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不濃不淡,宜人得很。
與沙漠中毒辣的太陽不同,這兒的陽光是溫暖而柔和的,照的人心底暖洋洋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勁。
正是飯點,熱鬧的酒樓裡,堂倌的應和聲、客人的聊天聲、勺子筷子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便是不餓的人,聽了也要餓了。
一行人一進城,就選了最熱鬧的酒樓,叫了滿滿一桌子菜,直到吃飽喝足,才覺得自己總算是活過來了。
幼貓趴在無花懷裡,享受著下巴上恰到好處的撫觸,眯起了眸子。
這是個很熱鬧的城市,街道上擠滿了各種各樣的人,正是一天的勞作完成之時,人們臉上都帶著種滿足而放鬆的微笑,小販們爭相吆喝著,希望能再賣出去些東西。
很平凡的景象,卻很真實。
胡鐵花那張被大漠烈日曬得發黑的臉上,已透出了紅光,笑著喃喃道:“我現在才知道,世上最可愛的,就是這些平凡的人,到那見鬼的大沙漠走了一趟之後,我才知道這世上再沒什麼東西比人更可愛了。”
無花也轉頭去瞧窗外的人潮,微微而笑。
他本就生的十分秀美,唇紅齒白,明澈的眼眸黑得透亮,彷彿能透到你心底去。為了掩蓋敏感的身份,此時的無花頂著一頭幾可亂真的烏髮,風采更是攝人——不明豔,不張揚,如同畫中點化世人的仙,如同秋日的暖陽,浸潤人心,卻是遙不可及。
酒樓裡的人眼睛都直了,一個個自以為掩飾地很好地偷偷打量著他,若是不瞧他的,必是已醉得人事不知。
楚留香瞧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自沙漠回來這一路上,南宮靈和無花出則同車,臥則同塌,兄弟二人好得如漆似膠,簡直把旁人視同無物。
心中泛酸,偏偏還不能採取行動——石觀音逝去的現在,無花恰恰“長兄如父”,香帥已打定主意和南宮靈在一塊,無花便是他不得不討好的“高堂”。
另一個有些不爽的是白澤。
與“含蓄”的楚留香不同,妖族從來無法無天,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絲毫沒有可以威脅到自身的力量的世界。
它翻了個身,在無花腿上磨了磨爪子,最終還是決定放過主人,轉而施了個小小的法術。
無花敏銳地發現方才瞧著他的人大多都紅著臉開始打量起對面的楚留香,頗有些莫名其妙道:【怎麼了?】
幼貓睜大了琥珀色的眸子讓陽光直射入眼底,舉起爪子露出粉紅的肉墊,用一種足夠幼嫩的嗓音道:【主人要最喜歡我!】
無花詭異地頓了一下,扭過臉去:【……這樣真的不適合你。】
貓咪再一次開口,卻是種溫柔成熟的男子嗓音:【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主人。】它強調道:【你要最喜歡我。】
很久很久以後,才有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回應:【……嗯。】
——小和尚自然不知道,所有成為了白澤主人卻又不是最喜歡它的人,如今或是死了,或是……生不如死。
——誤會總是美好的。
從大沙漠出來,這一行人還剩下楚留香、胡鐵花、姬冰燕、南宮靈、無花五人。原隨雲作為無爭山莊少主,自是事務繁忙,丁楓自也隨他去了;一點紅和曲無容相攜失去了蹤跡;而柳無眉如今已經嫁人,也要回到丈夫身邊。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孑然一身,天大地大,何處不可去?
姬冰雁家裡本也有兩個嬌美可人的侍妾,只不過他聽說朋友有難,便跟來了。
這個朋友當然是楚留香。
江湖上最神秘且最讓男人嚮往的地方,無疑就是神水宮。
宮主水母陰姬最恨男人,無論任何男人,只要瞧了她一眼,她就絕不會讓他再活下去,普天之下絕沒有一個男人和她接近過,神水宮中更看不到一個男人。
所以神水宮中全是女人。
據說那兒的女人一個個美得像天上的仙女,她們都穿著件輕飄飄的銀色的袍子,繫著根銀色的絲帶,雖是冷若冰霜,但這冰一旦稍稍溶解,僅僅一個眼波便能醉人地能讓男人的呼吸停止。
這傳言沒有人能證實。
因為從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活著出入神水宮,沒有一個人能勝過水母陰姬!
柳無眉曾提到水母陰姬是石觀音最畏懼的人,石觀音尚且如此,水母陰姬該是怎樣絕頂難纏的人物?
楚留香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惹到這等人物的。
但江湖上已有傳言,神水宮放出話來,若能取到無花或楚留香項上人頭者,水母陰姬便會滿足其一個力所能及的願望。
飯桌上雖是談笑不斷,但眾人的心中都有種抹不去的擔憂。
無花的擔憂卻和楚留香等人不一樣。
入秋。
夜晚的涼風帶來桂子的清香,銀色的月光並不十分明亮,天上還有幾顆稀疏的性子,被雲彩遮擋著時隱時現,淡淡的星光如同絮羽,撩亂人心。
酒樓帶著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裡有棵白果樹,映著月光的樹枝顯出種珍珠般瑩潤的白來,投下的樹影斑駁搖動,庭院幽幽,草木森森,月白色僧衣的少年立在樹下,悠久得好像一幅畫卷。
恍惚中,楚留香又見到江湖人人稱頌的“妙僧”無花。
初見時,香帥便想過,如無花這般人物,若有多了三千青絲,該是何等樣的風華,如今,他已然見到。
——他寧願見不到。
月下的少年眉目含笑,卻有種莫名的凌厲之感,聲音也是冷冰冰的,道:“你來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中閃過七八種念頭,最終還是老老實實上前試探著道:“大舅子。”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無花的神色,又道:“哥。”
無花伸出手。
他全身上下都似月光鑄成,手掌也是白玉一般的,像是需要精心呵護的藝術品。但誰要是忽視了其中蘊含的力量,便一定會後悔。
無花嘆了口氣,道:“出手吧。”
楚留香苦笑著垂死掙扎:“一定要這樣嗎?”
無花淡淡道:“世人皆知楚香帥智計無雙,對香帥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等程度卻未曾知曉,在下不才,斗膽領教。”
小院裡,進行著一場不為人知的比試。
是的,比試。
沒有殺機的武功,再如何也要不了人命,因為出手的人並不想要對方的命,而再高深的武功,若不全力出擊,即使差之毫釐結果也是千里之遠。
無花用的是掌。
掌出,如霹靂驚雷,勢不可擋!
這正是名震天下的少林神拳,雄渾拳勢,竟似有驚天動地之力!若非親眼所見,只怕誰也難以相信這文雅溫柔如無花,竟也能發得出如此剛猛的招式。
楚留香身形一轉,左掌斜斬無花脈門,他這一掌看來平平無奇,與無花那一拳的聲威簡直無法相比。
但這平凡無奇的一掌,卻偏偏能將無花拳勢化解開了。
這兩人一個雄渾,一個輕靈,俱是江湖一流的水準,一來一往間,帶起的聲響雖不至擾人清夢,也足以讓耳聰目明者警覺。
奇異的是,胡鐵花、姬冰雁、南宮靈一個也沒有被驚動。
在肉眼瞧不見的四周,有層妖力運轉而成的結界,將小院整個包裹,使其自成世界。
蒼白的月,蒼白的樹,蒼白的人。
白衣少年就坐在樹上任由月光精華灑滿緩緩化入身體,他一邊吃著無花做的乾糧,一邊晃盪著雙腳,不時瞧一瞧兩人的過招。
已過了一炷香時間。
白澤啃下最後一塊肉乾,道:【主人,沒東西吃了。】
無花收了勢,道:“自保尚且有餘,但楚兄實在太會惹麻煩了。”
楚留香忙不迭停下,真氣逆行運轉之下差點氣血翻湧,強提著氣道:“我自是會先護著小靈周全的。”
——獨步天下的盜帥僅僅得了一個“自保有餘”的評價,偏偏還很服氣,就像是所有上門求親的愣小子一樣服氣。
無花嘆了口氣,道:“楚兄的紅顏知己簡直和麻煩一樣多,其實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三個姑娘都很不錯……”
楚留香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只把她們當妹妹看待。”
無□□自道:“聽說小靈曾經為蘇蓉蓉畫像,他們倆在一起,倒也是郎才女貌,不知楚兄以為如何?”
楚留香除了苦笑,還是苦笑。他表決心道:“三個女孩子都不小了,我也不該留著她們,以免找不到好人家。”
無花沉吟良久,突然道:“不知楚兄可會洗衣?”
香帥老老實實道:“……會。”把衣服放到水裡再撈起來應該也算吧。
無花接著道:“做飯如何?”
楚留香昧著良心道:“……尚可。”
無花笑盈盈道:“比之我如何?”
香帥覺得壓力很大:“……燒烤尚可。”
無花裝作嘆了口氣,喃喃道:“小靈也不會這些呢,不如還是挑選一個清秀可人、勤儉持家、賢良淑德的女子……”
楚留香趕忙打斷道:“我可以去學!”
“……做侍女。”
無花似笑非笑道:“既然楚兄如此熱忱,我便拭目以待了。”他轉過身,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和一個欲哭無淚的盜帥。
【主人,我還要吃東西!】
【……你今天吃的,是一個月的乾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