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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天下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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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稽西街左一圈有絲店、潞綢店、緞店、棉花店、梭布店、成衣店、染坊、裁縫店;右一圈有皮局、羊毛店、氈貨作坊、西絨貨店;還有數不清的畫店、書鋪、珍寶店、古董店、鎖店、漆店、金銀作坊。

這些店鋪早早地就開業了,門前招呼客人的,掃清積雪的,卸貨上貨的,果然一派興旺氣息、特別是因為年關將近,又多添了食肆,一眼望去堆擠地密密麻麻地這種攤販貿易雖然資本少、規模小,但卻方便群眾交易,裡面應有盡有,有一溜子全是賣小吃的,有炒慄、茯苓糕、燒雞、瓜子、還有車推的牛羊驢肉等等。

石田幸挑著擔子左顧右盼,來到架著鐵鍋翻炒栗子的攤前:“怎麼賣?”

“三文一袋,”攤主道:“來一袋?”

“來吧。”石田幸剛放下擔子,卻忽然聽到由遠及近的聲音:“抓賊,抓賊啊!”

“有人當街偷竊啦!”

兩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並肩跑過來,人群都奔望過去,“賊在哪兒呢?”

“就是他”少年停在石田幸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抓到了!”

“你要幹什麼?”石田幸警惕起來,“你是不是認錯了?”

“我沒認錯,”另一個少年憤怒地撲過來:“就是你,你撞了我哥,沒走兩步呢,我們就發現錢袋子不見了!你偷了我們的錢袋子!”

“不要冤枉人,”石田幸掀開領子上的手臂:“我沒有偷竊,剛才也沒有撞上人。”

“胡說!”少年對著嘰嘰喳喳看熱鬧的人群道:“他是賊!我們的錢,就是被他偷的!”說著不由分說上來,死死箍住了石田幸,另個少年就眼疾手快地在他的擔子裡搜檢起來,一下子就挑出了一個暗青色的布袋子,搖晃之下果然發出了銅錢碰撞的清脆聲音。

“你們才是賊,”石田幸大幅度掙脫起來:“賊喊捉賊!”

“人證物證都在,”人群道:“你還狡辯!兩個娃娃還能冤枉你不成?”

石田幸大吼一聲,抄起扁擔劈頭蓋臉地揮舞起來,然而人群裡很快就跳出來幾個漢子,一起上來將他制服了,眾人將他雙手綁住,押送去了官府。

“偷竊啊,”捕快一聽這罪名,就道:“好好吃牢飯吧你。這快要過年了,小偷小摸的案子果然多起來了。”

看著捕快將人押走,成遠和有才對視一眼,哼著輕快的歌兒悄然離開了。

且說時至年關,因為吳地與北方不太相同,江南人重視冬至節,冬至節要比春節過得熱鬧;而北方人重視春節,因此春節氣氛要濃重許多。此時的京城一處宅邸,如今正是高朋滿座、宴飲正酣的好時候,各地外官來京述職,恰逢節日,內閣次輔徐階就在自己的府邸招待同年和學生。

徐階的宅子不大,勝在設計精美。幾塊太湖石堆了一座假山出來,前面有人工鑿出的小小池塘,難得的是至冬未曾結冰。硃紅色橋欄倒映水中,水波粼粼,宛若飛虹;旁邊專門有一座小小閣子,透過雕姿迥異的窗戶,能看到池邊瘦骨嶙峋的梅樹,只開著兩三朵粉梅,暗香宜人。

有美酒美食奉上,有樂坊的歌妓清展歌喉唱起吳儂軟語來,主人翁又和藹可親,即使身在角落裡,也沒有被冷落的感覺;這一場宴會,倒真是賓至如歸,其樂融融。

徐階滿意地看著座中,吃了學生們的輪番敬酒,他如何不高興啊!望著滿堂濟濟的高足,心中自然有說不盡的得意,便向左下首的客人道:“元美,可有新詞?”

被喚作元美的客人便起身先敬了徐階一杯,道:“今日群賢畢至,不才搜腸刮肚,得新詞一首,願拋磚引玉,博眾位一笑,”接著徐徐吟誦道:“斜日半江紅。柔綠篙添梅子雨,淡黃衫耐藕絲風。家在五湖東。”

“好一首富貴詞!”在座的諸人俱都笑道。

“元美這首詞可謂柔和至矣,得了三分白樂天的真傳,”坐在徐階右下首的人撫須笑道:“我倒忘了,你的《汝南志》還在我家中,你如若不想要了,倒不如……”

“哈哈,荊川先生一代名士,怎會奪人之美?我猜您拿上那書,一定是手不釋卷,擊節讚賞不已吧?”一時間滿座歡笑,氣氛歡洽,十分和樂。

原來這吟誦新詞的就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如今的刑部員外郎王世貞。這王世貞,出身於以衣冠詩書著稱的太倉王氏家族,太倉王氏則是著名的琅琊王氏的後裔。自王家王僑、王倬兄弟於成化年間同舉進士,自此科第蟬聯。而世貞祖父王倬,是成化十四年進士,終任南京兵部右侍郎,為弘治正德年間名臣。他的父親王,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乃是如今的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而自王世貞科舉及第後,真真算是“一門三進士”,太倉王氏愈加興盛,可謂簪纓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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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貞才氣縱橫,雖然如今才三十而立,可在文壇已闖出一番天地,一時士大夫及山人、詞客、僧道莫不奔走其門下,王世貞也曲意結交,使得名聲更盛,海內莫不知之。所以他現在雖然只是個員外郎,但是卻破格坐在徐階左下首。

而點評王世貞新詞的則是當世大儒、心學大家唐順之,號荊川。說他是大儒,他博覽古今,著作豐厚;說他是名將,他破倭有功,捷報頻傳。更難得的是他是王陽明先生的弟子,得其親傳,就算同是心學弟子的徐階,在他面前,依然要執禮。

不過能讓他禮敬的也就這兩個了,因為剩下的都是他的同年和學生,徐階在他那一屆裡,已經做到了內閣次輔,是同年裡地位最高的;而剩下的是丁未科出身,那一年徐階是主考,這些人都是他的正牌弟子,而徐階的運氣非常好,因這一科人才濟濟,一科就能頂別人的好幾科。

如今看來,這些人不過是剛剛入了翰林院或者都察院,抑或被外放出京做一地之縣令,但若干年後,這些人風雲際會,已經成了朝廷骨幹,比如日後會入閣的就有三人,李春芳、張居正、殷士儋;而李春芳和張居正又是萬人之上的首輔,其中又以張居正彪炳千古。而做到六部九卿的例如李幼滋、楊豫樹等等又何止一人,光是僉都御史就出了十餘位,何況還有日後會名垂千古的楊繼盛、文壇領袖王世貞,甚至外放出去,一步步坐上地方大員的楊巍、殷正茂等等……

這些人聚在一起,可謂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名有名,都對徐階執弟子禮。其中李春芳因為是榜首,又厚重老成,故而又被徐階高看一眼,此時開口笑道:“元美,你之才氣,誰人不曉得,只是今日你這新詞要落於人下了。”

王世貞“哦”了一聲,驚訝道:“莫不是李攀龍也在坐,除了他,我可不認人下。”

“攀龍可沒有來。”李春芳就道:“你且聽聽這戲曲,難道不耳熟嗎?”

王世貞仔細聽罷,道:“是崑山之音,格調還真是新聲,不知道是什麼新戲?”

“名叫《浣紗記》,”徐階微笑道:“聽說風靡江南,富貴人家無人不知,魏尚泉寫信跟我說了幾次,我便聽他的話,請了戲班子來京,老夫我分辨不出五音,你們聽得如何?”

王世貞點頭道:“家在太倉,素知崑山唱腔一向細膩軟糯、舒徐委婉。”他越聽越覺得悅耳,忍不住重複了一遍唱詞:“農務村村急,溪流處處斜,迤邐入煙霞。這詞,也是典雅清麗,令人嘆惋,真是好啊。”

這個宴會,其實本非尋常官場聚會,許多人本要藉助這個機會好好敘敘舊,結交自己想要結交的人,然而因為王世貞的讚揚,眾人一時間倒是凝神聽起戲曲來,越聽越是沉迷,都感到了《浣紗記》獨特的藝術感染力。

“南戲入京,要令《西廂》減價啊,”座中低低交頭接耳起來:“看來京城也要風靡起來了,確實是好聽。”

等到一曲唱完,座中頓時喝彩起來,反應很是熱烈。等戲班的老闆過來的時候,頓時有好幾個人向他發出了邀請,其中就以王世貞為最。

“諸位大人厚愛,小人實在惶恐。”這戲班班主道:“只不過首輔大人也要聽這一曲,小人明日就要趕往相府,再演要排到臘月十二之後了。”

眾人一時面色各異,他們都知道徐階也愛聽戲,而每次請戲班,最少要聽三天,但這一次竟然被嚴嵩截了胡。徐階面色如常道:“首輔大人一向不好聲色,不過近期歐陽夫人大壽,是要好好辦一次,你去是應當的。”

座中默默,唯有王世貞一改之前的讚頌,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不屑的聲音,道:“我看這戲不過是尋常,又哪裡比得過《西廂》呢?”

“是是是,”這戲班班主恭恭敬敬道:“別說是跟《西廂》比,就是連紹興的文戲也比不過,小人這次來京,也是趕上了好時候,若是紹興的戲班子也在京城,小人是斷然不敢來的。”

“紹興有什麼好戲?”王世懋問道。

“紹興如今有一出文戲,”這班主深怕眼前這些人不讓自己好過,頓時大力推薦對家來:“橫空出世,實在是前所未有,唱的是奇情畸戀,人妖相愛之事,不但文辭斐然,情理真摯動人,而且那唱腔,又是一種新法,如今名聲是百倍於我,在蘇州一夜能得賞金萬兩,轟動一時。”

“竟有這樣的事情?”王世貞大感興趣,“叫什麼名兒?”

“《白蛇傳》。”班主擦一把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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