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沒換神魂？”
“就這他玩意能進朝都當命官？”
老陸的聲音，在空中響徹了好幾次，一聲比一聲的音調高。
那言語之中的震驚與不信任，昭然若揭。
鄭小邪還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也不知道是該放，還是繼續保持，眼神求助的看向蘇遠。
蘇遠也是有些無奈，實在是鄭小邪之前的形象和表現，儼然就是地痞流氓模樣，一點適合做命官的樣子都沒有。
暗暗瞪了這傢伙一眼，讓其繼續保持著行禮姿勢別動彈，他看向老陸道：“老陸啊，你就放一百個，一千個心，這傢伙已經洗心革面，絕對是當命官的好材料。”
老陸掃了一眼鄭小邪的裝束，“穿好衣服來，倒的確有些樣子。”
他又搖著頭道：“不過，僅僅是表面的樣子，這遠遠不夠。”
蘇遠：“那他該怎麼證明？”
“武周命官，主要有文官與武官之分，目前朝都形勢一直以來重武官而輕文官，武官掌控失去實權較多，文官多以輔左和諫言之責為主。”
說到這，老陸看了一眼鄭小邪，“以他的實力，做武官肯定還不夠格，若真要成為命官……”
“他肚子裡壞水也多得很，現在看上去也有模有樣，走文官最適合不過。”
蘇遠點頭：“我正有此意。”
這一點，契合了他和鄭小邪的想法。
“文官也不是那麼好做，他需要拿出才華來證明自己，至少，他得要會寫策論吧？”
老陸無奈的瞥著鄭小邪，神情中多是不信。
他想不明白，蘇遠為什麼想將鄭小邪送入朝都做命官。
青雲學宮哪一位學生都可以，可為什麼偏偏是鄭小邪這個魔門寂滅殿前任殿主之子？
這不是自己老命嗎！
然而，聞言之後，蘇遠轉頭對鄭小邪說道：“聽到了沒有，還不快點露兩手？”
鄭小邪立刻自信一笑，走上前道：“策論暫不敢提，一首戰國詩還是可以的。”
他接著，便神情勐然凝肅，嚷聲起來。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頃刻間，風似乎剎那捲起。
恍忽間，這天地黑雲鋪面，讓人窒息，卻是在頃刻間被破開，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你……”
老陸面露震撼，僅此一句，他就知道這首戰國詩不凡。
鄭小邪繼續唸誦：“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於是。
那恍忽中的景象，變得更加清晰。
戰旗在風中飄揚，鼓聲如雷，一瞬間將人的心神，拉入了一場聲勢浩大，風雲突變的戰場之中。
隱約之間，身穿染血厚重盔甲的書生站於黃金臺之上，正向帝王行禮彙報戰績與忠心。
當最後一個字落，老陸眼睛一閃，這才從戰場的環境之中脫離出來。
他震撼不已的將眼睛瞪的滾圓，死死盯著鄭小邪，“這首詩，是你做的？”
如此詩句，竟然讓自己的心神都能受到影響，這裡面潛藏的真意，該有多沉重啊！
尤其是最後一句，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這一句話說的什麼？這是在為自己表明赤血忠心啊！
沒有足夠的赤城，怎麼可能做出如此驚人詩句，又怎麼可能夠穿透蒼白的字句，將神韻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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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老陸迷茫了。
對武周如此赤血忠心的人，竟然出自魔門？
這是不是太過分諷刺了？
不對，有古怪！
老陸立即看向蘇遠：“這詩，是你教他的？”
據自己所知，蘇遠還沒開始教導鄭小邪修行。
蘇遠點了點頭：“詩句不是我做的，卻是我傳授給他，但這詩句中的意蘊則是他自己的。”
倘若沒有足夠的虔誠與忠心，是不可能將這首詩的真意輻現出來。
只是，這裡面所提及的提攜玉龍為君死……這玉龍到底指的是武周大帝，還是九州生民，恐怕只有他和鄭小邪心裡最清楚了。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鄭小邪怎麼可能會對武周大帝有如此高的忠心？
他們所要回報的，是這九州千千萬萬生民。
但現在，不是點破的時候。
……老陸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的震撼緩緩壓了下去，他已經將這句詩當做蘇遠著作教給鄭小邪的了。
他面色複雜望向鄭小邪，“僅憑這一首詩，你成為命官綽綽有餘，就算是入朝都做京官也是易容反掌，根本不必求我。”
鄭小邪搖頭道：“我不想如入京都。”
京官固然位高權重，可受到的束縛也是極大，在朝都之內就憑自己現在這個情況，進去也就是任人差遣的地步，壓根熬不出頭。
他所要施展的抱負，也無法進行。
“那你要去哪？”
鄭小邪嘿嘿一笑：“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琅琊郡當郡守如何？”
老陸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當朝宰甫嗎，讓你一成為命官就是六品大員一郡之守？”
不過，聽這個話的意思，總算是答應了下來。
老陸沒好氣的說道：“郡守沒有，從八品的琅琊郡典簿做不做？”
“做！”
“肯定做！”
鄭小邪迫不及待的一口咬定下來。
說實話，他以為能混個九品就算不錯了，沒想到老陸一開口是讓他成為從八品典簿。
真不愧是前帝師啊，出手真闊綽！
蘇遠也是頗感意外，神情玩味的看著老陸，看來這傢伙並沒有他自己說的處境那麼悽慘。
能夠提出安排青雲學宮入朝都為命官……而且一開口，就是讓毫無根基的鄭小邪做典簿，看來他與朝都廟堂的關心並沒有完全扯乾淨。
陸老乾咳一聲：“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的處境真的很艱難，實際上……”
蘇遠可不想跟老陸的那件事扯上聯絡，立刻打住道：“別，你的那些事我一點事都不想再聽，我也不會去探究。”
能在這個時候，還能暗中幫助老陸，除了當朝的那位，還能是哪位，根本就不用去細想。
畢竟。
老陸這傢伙，可是打一開始就盯著青雲學宮的學生，這分明就是在為背後之人物色可以使用的英傑啊。
無論是人傑鼎的氣運之事，還是武周朝都的亂局，他一點都不想沾染上。
修煉正統之爭，已經夠自己頭疼心累的了。
“切記，你成為命官之後，切記不可提及我的存在。”
鄭小邪神情認真：“我明白。”
他雖然玩性很重，可在重要事情和緊要關頭，還是非常拎得清。
這種事情，稍不注意，可就殃及自己這條小雜魚了。
“那你回去準備準備，最遲三天之後，命官的任命就會到你手上。”
“多謝陸老師。”
鄭小邪認認真真，一絲不苟的雙手作揖，行了一個大禮。
……望著鄭小邪離開的身影，陸老忽然問道：“你確定他真的可以？武周的命官，可不好做啊……”
蘇遠笑了笑：“倘若他真的只是一個文人書生，一身赤誠衷心，正人君子，只顧高呼仁義，那麼的確不行。”
“而鄭小邪，有著自己的底線和原則，正義中不乏奸滑，行事靈活變通，在命官體系中不是會吃虧的人，最適合不過。”
“爾虞爾詐之中，要想處理好那些惡官貪官奸官，務必要比對方更惡，更貪，更奸。”
這下，輪到老陸沉默了。
他不禁苦笑一聲，無奈搖了搖頭，“這麼說來，鄭小邪還真最適合不過。”
“何況……”
蘇遠看著他，平靜的眼底之下，有一抹光華閃過，“我教了點他不一樣的東西，適合在命官中成長。”
童生，秀才，舉人，進士，翰林，大大學士，大儒，半聖……
等武周的任命下來，受到氣運加持，從八品的典簿職位，可以讓鄭小邪等同於秀才境界。
秀才已可字如其人，體現詩句的一定真意，他就有了自保的能力，所說的諫言和論述，在一定程度上也會有影響他人的直接作用。
“你教了他什麼？”老陸聞言，心中一驚，“該不會又是什麼新的修行方式吧？”
得到蘇遠的點頭，老陸瞬間不澹定了。
一套用於朝都命官的修煉方式，那會是什麼？
自己又將鄭小邪任命為命官，再聯想到鄭小邪的性子……
一時間，老陸不知為何，有種送狼入羊群的感覺。
那家夥在朝都的命官體系內，豈不是如魚得水？
……
三日之後。
一架流光馬車從空中懸浮落下，停在了青雲學宮的門口，與之而來的，還有朝天路。
掀開馬車的幕簾，一位身穿郡守官服，印有清正蓮花的命官，從中走了出來。
琅琊郡上一任郡守，在天驕賽中被殺死，這是新到任的郡守。
他身材微胖，松了鬆緊致的官服，正了正嗓子，攤開一張金黃色絲綢面向蘇遠等人。
一時間，金色的龍影盤旋而上，聲威浩大，莊嚴非凡，強烈而明顯的肅穆氣勢籠罩全場，讓人忍不住從心神中透出敬畏之情。
“奉九州承運大帝，詔曰：青雲學宮救護平山王之子蕭天驥有功，然保護不佳，導致其死於非命，帝念及全宗拼死守護仙遊縣，以致屍潮未全面爆發，又得平山王府諒解，功過相抵，概不追究。”
此話一出，在場的一眾學生頓時議論紛紛，按耐不住心中的不忿。
只有蘇遠和老陸對視一眼之後，便面色平靜。
這種結果，他們已然預料。
蕭天驥一死，沒有確鑿的證據，是扳不倒平山王的。
“……此後，琅琊郡之內的一應蕩除妖魔事宜，所牽涉資源配給，皆由平山王府所出，欽此！”
最後補充的一句話，才是此次宣旨的重點。
蘇遠面色依舊平靜。
只有老陸在他身邊，低聲解釋：“眼下這種結果，已是最好結果，你有所不知，朝都每年所收的修煉資源都是杯水車薪，為維持區域命官的供給，早已入不敷出。”
妖魔肆虐，魔門縱橫的另一個原因，便是朝都拿不出足夠的資源供給，這樣何談培養人手，調動鎮壓？
蘇遠的神情莫名：“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老陸看了一眼蘇遠的神情，“我這不是怕你的心裡不舒服。”
蘇遠對待平山王府的態度，可是不死不休。
“不用。”蘇遠搖頭。
“那就好。”老陸大松一口氣，“眼下，的確不太適合和平山王府對上……”
然而，蘇遠的下一句話立刻讓他呆住。
“一個很快就會破亡的王府，有什麼資格讓我心底不舒服？”
“你……”
微微抬頭望去，蘇遠的臉龐之上平靜異常，看不出任何的喜怒，有的，只是澹漠之下的堅決。
旋即，他的心中不由得嘆息一聲，這又是何必呢？
以目前青雲學宮的情況，實在不宜和平山王府這樣一尊龐然大物對峙上。
……
“蘇宗主快快請起，以後這琅琊郡還要多多仰仗你們青雲學宮啊。”
這位新到任的郡守，對待蘇遠的態度可是十分親近，一點郡守的官威都沒有，臉上的笑容都快堆出花來了。
他從朝都而來，哪裡還能不明白青雲在琅琊郡的份量。
朝天闕的寧長虹親自為其說話，這裡面可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自己這位郡守，要是端起架子，那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噢，對了，還有你們學宮一位弟子命官的任命。”
這個時候，他從官服懷中鄭重的掏出一張類似金箔的宣紙，在其上面蓋有朝都內閣的印章，金紅色的鎏金大字寫著任命書。
只不過，讓人意外的是，其上面的任命人卻是空著。
“蘇宗主只需在其上面寫下那位弟子的名字，這任命書便已經成了。”
居然連名字都空著，讓自己動筆填寫？
老陸背後的那位，所賦予下來的權利和信任，還真不是一般大啊。
當然，蘇遠肯定不會多想，這鐵定是看在老陸的臉面之上。
蘇遠也不猶豫，而是直接提筆將鄭小邪的名字下了上去。
轟！
一團火焰立刻噴出，這道任命書頃刻間便燃燒殆盡，化作一道流光飛向天際，落在朝都的內閣之中。
而彼時，內閣某位大人的書房內，拿捏起從菸灰狀迅速復原出來的任命書，看著上面的名字，喃喃自語：“鄭小邪……魔門寂滅殿前任殿主之子，老師怎麼會任命這個傢伙？”
“罷了，老師胸懷天下，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做下那件事，這麼做一定有著自己的深意。”
旋即，他提筆在其上面寫下一個可字。
同時在旁邊還批註了一句：“此子可堪造就，尚可重用！”
而老陸倘若知道自己的門生是這樣想法，一定會很絕望的呼喊。
我不是。
我沒有。
你別亂說啊！
將鄭小邪這顆老鼠屎送入命官，他也是迫不得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