大長老的言論猶如一把利劍，筆直的刺入秦遠內心深處。
——善若水歸來，他會再度回到昔日貧困潦倒的生活，如今擁有的一切：豐足美食、錦衣玉服、廣廈金屋，都將化為烏有，秦遠依舊是那個買不起新衣裳捨不得做紅燒肉的秦遠，他的處境更是會影響到花子的生活，以及不遠千里奔赴白玉京投奔自己的耿直少年王曉虎。
大長老何嘗不是在為自己考慮，比起心思縝密的善若水，粗神經的秦遠易於掌控，即使他以後遠居山林，也可以透過信使繼續控制白玉京
“你有一炷香的考慮時間。”大長老在掛著佛像的香案前點燃一根短香，“要記住，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秦遠並不否認，人從出生就是孤零零來到人世，悲痛、歡笑只有自己感知得到，自私本身沒有錯。
他曾經有多麼期盼善若水快些迴歸，如今就有多麼抗拒他的歸來，財富和地位對於秦遠來說無所謂有無所謂無，他更多的是想要逃避——逃避與善若水見面的那一刻。
就某個方面，秦遠是自私的，他很在意自己的感受，所以在左眼失明後毅然決然離開有恩於自己的白玉京，像只受傷的土撥鼠把自己埋起來，因為在意自己的感受，不願面對怒氣衝衝的善若水，所以必須徹底杜絕那件事情發生……
大長老問秦遠：還記得你回龍城時，那些守株待兔的正派人士？
秦遠當然記得。
有人不希望他回到白玉京，於是提前將他抵達龍城的時間通知仇家們，這個人必然是白玉京的重要成員，人脈極廣，並且有著不得不阻止秦遠回家的理由。
大長老指著燃燒殆盡的殘香：“當初他怎麼對付你，現在你亦可反過來對付他。”
香已滅，秦遠必須做出選擇。
他必須嗎？
他曾經一人一劍，單挑武林群俠，他害怕過嗎？握劍的手指可曾顫抖分毫？
秦遠走到香案前，從香筒中取出一支完整的香，重新點燃。
他沒有回答大長老的問題，但是答案昭然若揭。
走出禪心房，雨已經停了，地面積水倒映出霽藍的天空，空氣無比清新舒爽，散發著初春泥土的香味。
洛神苑院裡新栽了迎春花，正對窗欞，是花子種的，她說這樣就可以在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瞭解春天是否真正降臨，人有時會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撒謊，花兒不會。
秦遠這時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同花子說過話，甚至連一起吃飯的次數也很少，他每天天不亮就要被王曉虎催著起身，因為新官上任三把火，秦遠制定了鐵律，自己就要躬身做出表率，每天表率一次，一次表率一天，除了睡覺和拉屎，秦遠很少有自由活動的時間。
輕輕推開房門，只見花子和小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對著武天才寄來的木偶人發呆。秋映雪去後，小奴失去工作的主心骨，看來她經常趁白天秦遠不在的時候來洛神苑找花子頑兒。
二人頭枕雙臂，無精打采的看著小木偶，秦遠進屋，也沒有道聲歡迎之類的話語。
秦遠咳嗽：“咳嗯……”
“遠。”花子向上翻眼，一眨不眨的望著秦遠，語氣鬱悶，“武哥的禮物，壞了。”
本來擰緊發條就可以自動走路舉槍射擊的木偶人，某個重要機關零件不知掉到哪裡，總之這個木頭做的醜人壞的很乾脆。
“武哥會殺了我的，花子不想死，花子還沒活夠……”花子鬱悶的嘟囔。
太誇張了吧，為了個破玩具還不至於。秦遠拿起木偶人，才發現這個小東西看似沒有幾分技術含量，實則內部機括精密無比，最小的零件連半個小拇指指甲蓋都不到，任意零件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不得不讚歎武天才在機關術層面驚人的天賦。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秦遠認識的人中，只有上官筠對機關之術尚有研究，要修好這塊磨人的小木頭，只有厚著臉皮去找他幫忙。
花子聽見秦遠要去珍獸館找上官筠，立馬把木偶人奪了回來，牢牢抱在懷裡：“算了……”
一旁的小奴不解地問：“為什麼算了？修好了，木偶才能動起來。”
花子癟了癟嘴巴：“別人動過的東西，就不能算是武哥親手做的，我不要。”
真是個想法奇怪的小姑娘。
“我該走了。”小奴緩緩起身，她始終努力剋制不去看秦遠，這種故意不做某件事的行為很不自然，就好像在逃避什麼。
花子微笑著朝她揮手。
“喂，”秦遠在背後叫住小奴，“善若水在路上。”
“那就太好了。”小奴側過半張臉，她像是在笑，眼神卻沒有絲毫笑意，“姑爺若是回來，我定求他把你千刀萬剮，丟進油鍋不得好死。”
“……”這是秦遠聽過的最殘忍的話，從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口中。
她一定是恨透了他的不守信用，否則本性善良的小奴不會說這種不得好死的話。
房裡傳來花子天真無邪的聲音：“小奴姐姐，什麼東西放進油鍋裡？”
小奴朗聲回道：“肉丸子，晚上我讓廚房炸肉丸子送過來。”
“好棒！謝謝小奴姐姐！”花子踢著小拖鞋吧嗒吧嗒跑出來，撲進小奴懷裡來了個熱情奔放的大擁抱，“也會有秦遠的份對嗎，肉丸子。”
“……當然。”小奴摸了摸花子頭頂。
她始終沒有看秦遠一眼。
王曉虎在院外探頭探腦：“幫主，幾位堂主在蔽烏堂議事，大長老請您過去。”
“嗯。”秦遠點點頭，隨王曉虎離開洛神苑。
六堂堂主除刑堂秋不易是大長老的親信弟子之外，其餘五位皆擁戴善若水，長老們的態度更加模糊，幾位堂主私下在蔽烏堂議事，讓秦遠去的人卻是大長老，此事應該與善若水回城有關。
洛神苑趕去蔽烏堂的路程很遠，秦遠忽然覺得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不堪，他最不擅長的便是處理人際關係，也曾一度以為自己不會墮落到需要去和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這種感覺很累。
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秦遠心想。
頭頂的天空依舊很藍，心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