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 S來島久我……來島五夢的父親，外來的魔術師。
我緊咬嘴唇，閉起雙眼。燈管射出的白光滲進眼簾，讓我的瞳孔之外一片殷紅。
學姐的話語把我的思緒拽回到數月之前……不，不止……或許是數年之前……
……父親帶著嚴肅的表情在書房裡忙忙碌碌，研究著古舊的筆記，以及在年幼的我看來帶著一股邪氣的瓶瓶罐罐。書房的櫃子裡陳列著過於古板陳舊的大書，牆上貼著我看不懂的圖表和許許多多註釋字條。他或是站在那些圖表面前沉思，或是恍然大悟一般奔到書桌旁瘋狂地在稿紙上寫著什麼，然後又苦惱地把稿紙揉成一團扔到地上，抱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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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看我的眼神裡，並不會包含讓小孩子感到溫暖的父子情。他的眼神，是一個成年男子看待工作事物時所使用的眼神：凜然、認真、一絲不苟、透著從心底流露出的冷漠。現在想起來，父親不光對我，對其他人……甚至對手中的書和放在陽臺上的盆栽，都用的是這樣的眼神。只有他看向母親時，眼神才會變得柔和一些。
這讓人有些心寒，但合乎情理。如果要問，學姐口中的魔術師應該擁有怎樣的眼神，那麼父親的眼神，是最符合角色定位的。堅定、嚴肅、對目標之外的東西不屑一顧，或許踏上“追尋魔法”這條道路的人，絕大部分都擁有父親那樣的眼神吧。
“有棲川君，看來你不怎麼意外啊。剛才已經猜到了嗎？”
學姐的聲音就像是自黑暗中伸出的大手，把我從走馬燈一樣的回憶裡推了出來。
回到現實的感覺讓人難受，天花板上的燈管似乎太刺眼了，即使隔著眼簾，我也能感覺到眼球的痠痛。
“……想想父親的樣子，我就不會感到意外了。”
我的聲音裡透著一股疲勞，這並非我的所願，但不想示弱的心情卻戰勝不了有些疲倦的精神。
“真是堅強啊，有棲川君。”學姐輕笑了一聲，但那笑聲聽起來與平常不同。不知為何，我覺得她的輕笑裡透著一絲苦惱。
“這都是被逼的。父親沒有跟我說過他是魔術師，或許是想要保護我吧。”我的語調裡也透著苦惱，但這苦惱的意味與學姐的截然不同。
“是嗎？可能吧。不過……”學姐似乎有些猶豫，“不過，還是請有棲川君先把我要說的話聽完吧。”
“請說吧，我會洗耳恭聽。”我睜開眼睛，看著坐在桌後的學姐。
學姐嚴肅地看著我，似乎在確認我的精神狀態，之後她點了點頭：“嗯，那我接著說下去了。兩位優秀的魔術師對各方面的魔術都有所涉獵，但如果說到專業領域，倒是截然不同。”
學姐說著把手伸向桌後的櫃子，從某個上鎖抽屜的深處，取出了另一份檔案。她把檔案拿在手裡，玉蔥似的手指在紙面上滑動著，略過一段又一段文字。
終於，學姐在某個段落停了下來：“……有棲川一信，擅長召喚術和結界製作，而來島久我……”學姐說到父親的名字時，停頓住了，她輕輕吐了口氣，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情緒……又或許是在給我短暫的時間做心理準備。
“來島久我，擅長詛咒術。”
“詛……詛咒？”我忍不住重複起學姐方才說出口的這個可怕字眼。“那是……什麼？”
“當然，就是字面意思。從降低受術者的運氣，讓他早上出門被狗咬……到施展強大到足以擊毀肉體，甚至腐朽心靈的詛咒。從巫毒娃娃，詛咒物件……到午夜咒殺，這些都在詛咒術的涵蓋範圍之內。”
“……真可怕。”我打了個冷戰。
“這沒什麼稀奇的。詛咒術是古今中外魔術研究的共同課題之一，我想有棲川君多少也知道一些吧。”
“……是的。但我沒想到，父親那樣的人，竟然擅長如此骯髒的魔術……”
父親雖然為人冷淡，卻並不是一個喜歡漠視規則和道德的人。恰恰相反，父親平時的行為方式，簡直可以被看作克己復禮的模板。父親厭惡欺騙，以誠待人，雖說不算友善，也擔得起光明磊落這幾個字。我真的不相信，父親會作出背地裡扎小人的卑劣行徑。、
“魔術是一把雙刃劍，精通詛咒術並不意味著來島久我是個內心陰暗的人。在我看來，來島先生倒是個恪守規則的優秀魔術師。不然發生了那種事之後，教會也不會允許來島先生留在久遠市。”學姐淡淡地說道。
“……好吧，那麼……終於到最重要的地方了吧？學姐，請告訴我，這幾天發生了什麼？”
學姐放下手裡的檔案，推了一下眼鏡。
“就像我之前說的，兩位魔術師用盡手段也沒有能夠徹底擊敗惡魔，這或許是因為他們太過高傲，沒有及時向教會尋求幫助……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使用了某種手段，把那個惡魔鎮壓住了。但那個手段，在我看來非常殘忍。”學姐微微仰頭，看了一下天花板。
“惡魔在未降臨之前，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鎮壓它便無從談起。所以……兩個魔術師用了一個可控的手段，讓惡魔降臨了。”
學姐說著說著閉起了眼，表情有些傷感。
“如果要困住一個人的靈魂，僅需要使用塑膠製成的傀儡。但如果要困住一個惡魔，就必須使用活人來當做它的容器……”學姐的眼睛閉得更緊，語調也變得有些顫抖。
“有棲川一信的兒子剛剛出生……所以這位父親把那個年幼的生命當成了束縛惡魔的道具。”
呃……呃……
一陣攪亂精神的凌亂情緒湧入我的內心。
“怎麼可能……有棲川一信居然有個兒子……而且還犧牲了他……”
我站了起來，感覺後背發涼……魔術師的妄執，竟然可以超越人類與生俱來的父子之情，可以超越一個父親對自己孩子的愛和保護欲……我不知道該作何評價，這究竟是高尚還是殘酷？或許正是兩者的交織，讓這種做法看起來更加瘋狂。
“……這並不是萬全之策，人類的精神能否壓制住惡魔的意志，這是完完全全的未知數……不，可以這麼說，試圖讓一個孩子的精神戰勝惡魔的意志，就像是進行一場獲勝機率的分母為天文數字的豪賭。但即使是這樣，有棲川一信還是這麼做了。”學姐緩緩睜開眼，我看見她的眼角似乎有些淚水。
“所以，為了增加成功的可能性，另一個魔術師施展了某種手段。我們並不清楚那是個怎樣的手段，但有一點是清楚的：它產生了一個附帶物，一個舉足輕重的附帶物。”
學姐慢慢從桌後站了起來，用嚴肅到讓人呼吸困難的目光注視著我。
“那個附帶物，就是你……來島久我的兒子，來島五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