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孟母生辰之後，艾婉的心卻頗不平靜。當天晚上，她本是要拿江太太送的壽禮給孟母，推門開燈，卻猛地看見劉義熟睡中握著的那張未上色的素面具，內心不由得“咯噔”一下：難道是你？是你託生成他的嗎？她心中略過一絲哀慼，恰逢惜兒路過。艾婉便將壽禮遞給惜兒，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逃出了小樓，她怕別人看見，也怕自己看見，看見內心的那份痴傻和留戀。艾婉坐在院子裡，呆呆地看河對岸的杏花在微風中殘敗飄落。
劉不一步履飛快地走過來：“婉兒，得和你商量件事。”
艾婉回過神來，問道：“什麼事？”
劉不一笑道：“上邊預備提我為副局了。委任狀還沒下來，不過江威辰和王響不知道從哪兒先聽說了。非要過來熱鬧一天。”
艾婉高興地說：“這是好事。不過這個還是不要太張揚的好，媽也不喜歡。要不就說同學聚會，請他們兩對夫妻來聚一聚吧。”
劉不一點頭道：“那好，就這個週末。我讓陶橋去安排。”
艾婉望著丈夫匆匆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暗自想道：日子得向前。
週末到來，江威辰、王響皆攜了妻子如約而至。以往，但凡有客人，孟母都會識趣地避開，免得劉不一介紹時尷尬。今天來的卻不用避忌，因為都是艾婉和劉不一大學時期的同學，看上去倒真像個同學會。
賓主見面，自然先說了晉升副局的事，孟母聽了也為劉不一高興。用過午飯，劉不一、江威辰、王響三人坐在客廳裡談論著時局，間或談論著絲綢生意。艾婉則泡了茶，在靠窗的小花廳與江威辰的太太、王響的太太辦起了太太沙龍。王響的老婆李香嬌像扶風擺柳一般，扭著身子走到孟母跟前，逗弄小劉義，說道：“哎呀呀，真可愛。”她穿著豔麗，打扮入時，用風情萬種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相比之下，江威辰的太太倒顯得過於樸素保守了。
孟母對李香嬌說道：“可愛，你就趕緊生一個唄。”
李香嬌張狂地笑道：“哈哈，伯母您真會說笑。生個孩子，這身材可就走樣了。那還怎麼穿漂亮衣服呢。”她原是本地社交名媛，是個十足的摩登女郎，“反正我婆婆、公公都不在了。我們家響響也不催我生。且在享受幾年。這人和人就是不能比。像劉太太這樣，孩子都這麼大了，身形還這般好的女人著實不多。再看那位江太太，嘖嘖嘖，沒生孩子，模樣就已經不標誌了。到底是童養媳。公公婆婆一沒了，越發不受丈夫待見了。倒是可憐了江先生，堂堂留洋才子。”李香嬌一面說一面打量著遠處的劉不一夫婦和江威辰夫婦。
看著男人們說得起勁，艾婉一邊泡茶一邊對身旁的江太太說道：“張儀，瞧他們說得眉飛色舞的。”
張儀說道：“是啊。我們家那位不像劉局長是做官的，也不像王老板是開絲廠的。一個根本不懂得營生的人，倒也喜歡談這些時局商道。”
艾婉想了想，說道：“張儀，不知怎麼地，初次見面我就覺得跟你似曾相識。我便和你說些交心的話。你公公雖然是外交官出身，有些積攢。但畢竟不在了，威辰又喜歡在外邊大手大腳花錢，你得勸他某個生路，把他看緊些。”艾婉雖先營生，但後邊的看緊些也不失為重點。
張儀點點頭，頗顯無奈地說道：“其實你不用說，我心裡也清楚。但公公婆婆都不在了。我說話他也不聽，還能有什麼辦法呢？等吧，都說男人經歷得多就會穩重了。就怕他年輕氣盛在外邊惹出事來。要不然給他娶個小，拴拴他的心？”
艾婉聽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說道：“嘿，你可真夠賢惠的！取個小妖精還不得騎在你脖子上。都民國了，還想著給丈夫收房。你也是識字的，怎麼還想著三從四德的那一套。也不知你平時都看些什麼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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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說道：“我真羨慕你們能讀大學，居家女人能看什麼，左不過是《女則》之類的。”
艾婉便說：“那些東西早該拿去燒了。留著只會害人。我這兒有幾本新書你先拿去看看。給你洗洗腦，也好讓你知道怎麼規勸威辰。”說著看了一眼男人堆，對江威辰尤其鄙視。
趁著王響解手的功夫，江威辰悄聲對劉不一說：“戒之，有個忙你一定得幫我。”
劉不一緩緩鬆開王響的手，笑說：“什麼事啊？還弄得這麼神秘兮兮的。”
江威辰低聲說：“蔡玉要去不列顛遊學。我也想跟著去。可是眼下我手頭……有點緊。你看現在方便嗎，借我一些週轉週轉？”
劉不一有些出乎意料，“你對蔡玉還沒死心？”但轉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他本來想規勸江威辰，但想了一想還是作罷，心想：“這種人打發了好。省得麻煩。”因此，雖然心裡對江威辰的胡作非為也很不滿，深諳人情世故的劉處長也只是把臉一沉，略微規勸道：“既然結婚了，就好生過日子吧。何必呢。罷了，你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這錢你說借就太見外了。我們好歹是同學。這些錢就只當我給你踐行。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威辰你文采飄逸風流，我還經常在報刊雜誌上看到你的文章，想必你的稿酬也不菲。何至於缺這些錢週轉呢？”
江威辰羞愧地說：“說來慚愧。那點稿酬哪夠參加沙龍和酒會，況且家裡還養了個閒人。所以手頭有些拮据。”
劉不一做出為難狀說：“錢倒好說。就怕張儀知道了，我這裡難做人，以後沒臉見她。”
江威辰一副得意的樣子說：“她能說什麼？家裡還不是我說了算。每天只知道在家做些雞零狗碎的瑣事。我和她完全沒共同語言。遲早要——”說到此處覺得不妥，便不再往下說。
劉不一連忙追問：“要怎樣？有些話可別輕易說出口。就是想也不要想。你也是書香門第，鬧出事來，臉面上不好看。這樣，明兒你到茶館去，我讓陶橋給你送去。記住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僅此而已。事情若是捅破了。不但張儀那邊我沒臉，就是艾婉這兒我也不好說。”劉不一看看妻子，她正和張儀聊天。
江威辰笑道：“那是自然。讓戒之兄費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