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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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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隱捷敏亞軍真的退兵後,諾因才跳下馬,攜同兩個心腹走向兩軍交戰的小山丘。梅蓮可也在四璧之一的芙瑞爾的扶持下,迎上前來。

“諾因城主,對你的及時援助,梅迪上下同感大恩。”

經過一夜的惡戰,又被迫簽訂了不平等條約,梅蓮可已是心力交瘁,怎麼也無法掩飾露骨的疲憊,但她還是強打精神,竭力展現出符合一城之主的昂然氣魄,不卑不亢地表示謝意。

諾因卻對她的自虐感到不可思議和難以理解,皺眉道:“梅蓮可城主不必客氣,我們本來就是多年的老戰友。你看起來也很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善後交給我的人來處理。”說著揮手叫出幾個衛兵,將想要推辭卻無力反抗的兩人半押半扶地帶了下去。不等諾因再有什麼動作,軍務長雷瑟克尤耶就機警地出列,留下部份人在主君身邊,帶領剩下的人朝屍橫遍野的河畔走去。

“諾因哥哥,我們要做什麼呢?”露蒂絲注視和南城將領凱伊一起指揮部屬整理戰場的兄長,詢問身旁的黑髮青年。諾因不答反問:“你想做什麼?”

“我想睡覺…不,洗澡!這幾天盡是趕路,可把我累壞了!”少女嘟起嘴抱怨。聽見這麼嬌縱的話,附近的士兵,包括宮廷術士長在內,都暗暗搖頭。諾因的回應卻令他們差點跌下馬來:“嗯,我也是,走吧,去睡覺。”

“人家想先洗澡啦!”

諾因驅策座騎前進,頭也不回地道:“那邊不是有條河?”露蒂絲哇哇大叫:“拜託!河裡都是血,還有那麼多屍體,叫我怎麼洗!還有,難道要我光天化日……”

“殿下!”

吉西安第一個反應過來,策馬追上主君,還沒等他開口數落,諾因就回過頭發號施令:“你和你的術士團治療傷兵,火化死者。別忘了把那十一個老妖婦揪出來,可以省很多力氣。”

“殿……”

“還有,叫兩個人死守住我帳篷,不管有什麼緊急軍情,一律回絕!如有違者,以叛國罪絞首!”

“……是。”年輕的術士長認命地答應,因為他看見主子兩眼射出嗜血的紅光,這是他情緒失控的前兆,再不乖乖聽命,難保他也不會被“喀嚓”。

目送黑髮青年的背影,吉西安搖頭嘆息:“也許是考慮跳槽的時候了,這份薪水實在不好拿啊……”

******

半天後,處理完後事的兩人來到卡薩蘭城主的帳前,守帳士兵正要說出帳篷主人那個可怕的御令,裡頭卻傳出清朗的聲音:“讓他們進來。”

守衛松了口氣,忙掀開布簾,讓兩人彎腰入內。

諾因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後,悠閒地啜飲熱茶,因為睡飽而顯得神清氣爽,和滿身血汙的兩人呈現鮮明對比。凱伊卻沒有生氣。一來早就習慣了諾因的任性;二來他是所有倖存的南城士兵的大恩人,怎麼也不能對他無禮。

“坐。”簡單的一字,卻是諾因最高的待客禮儀。雷瑟克和凱伊於是拉過帳內僅剩的兩張椅子,相繼坐下。諾因注視後者,問道:“卡特呢?怎麼不見他人,陣亡了?”

凱伊的表情極為苦澀:“沒有,但也好不到哪去,他失去了一條左臂。雖然經過高階祭司們處理,性命是保住了,可是他以後也沒辦法再使用他那把雙手大劍了。”言下之意是:這位同僚作為戰士的人生是徹底完結了。

“哦。”諾因藍紫色的眸子閃過一絲惋惜,他一向認為卡特是四璧裡最有能力的一位,他這一垮,無疑令梅迪軍雪上加霜,連帶他也遭殃。

“是誰砍的?”

“除了那票狗強盜的頭兒,還有誰!”凱伊衝口道,發覺失態,忙垂下頭,“抱歉,失禮了。”諾因還沒答話,帳外傳來熟悉的女性嗓音:“諾因城主,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

話音剛落,南城城主梅蓮可迪休拜卡就掀簾走進。經過睡眠,她臉上的疲意消褪不少,眉間卻盤踞著驅之不散的陰雲。她卸下了破碎的戰袍,換上一件新的薄甲,看上去精神很多,凌亂的紅髮也整理妥當,重新盤起。一見她進帳,雷瑟克和凱伊不約而同地站起,讓出自己的位子。

梅蓮可理所當然坐在部下的座位上,擺擺手:“凱伊,辛苦你了,快下去休息吧,順便去芙瑞爾那兒舀碗熱湯。”

“是。”凱伊朝主君和諾因各行一禮,退了出去。諾因迫不及待地道:“梅蓮可城主,你來得正好,我有一大堆事要很你商量。”

“我也是,不過你先問吧。”

“你們還剩多少兵力?”諾因也不客氣,單刀直入。梅蓮可不以為意,淡淡一笑:“這個問題,還是由雷瑟克軍務長來回答吧,我一醒來就過來這裡,剛剛也忘記為凱伊。”

雷瑟克沒有主君那麼厚臉皮,頗為尷尬地道:“加上重傷的士兵……還剩大概一半多。”儘管早有心理準備,梅蓮可還是露出壓抑不住的苦澀之情,無意識地握緊放在膝上的雙手,力道之大令指節泛白。諾因也深深皺眉,差點發出咋舌聲。

“梅蓮可城主,恕我直言,以你們目前的兵力,是絕無可能擋住敵人的。”

“我明白,所以,我打算率領大家退到威斯萊嶺以東。”梅蓮可終究是一城之主,幾個喘息就恢復鎮定,以凜然的口吻道,“希望諾因城主路上能夠提供掩護。”她實在不想求助於人,但情勢不容她堅守矜持。

諾因懶懶地道:“這是當然的,而且我有個更好的主意。”

“願聞其詳。”

“把凡爾加平原燒了。”

梅蓮可險些跳起來,驚駭地瞪著他。雷瑟克也一臉震驚。

“這個法子最簡單也最實用。不但讓西城的勝利化作泡影,又可以拖累其補給。我就不信貝姆特殺得了一百萬的平民。”諾因一手撐頜,態度輕鬆自在,清朗的嗓音動聽如樂音,卻讓人感到浸透骨髓的寒意,“而且,也省得你為怎麼向城民交待傷腦筋了。你可以把罪名全推給西城,偽裝成是他們的暴行,這樣一來,輿論也會站在你這邊,無論向哪一城討援軍,都輕而易舉。”

“……”梅蓮可死死盯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雷瑟克比較有經驗,先一步回過神,連連搖頭表示反對:“不行,殿下!這法子太殘忍了!”

“你又來了。”諾因無奈地瞅他一眼,“收起無聊的爛好心,開動你的軍事頭腦想一想,我的方法是不是正確。而且,對那些割讓地的百姓來說,淪為侵略者隨時隨地的屠殺物件,下場就比餓死好嗎?長痛不如短痛,他們會肯的。”

“可是……”雷瑟克欲待再勸,梅蓮可已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諾因,神情堅定,一如她鏗鏘有力的語調:“很抱歉,諾因城主,我不能同意這個提議。”

“哦?你是腦子否定,還是心否定?”諾因諷笑。梅蓮可毫不動搖:“都有。首先,你的計策好雖好,卻不適用南城,因為我還沒招攪到能實行這樣一個計劃的部下;第二,我自己也無法贊同這種行為。那些百姓淪為敵城的奴隸,已是非常悲慘的事,如果將他們的家園也燒燬,這跟屠殺有什麼分別!”

諾因很想問“讓他們落到這種悲慘下場的人是誰”,好容易忍住。然而梅蓮可已看出他心思,浮起由衷的苦笑。

“沒錯……造成他們今日不幸的罪魁禍首是我,所以,我更不能再加深他們的苦難!而且戰敗的責任全在於我,沒道理讓他們承受我的罪業!那種行為,是往自己的王冠抹髒的卑劣行為,我做不出來!”

諾因沒有生氣,他也知道那是卑鄙的行為,但那又如何?在他看來,梅蓮可才是被愚蠢的道德和自尊束縛住,無法做出合理的判斷。不但救不了那些民眾,也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境況。

“梅蓮可城主,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諾因耐著性子勸說。

“不用了,我已打定主意。”梅蓮可理了理披風,作勢欲走,“諾因城主,您的恩情我永遠銘記,只是咱們意見不合,恐怕沒法談下去了。您若不介意我不識好歹,就請依照先前的約定,護送我軍退至威斯萊嶺;若您要離開,我也不挽留,告辭!”語畢,掀開帳簾,大步離去。

“只有這種時候,才覺得她和希莉絲是母女。”諾因端起茶杯,自言自語,語氣是諷刺而非讚揚。雷瑟克皺眉道:“殿下,現在和梅蓮可城主翻臉,對卡薩蘭和梅迪都是非常危險的!”諾因撇嘴:“我知道!所以,剛剛我不是一直在讓她嗎!是那女人自己又蠢又拗!”

“話不能這麼說,殿下。”雷瑟克語重心長地道,“你的建議固然正確,卻難以實行。梅蓮可城主是位非常愛民又自尊心強烈的君主,你叫她怎麼做得出那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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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不出,我來做就好了嘛!又不是要她親自點火,只要她點個頭!”

“這跟梅蓮可城主親自點火,有何不同?”

諾因冷冷一笑:“當然不同。扮白臉的是她,雙手染血的卻是我。”

“殿下……”雷瑟克垂下肩膀,深深一嘆。他沒辦法指責諾因。因為他的主君雖然冷酷狠辣,做過許多殘忍的事,卻從不假手他人,都是自己獨個揹負,所以,他才格外心疼。

“我明白了,殿下,但是,也請你不要責怪梅蓮可城主。身為一名主君,只要還有一點仁慈在,都無法犧牲民眾來保全自己。你想想,換作你處在她今日的立場上,你能同意這個計劃,活活餓死自己的民眾嗎?”

“……不。”

許久,黑髮青年別過頭,吐出回應。軍務長望著他的後腦勺,綻開瞭然的笑容,道:“殿下,你餓不餓?我去拿飯給你。”之所以這麼說,是他認為諾因別過去的臉此刻一定是紅通通的,得給他個臺階下。

“唔。”

雷瑟克立刻起身離開帳子。幾乎在同時,諾因回首注視他一閃即逝的背影,臉上卻沒有紅潮,流動的是一種極為奇異的表情。

“在重視的人面前掩飾本性,真的是很辛苦呢。”輕嘆一聲,年輕的城主垂下眼,抬手撫mo趴在桌上打盹的寵物。紫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帳中微微發光,益發顯得妖異魔魅。

******

終於治療完最後一名重傷患,宮廷術士長松了口氣,這才有空抹去額上的汗水。

“吉西安大人,喝碗熱湯,休息一下吧。”一個醫護兵遞給他一碗熱騰騰的草菇湯,語氣關懷而感激。吉西安給了她一個魅力十足的淺笑,接過道謝,眼角瞥見幾具傷重不治的女兵被放在擔架上抬出去,個個不是肚破腸流就是缺胳膊少腿。他面不改色地把碗舉到唇邊,專注品嚐:“嗯,真是好味道。”其他術士團的成員朝他投以欽佩的視線,鐵青著臉移開自己的湯碗。

這時,外頭傳來騷動聲,似乎是女性的喝罵。吉西安放下喝到一半的碗,不悅地走出去:“喂,要吵到別的地方去吵,別打擾……”語尾嘎然而止,因為他看見一幕令他驚詫不已的景象。

一個綠衣少女被幾名女兵拖出一個大帳篷,重重摜倒在地,手裡的藥箱也掉了下來,裡面的東西滾了一地。不等她爬起,那幾個女兵就夾頭夾腦地踢過去,嘴上也尖刻地罵道:“誰要你假惺惺!有本事的話,讓死去的人復活啊!光替輕傷的人包紮算什麼!”

“……”吉西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認出那個被當作沙包踹踢的少女就是在東城城主的婚禮上有一面之緣的南城滿願師柳軒風,而踢她的人是剛剛抬屍體出去的女兵。

“住手!”一個身穿侍女服的女孩從遠處奔近,一把扔開手裡的木盆,想要阻止眾人的暴行,卻反而被架住。她一邊掙扎一邊喊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神使!”

“呸!去他的神使!”一個女兵停下動作,怒道,“如果她真是神使,為什麼我們打輸了?在開戰前說我們穩贏的不是她嗎!那現在是怎麼回事?死去的人又是怎麼回事!”

伊莉娜無言以對。其他人受到刺激,踹得更加起勁。

“這是怎麼回事?”幾名跟著出帳的術士也傻眼了。吉西安皺眉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能再讓她們這樣下去了。”語畢,他揮了揮法杖。包圍住軒風的女兵只覺胸口一緊,不由自主地退開幾步。定了定神,她們看清了施術者:“吉西安大人,你別插手!這件事和你無關!”

“只要是女性的事,都與我有關。”吉西安笑嘻嘻地道,安撫地揮揮手,“我不清楚事情經過,但你們這樣也太難看了。不管怎樣,她都是你們的同胞,又比你們小,以大欺小總是不對,有什麼仇怨,等她長大再解決。”

“但是……”

“買我份面子,各位。”青年的笑容依舊溫和,蒼藍色的眸子卻射出懾人的魄力。眾人一凜,情不自禁地點點頭,悻然散去。

“軒風小姐!”伊莉娜哭著撲向傷痕累累的主子,“嗚嗚……”但還沒撲到人,就給吉西安拎住:“喂,你這麼撲會把她撞死的。”

“怎麼樣,沒事吧,站得起來嗎?”將另一只手伸向少女,他用對待女性的一貫態度,作純禮貌的招呼。

軒風沒有握住他的手,獨個爬起來,搖晃著喘了會兒粗氣,用握拳的手擦拭沾滿泥土的臉蛋,轉向年輕的術士長:“放開她。”

沉靜的語氣,平板的表情,彷彿剛才的一切沒有發生過,然而吉西安清楚地看到那雙棕黑色的眸子盛滿深刻的悲傷,心一動,他下意識地鬆開手。

“軒風小姐……”受過教訓,伊莉娜在千鈞一髮之際止住撲勢,小心翼翼地扶住主子,瞥見她滿身的傷,眼淚又撲蔌蔌往下掉。軒風溫柔地撫mo她的秀髮,眼睛直視面前的青年,卻沒有流露出以往看見美男子的迷醉神情。

“我不謝你,因為你並不想幫我,只是基於立場才出來制止。”軒風淡淡一笑,勾住侍女的肩膀,換回平常的俏皮口吻,“走吧,伊莉娜,輕點扶我。”

“嗚……軒風小姐,她們——她們太過份了!”

“行了行了,我早就有覺悟了……哎喲,你倒是輕點!”

青年低下頭,望見少女的足跡旁零星烙著淺淺的淚痕,回憶起那無聲的悲泣眼神,剎那間,一股前所未有的異樣情感掠過他心口。

******

吃過午飯,諾因向梅蓮可借來幾張地圖,坐在帳裡研究,思索西城的未來動向。變成人形的雷奇跪在他腳邊玩著一團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舊毛線。

許久,青年推開手邊一大堆東西,喚道:“來人。”一名守衛應聲走進,等候指示。

“叫雷瑟克和沙裡西恩進來。”

守衛應了聲,轉身奔出。諾因剛把注意力調回桌上,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稚嫩嗓音:“求求你,讓我見諾因大人!”

“喂,小丫頭,諾因殿下是什麼人,你想見就見得到的,快走快走。”

“守衛大哥,求求你,我有急事。”

“卡修,讓她進來。”諾因想起聲音的主人,揚聲下令。不一會兒,布簾掀開,走進一個身穿侍女服的少女,金褐色的娃娃頭戴著白色的蕾絲頭箍。她像一頭害羞的小鹿一樣雙手藏在裙襬裡,戰戰兢兢地站在角落,灰綠色的眸子閃著感激的光芒,彎腰朝他行禮:“諾因大人。”

“半年不見了,伊莉娜,這回又有什麼事要我幫忙?”諾因輕笑,看著小侍女的眼神不若平日冰寒,流動著少見的溫暖,“是不是梅蓮可城主也給你找了個蠢貨物件,你想趁機跟你主子雙宿雙fei?”

伊莉娜滿臉通紅,連連搖頭。諾因換了個坐姿:“哦,那是什麼事?”

“我,我想求你救軒風小姐。”伊莉娜顫聲道。諾因蹙眉:“柳軒風?她怎麼了?”伊莉娜眼眶一紅,強忍哭意:“好多人說要把她燒死,幸好吉西安大人事先把中午的事彙報給大人,她派了一隊人守在軒風小姐的帳子外面,不然暴動的人早就衝進去把她打死了……”

諾因聽得一頭霧水,出聲喊停:“等等,等等,你說的這是什麼啊!柳軒風不是你們的滿願師,怎麼還有人對她要打要燒?”

“因為她們說軒風小姐是假冒的神使。”

“哦,牛皮拆穿了啊,我早知道紙包不住火。”諾因愉快地以指背敲打扶手,“嗯,這樣一來,北東兩城的滿願師也曝光了……不,不行,如果這件事鬧大,等於當面給他們一個巴掌,羅蘭福斯恐怕會以此為藉口前來討伐……”

“諾因大人!”伊莉娜一臉受不了地喊。諾因回過神,瞅了她一眼,問道:“目前有多少人主張把她燒死?”

“幾…幾乎全軍營的人。”

諾因咋舌,他並不是關心軒風的處境,而是如果把她當作假冒救世主的騙子處死,等於說其他四個來自同一世界的滿願師也是神棍,這麼一來,失去滿願師的中西兩城不會怎樣,北東兩城卻會勃然大怒,以此為莫大的羞辱。就算羅蘭和米利亞坦不想追究,迫於民眾的壓力和顏面也必須向南城聲討,這無疑會使局面惡化得更厲害。可是如今鬧得這麼兇,梅蓮可想息事寧人也沒辦法。

“那個女人,怎麼這麼笨!區區一個滿願師也扮不好!”想到頭痛處,諾因不禁破口大罵。

“不是的,不是軒風小姐的錯!”伊莉娜握緊拳頭,鼓起勇氣說出真相,“是城主大人!她以為這次和西城的戰鬥我們贏定了,就叫軒風小姐在大家面前這麼說,大家才會誤會……軒風小姐一點錯也沒有!”說著,她忍不住哽咽,抬手抹去奪眶而出的淚水。

“原來如此。”諾因冷冷地道,“既然是這樣,你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伊莉娜不解,隨即反應過來,一把捂住嘴:“你是說城主大人——”

“哼,沒錯,那個女人自命為大善人,連一般民眾都不肯捨棄,更別提是因為她才倒黴的人了。”想起之前的事,諾因尖刻地諷刺了一句。伊莉娜完全沒在聽,心念電轉:“可是,即使城主大人偷偷把軒風小姐救下來,為了避免被人發現,她勢必得把她藏在一個隱密之地,甚至可能關她一輩子!”

“哦,我倒還沒想到後面的,伊莉娜,你還是這麼伶俐啊。”諾因讚道,絲毫沒查覺女孩說這番話的用意,直到對上一雙懇求的眸子。

“……伊莉娜,你認識我幾年了?”

小侍女困惑地眨眨眼,但還是恭敬回答:“回諾因大人的話,好像是…六年?”諾因頜首:“嗯,你那時還不及我的腰高,卻不像一般小鬼那麼煩,所以我對你印象很深刻,也很有好感。”小侍女陡然睜大眼,滿面飛紅地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道:“諾、諾因大人……”不解風情的青年壓根沒發現自己隨口一句話撩撥了少女的芳心,續道:“所以,你應該很清楚我的為人。”

“……”小侍女垂下肩膀,神色十分沮喪,“我明白了,對不起,打擾你,諾因大人。”語畢,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聽見諾因的聲音:“等柳軒風被關起來後,你就到我身邊來吧,我會跟梅蓮可城主講,你最近可以開始收拾行李。”

黑髮青年問也不問當事人的意願,徑自做好安排。伊莉娜也沒有出聲反對,她知道拒絕也是沒有用的,這就是諾因史列蘭德修普——一個超級自我的男人。

******

第二天,也就是創世歷107年豐之月19日,五萬多名卡薩蘭士兵在諾因的帶領下,護送南城殘軍往平原東部退去。由於傷員眾多,行軍速度十分緩慢,到了傍晚才行了十里路。當夜,忍無可忍的卡薩蘭城主和梅迪城主大吵一架,堅持要她把不能行走的傷兵丟下,威脅利誘什麼手段都用盡了,最後還是軍務長一句[不是把她們丟下,只是把她們裝成平民,送去附近的村鎮養傷,等傷好再讓她們沿小路跟上大隊],才搏得固執的女城主點頭。宮廷術士長見狀嘲諷道:[這回你總該明白什麼叫說話的藝術了吧?]。諾因一言不發地請他吃了個爆慄,作為回答。

為了確定西城是否追來,18日下午諾因就派出手下最精銳的探子四處命令當地的居民警戒,在最段時間裡建立了一個暗哨群,俐落的手腕令梅蓮可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南城戰敗的訊息當天就傳遍了整座平原,引起很大的騷動,但當諾因要求居民監視西城,掩護己軍撤離時,那些已淪為敵城俎肉的民眾還是默默答應,自動自發地配合,從中可看出梅蓮可是個深得人心的君主。直到此刻,諾因才稍稍改變了先前的看法,儘管他還是認為自己的建議最正確。

拋掉了負重,兩軍的腳程加快許多,不到兩天就越過凡爾加平原的另一條大河威斯萊河。諾因三天前研究過地圖,得知這裡擠滿了大大小小的溼地,是相當理想的防禦地點,可以憑藉少量兵力輕鬆擋住西城的大軍,因此讓沙裡西恩帶領精兵團先回去米亞古要塞,以備西城偷襲。正如貝姆特總是評價他”兇殘卑鄙“,諾因同樣不低估這位宿敵的狡滑。

翻過威斯萊嶺後,眾人明白今夜是連日來第一個不用擔驚受怕的夜晚,最危險的時段已經過去了,於是除了巡邏的人,梅迪的士兵都早早進入夢鄉。但幾乎所有的卡薩蘭將兵都選擇了另一種放鬆方式——喝酒。本來是有不少人想去妓館,可惜梅迪城是全世界唯一沒有妓館的城市,妓男院倒是有,不過除非有不正常的性向,不然沒有人會去光顧。

[青色風鈴]是亞梅拉鎮最大最高檔的酒店,所以聚集在這裡的都是職位比較高的軍人,其中包括了外界譽為[王國雙翼]的男子。

“殿下真是沒藥救了,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去書店淘書,我看他乾脆和書結婚算了。”吉西安仰頭喝了口紅酒,因為找不到夜伴,他現在的心情極端惡劣,連主君也攻殲起來。

雷瑟克白了他一眼:“你也是,這種時候還有閒情勾三搭四,活該碰壁!”這句話觸到了對方心裡的痛,吉西安忍不住大大嘆了口氣:“唉,為什麼南城的女性都這麼保守呢?這樣無趣地活著有什麼意思!”

“胡說八道。好女人就該潔身自好。”

“難道我以前交往的全是壞女人?”

“不是壞女人,是被你這無恥之徒欺騙的可憐人。”

吉西安不悅地瞪著對方,反將一軍:“我又不是你,心裡的聖殿住了一位美女,可以無視身體的自然需求。”雷瑟克差點捏不住手裡的杯子,臉漲得通紅,嘴巴一張一合,正想說什麼,吉西安一口打斷:“別白費力氣了!咱們都認識幾年了,你以為可以瞞過我!”

“……千萬不要告訴殿下。”

“哼哼。”吉西安雙手環胸,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雷瑟克會意:“多少?”

“看在咱們的交情份上,我給你打九折。”財務部長比出三個指頭,“這個數。”軍務長不抱希望地問道:“三十?”

“想得美!三萬!”

“三萬!你吸血鬼啊!”雷瑟克狂喊。吉西安不在意地道:“不給拉倒。”雷瑟克垂下肩膀:“好,我給,但你也要遵守諾言。”

“廢話。”吉西安瞄了眼哀聲嘆氣的好友,斂去嬉笑,換上關懷的神情,“喂,你打算怎麼辦?”雷瑟克不解:“什麼怎麼辦?”吉西安皺眉:“別裝傻,我不信你從沒想過告白。難道你真想一輩子隱藏這份心意,只要遠遠看著她,守著她就滿足了?”

雷瑟克沉默片刻,露出寧和的笑容:“沒錯,只要能夠永遠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我以前以為你只是情痴,原來你已經修煉成情聖了。”

“少囉唆,我不來管你,你也別來干涉我的生活方式。”雷瑟克知道向這個花心的友人解釋也是白搭,乾脆早點打住,不想對方一臉詭異地看了他半晌,吐出一個令他噴酒的問題:“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

“你幹嘛?”吉西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先是跑到店外仰頭看天,再奔回來抓起自己的酒杯上下檢查,“你吃錯藥啦!”

“你才吃錯藥!”雷瑟克丟下酒杯,“奇怪,外面也沒有下紅雨,對了!”他伸手去摸對方的額頭,吉西安一臉憮然地拍開:“只不過隨口問你個問題,也值得這麼大驚小怪。”雷瑟克咋舌:“廢話!竟然能從某個沒血沒淚沒心沒肝的吸血鬼口中聽見那樣一個問題,這不值得大驚小怪還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我只不過隨口問問你!”吉西安受不了地喊,瞥見店裡的其他人射來好奇的視線,忙肅容正坐。

雷瑟克狐疑地盯著他:“真的?”吉西安別開眼:“不信就算了!”

“別這樣。”雷瑟克坐回原位,熱絡地拍打他的肩,“喜歡一個人是好事, 沒必要害羞,你什麼時候也和殿下一樣憋扭了?”吉西安嗆了一記,狠狠瞪視他,心道:搞了半天這傢伙還是不相信!

“好好,玩笑就開到這裡。”從友人的眼神看出再玩下去會出人命,雷瑟克舉起雙臂表示投降,笑道,“不過,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定定心心喜歡上一個人。”這也是為了他思慕之人的廣大同胞著想。

吉西安不以為然地喝了口酒:“然後像你一樣進不得退不得?才不要!”雷瑟克搖頭嘆息,明白勸說無用,但他也不著急,身為過來人的他再清楚不過:當一個人緣份來了時,你再怎麼躲也沒用,吉西安不過是緣份還沒到罷了。

“要不要再來瓶紅酒?”

“不用,已經十二點了,再不去接殿下他明天早上會爬不起來。”

吉西安無奈地瞅著對方:“你乾脆把他套上奶嘴,用育嬰車推著走算了,雷瑟克。”但是數落完,他也掏出錢包,準備付帳,拉開袋口的瞬間,他怔了怔。

“怎麼了?”軍務長查覺他的異樣,關懷地問,隨即反應過來,“如果又想用錢被人扒了這種謊話騙我代付,休想!”財務部長瞪了他一眼:“既然今天我已經向你要了三萬塊,就不會再榨騙,這點原則我還是有的!”

“真是太感謝了!那你幹嘛對著錢包發愣?”

“因為錢多了。”

“啥!?”雷瑟克目瞪口呆。吉西安翻動錢包:“沒錯,多了五枚銀幣。”雷瑟克知道這個友人絕不會把錢數錯,略一思忖,有了答案:“是你的仰慕者幹的吧。能偷到你視之如命的錢包,一定是位身手高明的女盜賊。”唉,又一隻不幸的羔羊。

吉西安拉上袋口,鄭重頜首:“我也這麼認為。好!決定了!這麼好的女人我一定要找出來熱情追求她!”雷瑟克冷冷斜睨他:“然後叫她去王宮盜寶獻給你是吧。”

“你真是太瞭解我了,摯友!”

“我寧可不瞭解你。”

交換著不友好的對話,兩個好友並肩走出青色風鈴,與深沉的夜色融為一體。

******

兩人好不容易在一家破舊的小書鋪裡找到諾因,一起回下塌處的途中,雷瑟克注意到左近有一樣異物,似乎是個巨大的十字,因為背光而烏漆抹黑。幾乎在同時,吉西安和諾因也發現了這個東西。

“那是什麼?”

“不知道,好像是墳墓。”吉西安走近觀察,雷瑟克緊跟其後,也疑惑地打量面前的異物。由於角度改變的關係,三人看清了這是個用兩根圓木搭起來的十字架。

“城裡怎麼會有墳墓,而且下面根本沒有土堆。”雷瑟克看看木樁根部。吉西安撫mo下巴:“大概是宗教祭祀用的東西吧,或者是火刑架。”

“火刑架,對了。”諾因恍然大悟。兩人立刻轉頭看著他:“你知道這是什麼?”

“嗯,是火刑架沒錯,處死南城滿願師用的火刑架。”

吉西安和雷瑟克錯愕地瞪著他,一臉不敢置信。這幾天他們都被一大堆事務忙得分身乏術;而且為了避閒,卡薩蘭和梅迪的士兵是分開紮營,所以兩人完全不知道最近發生在梅迪軍裡的事。雖然那天吉西安親眼看見軒風被南城的士兵們踢打,但他萬萬沒料到梅迪軍竟仇視她到意圖燒死她的地步!

“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燒死滿願師?”兩人異口同聲。

“還不是因為梅蓮可那個笨女人!”諾因啐舌,“她太小看貝姆特,自以為灰水河那仗穩贏,就要那個叫柳軒風的滿願師在開戰前說篤定勝利,大家不要害怕之類,結果打輸了,活著的梅迪士兵自然把氣出在她這個倒黴的傳聲筒身上!”

吉西安一時說不出話來。雷瑟克喃喃道:“那…那她不就是無辜的嗎?”

“無辜有什麼用,她是弱者,就註定被犧牲。”諾因淡然揮手。雷瑟克皺眉道:“梅蓮可城主能夠允許這種事嗎?”

“不想允許也得允許。如果她承認那篇動員是她講的,就等於坦白之前她都是在利用滿願師欺騙民眾,這個罪名可比打敗仗嚴重多了,弄得不好,全民造反都有可能,所以現在除了把罪名全推給滿願師,別無他法。”

“可是,讓滿願師承擔敗戰的責任,也等於昭告她不像預言所說,擁有救世的權能,一樣證明梅蓮可城主是打著救世主的旗子矇騙民眾。”

“不一樣,你以為為什麼要豎起這根十字架?你忘了火刑專門用在什麼場合?”諾因冷冷地道,清朗的聲音迴盪在暗夜裡,充滿讓人悚然的寒意。雷瑟克一時想不起來,吉西安低聲道:“……惡魔。”

“不錯,就是惡魔。”諾因揚起愉快的笑聲,拍拍豎立的木樁,“是我想的主意。以假冒神使的惡魔名義處死柳軒風,就不用擔心會引起北東兩城的反彈了,也可以順利平息士兵的憤怒。當然我已經發信給羅蘭福斯和米利亞坦,叫他們看緊自己的滿願師,別讓她們在大庭廣眾說些不該說的話。那兩個是聰明人,知道接受我的忠告才是最明智的決定。”

“……”兩人凝視他,不語,眼神很是怪異。

諾因抿唇,感到有些受傷,低吼道:“幹什麼這樣看我!就算我不這麼做,那個滿願師一樣要被處刑,只不過從燒死換成絞死罷了!加上東城和北城聯手組織大軍,將‘誹謗’他們神使的南城夷為平地!你們認為這樣比較好,是不是!!”

“殿下……”吉西安和雷瑟克這才發覺自己剛才的行為深深刺傷了對方,正不知說什麼好,諾因後退半步,仰視十字架,自嘲一笑:“哼,也許� �適合這個刑具的,是我才對!”

“殿下!”

置之不理兩個心腹的呼喚,黑髮青年調頭離去。

******

與此同時,也有一個人透過二樓的窗戶,俯視立在鎮子中央的十字架。淒冷的慘白色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只是站姿略顯僵硬。在她身後,還有十一個身影,也是女性,年紀都在四十朝上,清一色穿著寬大的祭司袍。

清脆的腳步聲就像踏在眾人心口般響起,令她們顫了顫。高階祭司們一致轉過頭,看向大門。而靠窗那人直到步聲停止,才緩緩轉身面對來人。

“梅蓮可城主,各位高階祭司,打擾將死之人的睡眠,實在不是件禮貌的行為。”

柳軒風身穿真絲睡裙,一手插腰站在玄關,蒼白的臉上了無睡意,只有掩飾不住的敵意和厭煩。畢竟,她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不可能不害怕,更何況等待她的還是最可怕、最痛苦的火刑,如何能不懼,不怨?

儘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聽見軒風飽含諷刺的開場白,眾人還是臉色一變。苦澀地牽了牽嘴角,梅蓮可強打精神,以平靜的語調道:“軒風,接下來的事,我只說一遍,你冷靜聽好。明天,你不會死,我會派人代你受刑,待會兒你馬上回房換件衣服,和梅琳大祭司一起乘馬車去空浮舟站,搭明晨第一班船回上界。”

“……你是什麼意思?”軒風一時反應不過來,迷惑地盯著她。梅蓮可忍不住別開眼,續道:“回去後,你直接住進北塔,從今以後…那裡就是你的家。”

“意思是,要把我囚禁一輩子?”

軒風眼裡剛剛浮現的光芒迅速黯淡下來,環視沉默的眾人,她心裡湧起前所未有的怒火,燒盡她所有的理智。

“如果是這樣,你們就乾脆把我燒死吧!”

“軒風!”

看著少女調頭衝出門外,梅蓮可頹然坐下,一手蓋住臉。高階祭司們面面相覷,好半晌,梅琳才戰戰兢兢地開口:“怎麼辦,大人?”

“由得她去吧。”彷彿過了一世紀,南城城主才輕聲回應,語氣無比苦澀,“既然她自己也不願意,那再好不過,省得要人代替她了。”

“可是……”幾名祭司不忍,欲待勸說。梅蓮可抬起頭,冷冷地道:“我意已決,退下。”眾人不敢再說,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房間。梅蓮可沒有目送她們,待門關上後,她俯下身,兩手用力捂住臉部,許久,低沉的呢喃從指縫裡流洩出來,滲入清冷的空氣。

“風之精靈王希魯芙,梅迪的守護神蕾亞啊,我願一生揹負這個罪,以我的一切為代價,只求你……不要將懲罰降臨在我的子民身上,不要用我今日對待那個女孩的方式……懲罰我。”

在這再度沉寂下來的房間裡,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她一人,無邊的靜謐和黑暗緊緊包裹住她。生平頭一次,梅蓮可感覺自己是如此孤獨脆弱,在這一刻,她強烈希望有一雙強力的臂膀撐起一切,給予她面對自身罪孽的力量。

******

軒風蜷縮在被窩裡抽泣,死死抱著枕頭,想從中汲取勇氣。被窩很冷,真正令她顫抖的卻是浸透骨髓的恐懼。雖然早就有了覺悟,但真正面對死亡時,再堅強的意志也冰消瓦解,只剩下滿腔的害怕和無措。

隨著時間的流逝,軒風把身子蜷得更小,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也無法思考,唯一的念頭是時間就此停止,黎明永遠不要來!

突然,一隻手按上被子,拍了兩拍。軒風一震,第一個反應是夜晚已經過去,拉她受刑的人來了,頓覺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整個身體像凍住般動彈不得。那人見她沒動靜,又推了推,吐出軒風十分熟悉的聲音:“軒風小姐。”

“伊……!”軒風忙拉下被子,剛喊出一個字,就被捂住嘴。伊莉娜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門口。軒風會意,點了點頭。伊莉娜這才放下手,溫柔地凝視她:“沒事了,軒風小姐。”

柔和的嗓音緩緩沁入軒風的胸膛,化作最溫暖的春水,融化了寒冰。她一把抱住侍女,眼淚奪眶而出,打溼了才幹的蒼白臉頰。

“我好怕,伊莉娜!我好怕好怕,她們要燒死我!把我關在這個房間,不讓我見任何人,我都快發瘋了!我好怕天亮,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啊——”

“沒關係,軒風小姐,一切都過去了。”伊莉娜輕輕拍撫她的背脊,“伊莉娜會幫助你,別哭了。”

也許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也或許是傾訴發洩了少許恐懼,過了一會兒,軒風的啜泣漸漸細微,身子也不再抖得那麼厲害。她定了定神,擦乾眼淚,抬起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對不起,讓你看到這麼難看的一面,明明前幾天還說有覺悟的。”伊莉娜搖了搖頭:“沒什麼難看的,怕死是人的天性,軒風小姐已算得堅強,換作其他人早就發瘋了。”

對方異於往常的成熟口吻讓軒風感到詫異,接著發現一件更不對勁的事:“對了,伊莉娜,你是怎麼……”為了防止她逃走,這兩天梅蓮可將與她關係親密的人一律調走,派譴自己的親衛隊日夜看守她。剛剛從梅蓮可那兒回來時,軒風就看見起碼二十個孔武有力的士兵站在門口,更別提建築外頭像鐵桶似的人群了,到底伊莉娜是怎麼穿過這重重阻礙摸進她房裡的?

小侍女微微一笑,笑容和平時截然不同,精明狡黠,還帶著惡作劇的俏皮。

“沒什麼,小小的隱形術罷了(注:隱形術是光系高階法術)。聽著,軒風小姐,我是來救你的,而且絕對有能力把你救出去,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不得不委屈你再待段時間。”

“你……”軒風只覺腦子一團混亂,怔怔瞪視眼前陌生的貼身侍女。伊莉娜拉過她的手,放了顆綠色的小珠子:“這是[避火珠],明天你把它含在嘴裡,火就傷不了你,剩下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辦妥的。那麼,我走了,明天見。”語畢,她跳下床,踏著輕快的步子往窗臺走去。

“等一下!”軒風喊住她,滿臉驚詫不安,“伊莉娜,你到底是誰?”

伊莉娜兩手扶著窗框,轉過身,笑容真誠燦爛:“我是伊莉娜,你在這個世界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嗎?”這是那天在小山坡上遭遇刺客襲擊,伊莉娜捨命相救後,軒風對埃特拉滿願師邱玲所作的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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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風臉一紅,回想起來,惶亂的心情平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極為冷靜的決心。她握緊避火珠,朝她點點頭。

“嗯,我相信你,伊莉娜,你帶我走吧,不管你要帶我去哪裡。”

“好。”

小侍女牽起唇角,灰綠色的眸子流光溢彩,閃爍著深邃的智慧之火。

******

天還沒亮,刑場周圍就聚集了許多當地百姓和士兵,當距離行刑時間只剩一個小時的時候,更是擠得水洩不通,每個人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看到這樣的一幕,受邀前來觀刑的一行人中有幾個暗暗搖頭。

“就算是惡魔,外表也是個柔弱的女孩子啊!那些人真殘忍,竟然那麼興奮地想看一個女孩被燒死的模樣。”露蒂絲兩手挽著諾因的手臂,滿臉不以為然。換作平時,她做出這種舉動早被諾因丟到外太空去了,但他現在剛剛睡醒,一半神智還在夢神的花園裡,連眼睛也是半閉的,壓根沒查覺手臂掛了個東西。

雷瑟克皺眉道:“露蒂絲,別纏著殿下了,快進去,這種場面不適合你看!”原本他打算把露蒂絲編進精兵團,但不想接燙手山芋的沙裡西恩聯盟了所有部下公車上書,不擅強迫人的雷瑟克無奈,只好拜託主君給妹妹冠了個“貼身侍衛”的名頭,安頓下來。

露蒂絲扮了個鬼臉:“不要!”

“別鬧了,你自己不也說,火刑很殘忍嗎,為什麼還要看?”雷瑟克一副好好兄長的模樣,良言苦勸。

“我就是想看、喜歡看、愛看,你管得著嗎!”

“……”無可奈何的軍務長向身旁的僚友使眼色,暗示他幫自己勸勸,卻見他竟然在發呆!又不能踹一腳讓他回神,雷瑟克只得伸手去拉主君的袖子,想讓他清醒過來,把露蒂絲從身上扒下,扔進屋子裡。這麼做過程雖然不太好,結果卻和他的目標一致。

可惜沒等他碰到諾因的衣服,露蒂絲將青年往旁邊一拉,親熱地道:“諾因哥哥,你餓不餓?那邊有個早點攤,我們去買點吃的怎麼樣?”

“嗯…唔。”低血壓青年迷迷糊糊地應聲,少女立即拉著他飛奔而去。

“哎,這……”雷瑟克挫敗地看著兩人的背影,用力一捅被留下的另一人,“喂!你到底怎麼了,在想什麼心事?難不成感染了殿下的毛病?”

宮廷術士長豁然驚醒:“什麼!……我是在想昨晚那個錢包的事。”

“在過濾你的情人名單啊,想出來了沒?”

“沒有。”吉西安心虛地道,其實他根本沒想那件事,而是在看見那根十字架時,不知不覺走神了,現在也回想不起剛才究竟想了些什麼。

雷瑟克不疑有他:“放過她吧,你少坑一個人死不了的。”吉西安啐道:“少囉唆!我一定、絕對會找到她!”這次倒不是敷衍,而是金錢yu望的真實吶喊。

軍務長突然露出一個惡作劇的笑容。

“如果對方是男人怎麼辦?”

“……去死!”術士長咆哮,“你當我殿下啊!”

“諾因哥哥怎麼了?”

露蒂絲出現在左近,一手牽著諾因,一手將兩個熱騰騰的紙袋遞給兩人,“喏,你們倆的份。”從年輕的城主任少女牽著自己的手,一臉茫然地啃著豎拿的玉米棒……就可以判斷出他的神智還處於夢神的支配下。

雷瑟克受寵若驚地接過,吉西安啼笑皆非地欣賞主子呆不愣登的模樣,眼角瞥見不少南城士兵也投來好笑的視線,他立刻改變主意,搶過玉米棒,把自己的早餐塞在對方懷裡。諾因怔怔看了會兒那只紙袋,作勢要往嘴巴裡送……快要抓狂的術士長和反應過來的軍務長及時奪下,前者還掏出一隻肉包狠狠塞進他嘴裡。

“唔……”諾因白皙的臉蛋瞬間漲得通紅,一邊吐出包子一邊跳腳,慘叫道,“燙燙燙!燙死我了!”露蒂絲手忙腳亂地圍著他轉:“沒事吧,諾因哥哥?吉西安哥哥,你太過份了啦!”吉西安若無其事地道:“這是讓他清醒最快的方法。”聞言,不止露蒂絲,雷瑟克也不以為然地瞪了他一眼,關懷地詢問諾因:“沒事吧,殿下?”

“沒事。”諾因撫mo因為燙傷而顯得更為紅豔的雙唇,這只是個無意識的小動作,看在女兵眼裡卻引起很大的衝擊,不少人還害羞地紅了臉,但在接觸到青年隨意掃來宛如冷電的凌厲目光時,都陡然震醒,害怕地轉過頭,不敢和他對視。露蒂絲注意到諾因的變化,悄悄退了兩步。

“總算醒啦?”吉西安斜睨他。諾因漫應一聲,問道:“離行刑時間還有多久?”雷瑟克瞧瞧天色:“快了,最多半小時。”露蒂絲掩口驚呼。

諾因這才瞧見她,皺眉道:“你在這裡幹嘛?”露蒂絲雙手插腰,色厲內荏地道:“當然是觀刑咯!再說,我是你的貼身侍衛,你在哪,我當然就在哪。”雷瑟克朝主君使了個眼色。

“好吧,隨便你。”無視他的眼色,諾因丟下連吉西安也吃了一驚的回答。露蒂絲臉上卻沒有浮現欣喜之情,她堅持留下只是基於不想被三人排除在外的心理,對觀看火刑可一點興趣也沒有,因此聽見諾因這麼說,很是為難。

“不過,待會兒不許把眼睛移開,得從頭看到尾。”

露蒂絲瞪大眼,死命搖頭,但對方的下一句又令她的頭牢牢固定住,“只要你過了這關,我就承認你是我的貼身侍衛。”

“殿下!”雷瑟克忍無可忍地喊道,“這種要求對露蒂絲太殘酷了!”吉西安也不以為然:“你不要老是這麼變態行不行,她還是個嬌弱的小姑娘耶!就算你是要她早點熟悉戰場的氣氛,也不該用這種方法。”

“你們倆給我閉嘴!”諾因厲聲喝道,吉西安和雷瑟克不由得閉上嘴巴,滿臉錯愕。因為諾因平常冷酷歸冷酷,卻從沒用這種上對下的口氣和他們說過話。

“這是在考驗她有沒有資格做我的貼身侍衛,不是考驗她有沒有資格做一名戰士!”諾因右手按住劍柄,讓魔封施了個沉默結界,轉向露蒂絲,將火刑的真相告訴她。

“怎……怎麼會有這種事。”這是露蒂絲唯一能擠出的話。

“就是有這種事,而且只要你待在我身邊,今後多得是碰上這種事的機會。”諾因凝視她,定住她急欲逃離的視線,“區別只在於,我不會讓你的雙手染上鮮血或成為柳軒風那樣的祭品,只要你正視、適應這類事,理解這麼做的意義。如果你能做到這些,讓你做我的妻子也無所謂,說不定我還會對你比對雷瑟克更器重。”

“殿下……”雷瑟克呻吟,他已經明白諾因的用意,萬分後悔把妹妹推到那個該死的位子上,但事到如今,他想翻案也不成了。

諾因瞟了他一眼,把目光調回露蒂絲慘白的小臉。

“你的傻哥哥一心不想讓你接觸政治的陰暗面,想讓你快快活活地生活在陽光下,我卻不這麼想。你像你母親,有這個資質;而且你已經加入和政治關係最深的軍隊,也自願留在我身邊,所以我決定鍛鍊你。”

“鍛鍊是指,要我認識政治的陰暗面嗎?”露蒂絲終於開口說話,語尾有點顫抖,但大體還算平靜。諾因眼底閃過讚許的光芒:“不錯,我不需要你的武技,憑我的劍術和魔封的魔力,天下就沒幾人能傷到我。既然你的武藝對我沒用,我只能期待你在別的方面的作用。”說到這裡,他用大姆指比比不遠處的十字架,語調沉冷下來,“——那個,是祭器,政治家不可缺少的工具,抹殺真理和公正的刑具,維持假象和和平的道具,以少數人的犧牲換取多數人利益的器具,而柳軒風就是那個祭品。你和你哥都認為她冤枉,我卻不認為。因為弱肉強食、優勝劣汰是這個世界的法則,誰也無法駁倒的真理,而那個祭器就是貫徹這個法則,實踐這個真理的手段。只不過,因為這個道具是掌握在人類手中,就不可避免受到人類的弱點影響,甚至淪為純粹的兇器。所以為了不變成那樣,身在高處的人必須時常警醒自己,最好自己當劊子手。就算做不到,也要親自面對那些犧牲者,面對自己的罪孽,才能不陷入愚蠢的正義和虛偽的榮耀,逐漸遺忘做人的良知。”

看見露蒂絲困惑的表情,諾因放柔語氣:“這些話對現在的你太過深奧,你背下來,將來就能慢慢領會。總之,待會兒好好看處刑,這是你身為實習侍衛的第一也是唯一一個考驗。透過後,就算你今晚用怕做惡夢為由爬進我被窩,也隨你。”雷瑟克低吼:“殿下!”露蒂絲紅著臉搖搖頭,又點點頭。

原來如此。吉西安蒼藍色的眸子閃過了悟:名義上是貼身侍衛,其實殿下是想把露蒂絲培養成他的[妻子]。只是,以露蒂絲的年齡和性格,要承擔殿下那顆黑心腹,理解他那個詭異的大腦實在太困難了,雖然殿下身邊目前沒有比她更適合的女人。還有,一向對女性厭惡有加,對愛情毫無概念的殿下為何突然想要一個妻子呢?看起來也不像是開竅的樣子,倒像在做一件例行公事。

想到這裡,術士長不禁抬起頭,看向主君。黑髮青年已結束了少女的對話,側過身望著刑場,紫色的眼眸浮著一貫的清冷,眼神深黯,蘊含莫測的詭譎,似乎有股陰沉的魔性凝結在瞳仁深處。見狀,吉西安輕輕嘆了口氣,心道:

別說露蒂絲,即使是我,有時候也不禁捫心自問,我真的瞭解這個人嗎?

******

當距離行刑時間還有一刻鍾時,梅蓮可等人和被兩個守衛押著的軒風出現在廣場的另一頭,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內圈負責治安的士兵們朝梅蓮可恭敬行禮,外圍的觀眾則爆發出興奮的歡呼。

“惡魔!惡魔出來了!快燒死她!”

“點火!立刻點火!”

“為死去的將士報仇!”

“膽敢冒充神使,讓聖火燒死這個不潔的女人!”

…… ……

諾因等人無動於衷地聽著眾人的吶喊,軒風面對這些指責,也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挺直了背脊。她不像一般死刑犯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穿著整齊乾淨的衣服,烏黑的長髮結成長辮垂在胸前,臉色略帶蒼白,眼下有著淡淡的黑影,看來有些疲憊,卻不頹廢。她漠然掃視人群,包括最遠處的諾因一行人,目光相接的瞬間,宮廷術士長的身體幾不可查的一顫。但軒風沒看出異樣也沒停頓,很快收回視線。兩個守衛推推她,示意她走。軒風沒有反抗,朝刑場中央走去。梅蓮可張望了一下,領著高階祭司們和卡特三人走向黑髮青年。

“諾因城主,你早就到了?”

“嗯,你倒是姍姍來遲。”諾因的語氣有著微量的嘲諷,這倒不是他有惡意,只是習慣使然。清楚他脾氣的梅蓮可沒有在意。諾因看向相貌平凡的將軍:“卡特,你的傷好了沒?”

“嗯,有勞諾因城主掛懷。”雖然失去一臂,卡特依然一臉雲淡風清的平靜。

“待會兒把你的劍給我,我讓魔封給它施永久輕量化的魔法。”

“呃,謝謝。”

諾因點點頭,看了眼遠處的軒風,轉向梅蓮可:“這次你倒是出人意料的乾脆嘛。”聞言,高階祭司們臉漲得通紅,卡特三人雙目一黯,梅蓮可原就蒼白的面容變得更加慘淡。

“這很好,省得留下後遺症。”諾因真誠讚許。但即使得到他的誇獎,梅蓮可也不感到高興,反而湧起受到挖苦的酸澀感,雖然她知道對方沒這意思。

這時一名士兵匆匆來報:“大人,差不多了,請下令點火吧。”梅蓮可像聽見噩耗般臉色一沉,以僵硬的動作比了個“允許”的手勢。

看見拿著火把走近的士兵,軒風反射性地貼近木樁,手件也顫抖起來。儘管她已經把避火珠含在嘴裡,伊莉娜也說了會來救她,但真正面對死神時,還是無法不恐懼。而且刑場被兩城的大軍包圍得水洩不通,現場又有兩個城主坐鎮親臨,自己是否真能獲救,軒風是一點底也沒有。

總共六隻火把被丟進十字架周圍的乾草堆裡,不一會兒,橘紅的火苗就熊熊燃起,爬上高架的木薪,欺近少女腳底。圍觀的南城百姓和士兵都大聲叫好,還有人揮舞拳頭,以示對惡魔的憎惡。看到這個情景,軒風一陣好笑:她這個樣子不就和中世紀的女巫一樣了嗎,看來這個城的人不但保守,還極為愚蠢。

真是夠了。突然被召來異世界,被強推上神使的位子,不到半年,又被冠上[神棍]、[惡魔]的稱號,給架到火刑架上,我的人生還真是多彩多姿呢。

也許是懲罰吧,懲罰我當日為了生存,為了在這個世界有一個立足地,而懦弱地接受梅蓮可的請求,選擇了欺騙的道路。軒風垂下眼,自嘲一笑:而且,也是因為我的懦弱和淺慮,使得那麼多南城士兵葬生灰水河。

但是——她抬起頭,直視遠處的南城城主:即使我必須為那一戰負一部份責任,也不該是這種懲罰,不是這種——完全不對盤的懲罰!更不該由我來承擔你的罪責,梅蓮可!

一直歉然注視她的梅蓮可倒抽一口涼氣,武裝好的心防全塌,不禁咬緊下唇,身軀微顫。令她松了口氣的是,對方馬上就轉移了視線。

引開軒風注意力的是火的情況,這時火勢已漫延到她的裙襬,她卻一點沒感覺到痛楚。明白是避火珠起了作用,軒風松了口長氣,若非繩索綁著,她會當場癱軟下去。

“奇怪。”諾因皺起線條姣好的柳眉,“火的樣子有點不對。”被他一指出,餘人也看出來。吉西安喃喃道:“是避火術。”

“不可能!軒風沒修習過這個法術,而且行刑前我們搜查過她,她絕沒有偷藏任何魔法道具!”梅琳激烈否定。諾因冷冷地道:“嘴巴呢,你有開啟看過嗎?還有辮子、內衣?”梅琳默然。雷瑟克問道:“你要出手嗎?”

“哼,這種小花招,我也懶得破解,而且她馬上就會自食惡果。”

除了立刻反應過來的術士長,餘人都一臉不解。

這時,其他人也發現不對,不安地交頭接耳,認為是“惡魔”的魔力做祟。但是他們討論的物件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得意,火雖然被避火珠隔離,濃煙卻不受阻礙地鑽入她的肺葉,使她的胸腔和喉嚨像火燒一樣難受。而且為了不吐出避火珠,軒風不得不忍受一波波湧上的咳意,死死咬緊牙關,這更使得痛苦膨漲了幾十倍。

不行了……她只覺眼前一片模糊,意識逐漸遠離,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嗆咳,避火珠噴出口腔,掉進火裡。與此同時,一根巨大的光柱沖天而起,將她轟個正著。

不好!諾因剛感到一波由傳送魔法帶來的衝擊,視野就被強光漂白,耳邊接連響起人們的慘叫和雷鳴般的轟隆聲。他揉揉眼,定睛一看,用力咋了咋舌。

十字架塌了一半,殘留的部份冒著火頭;好幾個焦黑的大坑散佈在刑場上,旁邊是或坐或趴驚魂未定的圍觀者們,坑中躺著數十具焦屍,不用細看就知道凶多吉少,白騰騰的煙霧伴著滋滋聲升起,繚繞在上空。

“這是怎麼回事!?”諾因身後響起數聲驚呼,他沒有理會,邊走邊喊:“吉西安、雷瑟克、露蒂絲,跟我來!”被點名的三人連忙跟上,並遵照主君的指示,把剩餘的木樁挪開。

“果然!”看到清理乾淨的地表裸露出預想的東西,諾因狠狠咒罵起來。雷瑟克和露蒂絲困惑地打量那一小撮看起來既像燒痕又像刻花的圖案。吉西安臉色一變,蹲了下來:“是魔法陣嗎?”

“沒錯!而且是傳送式的魔法陣!為了湮滅證據,還用雷火燒掉!”

吉西安沒有聽主君說話,一確定地上的圖案是魔法陣的殘餘,就將法杖點在上面,低聲吟唱咒文。露蒂絲好奇地看著他施法。雷瑟克沉吟片刻,道:“柴薪是南城士兵昨晚堆的,所以畫這個圖的應該是間諜,我去查查。”諾因拉住他:“沒這個必要,你看這裡那麼多焦屍,哪具都可能是間諜!”雷瑟克震住。

“真是周密的救人計劃,不管是誰幹的,都值得我贊聲好。”諾因冰冷的語氣絲毫不包含可以稱之為“讚歎”的成份,反而充滿讓人不寒而慄的殺意。他轉向施法完畢的術士長:“怎麼樣,吉西安?”

“不行。另一頭的魔法陣在我探測前就毀掉了,連方向也查不出來。”吉西安沮喪地道,看到他的表情,諾因雖然失望得要死,還是安慰了幾句。

諾因轉過頭,看見梅蓮可等人正忙著指揮倖存者用擔架抬走死者,為傷者包紮治療,無瑕顧及這邊。

“算了,事到如今,只能對外宣佈是離奇失蹤,走一步算一步了。”諾因嘆了口氣,尋思:柳軒風這張牌在南城已成為徹底的鬼牌,到底是誰想再把她變成王牌?又有誰能將她變成王牌?是羅蘭福斯,還是……

“殿下!”

思路被打斷的青年朝喊話者投以憤怒的目光,餘人也詫異回首,只見一個傳令兵匆匆跑過來,手裡捏著一張紅色的厚紙。為免他被魔封劍砍死,雷瑟克踏前一步將東西收下,轉交給主君。

“‘誠邀卡薩蘭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光臨豐之月6號的米爾菲拍賣會,您的包廂號碼是……’”諾因邊念邊皺起眉頭。餘人恍然大悟,進而啼笑皆非。在眼下的氣氛裡,收到這樣的東西實在很可笑,而卡薩蘭城主接下來的動作證明了他也有相同的感想。

“什麼玩意兒!”

諾因將請貼撕成碎片,扔進灰燼裡,踩著重重的腳步離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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