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網->言情->論穿越女的倒掉->章節

27、滄海月明(一)

熱門推薦: 諸天新時代 食物鏈頂端的猛獸 都市國術女神 從嚮往開始制霸娛樂圈 劍仙三千萬 我真不是魔神 我有一座天地當鋪 宇宙級寵愛 女配她天生好命 特種兵之戰狼崛起

令狐十七出家的事, 終於塵埃落定。一如雲秀所預料的——記名弟子。

鄭國公家到底還是捨不得他出家受苦。

然而雲秀早先的話刺痛了這少年敏感的自尊心, 這趟回去之後, 他便不肯再繼續驕奢淫逸下去。聽說如今在家中事必躬親,至少已不會為了生病吃藥之類的事鬧脾氣,彷彿吃藥是他受苦旁人獲益的事。還發奮讀了幾卷經書——一邊讀一邊罵狗屁不通, 然而讀完後就能背誦下來。

……腦子太好, 沒辦法。

道家的健身養氣之法,也慢慢練了起來。

鄭國夫人寫信來旁敲側擊的問雲秀, 她究竟對她表哥說了些什麼——明明知道他性情這一變是好事, 當娘的卻還是怕兒子精神受什麼刺激。

雲秀便回她, 吵了一架而已,氣惱了便口不擇言, 說過什麼早忘了, 您問表哥吧。

鄭國夫人:……

又來信說,雲秀給他的藥很是管用, 不知道是什麼方子, 怎麼得來的, 可否告知。

那藥裡雲秀加了空間裡的藥材, 告訴她方子也沒用。雲秀便只說遇見個道士,仙風道骨, 揹負一柄長劍——總之就按著鄭國夫人在華山遇到的那個道士的模樣說——給了她這麼一瓶藥,不知方子。

鄭國夫人忙來信說,不要告訴你表哥這藥是怎麼得的。又叮嚀雲秀,外間的事她自會替雲秀綢繆, 令雲秀不必憂心前途,且安穩修道。

雲秀:……請務必不要替她綢繆!

想到鄭國夫人替令狐十七綢繆的前途,雲秀到底還是寫信給她十七哥,道,你早先不是說要拜我四叔為師,精研學問嗎?不知你學業如何了?將來是否有應科舉的打算?

——她知道她二姨的控制欲所為何來、所往何去。若令狐十七不能在父親的有生之年成長起來,誰知道他的人生會被“綢繆”到何種程度?

他們兄妹兩個雖總是爭來吵去,但還是希望彼此的人生能更自在一些的。

……

信送過去,令狐十七沒有回。

雲秀想了想——自己先管他修不修道,又管他進不進取,好像確實太婆婆媽媽招人煩了,他懶得理會也屬正常……便不再多過問了。

雲秀如今在修紅塵道。

紅塵道究竟是什麼,她也弄不清楚。但自從她下定決心要修之後,華陽真人便慢慢的開始准許她接待來觀裡上香的信眾。

依舊還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孩子總病仄仄的不知是不是魘著了,夫君有才學卻總考不中鄉試是家裡風水不好嗎,請鬥姆娘娘保佑她生下貴子,女兒手腳麻利、乖順聽話求大師買下她吧……

雲秀百無聊賴的聽著,邊聽邊腹誹——孩子病了不看大夫你來求符水?夫君真有才學那就該考中了跟風水有什麼關係!肚子裡是男是女早在卵子受精那刻就決定了,至於日後是貴是賤那就要看你怎麼教導了。想賣女兒找道觀做什麼,應該去……等下,賣女兒?!

雲秀從昏昏欲睡中驚醒過來。

眼前婦人面容灰敗卻平靜,梳洗得乾淨整潔。眼眶雖紅著,卻看不出多麼深刻的悲慼來,反而還有些塵埃落定的安穩。

她身後跪著的小姑娘比雲秀稍大些,看得出模樣水靈白淨。滿眼的淚水,然而認命的一言不發。

兩廂對比,更顯出做母親的那個絕情來。

雲秀有些發懵。

她長到這麼大,頭一次意識到,這世上的人是可以買賣的——當然其實她身旁多的是婢女丫鬟,只不過從小習以為常,從未意識到她們也是買來的罷了。此刻這件事就發生在自己眼前了,才感受到意外的衝擊。

她想問為什麼要賣女兒,然而胸中又有一股憤慨,覺著不論有什麼理由,都不該賣。她若問了,就好像認可了只要理由足夠,就能賣人了似的。她替那女孩子覺著不平,心想她阿孃都要賣了她了,縱然自己不買她只怕她也會被賣到旁的地方。

於是語氣一轉,開口就成了,“多少錢?我買。”

她越過了身前的女冠子開口說話,要賣女兒的那個女人卻並未有什麼觸動——彷彿誰做主都可似的。

“……六貫錢。”

雲秀便伸手進乾坤袖裡,從空間裡掏了一把金錁子出來,隨手一數——那女人見了金錁子,灰敗的眼神竟亮了一亮,然而雲秀才不給她呢。她既說要六貫,那就六貫,雲秀多一枚銅板都不打算給她。省得讓人以為賣女兒能換來好報。

她便撿了一枚金錁子給女冠子,道,“幫我兌六貫錢出來,這個女孩兒我買下了。”又把剩下的金錁子塞回去。

道觀就是她家捐的,女冠子當然沒什麼異議,很快便吩咐人兌了錢來。

帳房辦事利落,錢轉眼送到。怕雲秀不知道流程,連契書也一併寫好送來,請雲秀過目。

雲秀:……

她拿著契書,只覺得腦中空空……她只是要兌錢而已啊,怎麼這就能籤了?!

買一個人,竟這麼隨便嗎?

她騎虎難下,便看那女孩子,求助般問道,“……你怎麼想?”

那女孩子望一眼自己的母親,隨即失望無助的深深叩下頭去,道,“……願聽恩人差遣。”

那女人見無旁的枝節,便主動上前接了雲秀手上契書,提筆畫押。雲秀見她握筆姿勢雖笨拙,但確實能寫自己的名字,可見也粗通文墨,出身應當不至於貧困到要賣兒鬻女。再想想她四嬸所說——世家公子出門一個月便能花出一百貫去,忍不住又提醒,“區區六貫錢而已,你可想好了!”

那女人似是掙扎了片刻,但不知想到什麼,到底還是沉寂下來,點了點頭,“您只管差遣她,給她頓飽飯吃,妾便感激不盡。”

她垂著頭,慢慢的將錢收進包袱裡,背好,站起身,向雲秀和女冠子各屈膝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

反倒是女孩子淚水一行行的落,忍不住又追出去,叫了一聲“阿孃。”

那女人回過身來,竟怔怔的落下兩行淚來,彷彿此刻才想起該怎麼當娘,“別掛念家裡。手腳勤快點,別事事都要主人吩咐……”說了幾句便說不下去,乾脆不再言語,扭頭加快腳步走開了。

雲秀跟到門外,看她們分別的情狀,只覺心裡憋悶的難受。

那女人背影已消失在山門外了,雲秀便吩咐人送小姑娘去洗漱、用飯。

這一日雲秀約了十四郎碰面,問了問時辰,見還有些空閒,便決定先弄清楚眼前的事再說。

小姑娘已換好了衣裳,溫順的跪坐在她房間外的屋簷下等她。

她就盤腿在小姑娘對面坐下。

而後便是尷尬的靜寂。

——這是她頭一次買人,大概也是這個小姑娘頭一次被賣。

兩個人都不怎麼熟悉流程。

她看著小姑娘,不知該怎麼打招呼。小姑娘則深深的把頭埋下去,茫然無措。

片刻之後,雲秀終於醒悟過來——不知該怎麼稱呼,就不稱呼了唄。

終於開口道,“……你阿孃,”一開口又覺得,這麼說話太殘酷了,便又改口,道,“你家裡欠錢了嗎?”

饒是她覺得自己已足夠委婉了,小姑娘還是被刺痛了一般,身上又僵了一下。

好一會兒,才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嗯。”

雲秀道,“欠了多少?”

“我……奴婢……”

“我。”

“……我不知道。最初說二十貫,後來似乎又說有幾百貫……”

高利貸——雲秀心想。

然而片刻之後她猛的醒悟過來,若真滾到幾百貫了,一個女兒賣六貫,得賣多少女兒才能還得清?

她終於明白先前的違和感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忙起身,胡亂蹬上木屐,吩咐,“如果有人來找我,就說我去去就回。”說罷推開房門,匆匆進空間裡去。進去了又無奈拍了拍腦袋,趕緊探頭出來問,“你家住哪兒?”

雲秀進空間裡,易容變裝,而後直接出山門而去。

小姑娘家離奉安觀不遠,只隔了兩條街。雲秀追到一半,便見小姑娘的阿孃揹著盛了那六貫錢的包袱,腳步如灌鉛般,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道上。

雲秀不太懂她們這些人。在觀裡對著女兒時,不將悲慼與不捨表露出來,此刻人都讓她賣了,還難過給誰看?真難過就別賣。

那女人在路邊靜靜的坐了一會兒。

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終於攢夠力氣再度站起來。

而後進了一旁的醫館。

雲秀忙跟進去。

——那女人買了一包砒|霜。

雲秀:……

抓藥的活計連問都不問,直接包給她。看她解開的包袱裡全是錢,再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目光裡便流露出同情來,叮囑道,“……紫金丹有毒,不能久服。治喘症還有旁的方子,過陣子記得來更換。”又道,“……等你家郎君病好了,日子定能慢慢好起來。孩子也能再生……”

那婦人麻木的點頭道謝。

雲秀松了口氣,心想,原來她買砒|霜是為了配紫金丹,治哮喘的啊。

那婦人從醫館裡出來,向東走到街尾。

而後她在門前停住了。

雲秀也停住了——她記得那小姑娘說,街尾的大柳樹下,便是她家……雲秀確實看到了那棵柳樹。

因為那柳樹太醒目了。

柳樹下有口水井,水井上罩著細羅網子,裡頭似網了幾隻山雀。網子旁便是個大笸籮,笸籮蓋子不知被誰掀去一半,裡頭有東西緩慢的蠕動著。

雲秀一望見,便覺著渾身發毛。

——那網子裡纏摩著的,分明是十幾條花紋斑斕的蝰蛇。笸籮開口處,正有蛇悄無聲息的從糾纏的蛇堆中溢位來,蛇身柔軟的掛在笸籮沿兒上。擎起的蛇頭正石雕般凝著網子裡無力撲騰的山雀。

那蓋子不知是何時開啟的,亦不知已走脫了幾條。

那婦人也望見了笸籮裡的蛇,卻並未流露出什麼恐懼來,只看了看細羅網子裡的山雀,片刻後麻木的移開眼睛,安靜的進屋去了。

雲秀只能忍著心裡陰滲滲的寒意,上前先在那網子四周撒一圈避蟲藥——她平生最怕這些柔身無骨,潛伏無聲的長蟲了,但天下哪有沒蛇的名山?故而身上一直常備避蟲藥——而後掀起細落網,先放了那幾隻在蛇眼的恫嚇下枯槁得跟鵪鶉似的山雀。

這才忙跟進屋裡去。

是常見的前店後坊佈局。

不過店門口養著蛇,怎麼可能還有客人上門?

因此店鋪雖乾淨,卻冷清無人。

雲秀怕那女人察覺,便沒進屋,只拿了潛鏡出來,擱著門看裡頭的情形。

店鋪後的作坊裡煮著豆渣,空氣裡有熱騰騰的豆香氣。

雲秀聽到了屋後有吹口哨似的咳嗽聲。

——不是哮喘,她想,恐怕已是不治之症了。

那咳嗽的男人氣若游絲的問道,“……都安排好了嗎?”

女人道,“……好了。”

而後雲秀見她掀開鍋蓋兒,把一整包砒|霜都撒了進去。

“……是個好人家?”

那女人神色安詳的把砒|霜豆渣攪勻,“……是。正經的道觀,住持娘子有官家頒的度諜,聽說柳太守家都找他們做法事。”又道,“可記得我上回同你說,去送豆腐時碰壞了人家的黃牡丹,遇著個天仙似的小娘子,不但沒讓我賠錢,見我跌倒了,還親手給我挽了褲腳看我摔傷了沒,還送了我化瘀藥的?……就是她買下了阿淇。”

“……這就好……這就好啊……”

說著,屋裡便顫巍巍的走出個瘦得一把骨頭的老漢來。

夫妻二人對面相望,忽然就抱頭痛哭起來。

雲秀:……

他們哭了一陣子,各自盛一碗砒|霜豆渣,咽著淚水吃下去。

雲秀任由他們吃完。

而後才收起潛鏡,敲了敲房門,“外頭的蛇,是拿來賣的嗎?”

便推門進去。

夫妻二人自以為已服了毒|藥,神色都很淡然。

男人咳嗽的厲害,女人便代為答道,“不是。”見只是個十來歲的小道士,便道,“小師父快些回去吧。一會兒有人來討債,不走怕連累了你……”

雲秀笑道,“你們夫妻倆好生有趣。我來買蛇,你們把蛇賣給我,不就有錢還債了?為何反而要趕我走?”

女人見說不聽,便道,“你若喜歡,只管捉了去吧,我們不要錢。你也不必再來問了。”

他們一心赴死,大約還想死得體面。便相互攙扶著要進屋裡去。

雲秀便笑道,“若不給錢,豈不是偷?這樣吧,一條蛇我給你六貫錢。”

她一開口,那女人心口果然就一痛,不覺已扭頭來望她。

雲秀便從乾坤袖裡掏出一把金錁子,只看著那女人的眼睛,一枚、一枚的擺放在灶臺上。

啪、啪、啪……

她每擺一枚,那女人臉上的平靜便要龜裂一份。在第十聲“啪”之後,她眼中淚水終於洶湧而出,再也忍受不住,跪倒在地上。

雲秀擺了十枚金錁子,問道,“這些,可夠你們還債?”

女人捂著臉嗚嗚的哭,那老漢也終於從金子上拔下眼睛來,落著淚嘆息,“小道長是來取笑我們的嗎?”

雲秀道,“原來這年頭找人取個樂子,需要這麼多金子啊。”

老漢咳嗽著,道,“那您是來救小人一家的嗎?”

雲秀道,“這就看你們是怎麼想的了。”

老漢搖頭道,“您救不了我們……我們欠的不是債,是命啊!”

雲秀一笑,見旁邊面瓢裡裝著黃豆,便隨手抓起一把,一粒一粒的灑在地上——抓起的是黃豆,落地的卻是一枚枚晶瑩剔透的寶石珠子。

——當然不是她真能把黃豆變成玻璃珠,只不過是民間戲法的活學活用罷了。抓起來是黃豆,撒的時候就已換成玻璃珠了。

地上未鋪青磚,只有夯實的泥土,頗不平坦。那寶石珠子落地四滾,有幾枚滾到門邊,映著日頭,反射出耀眼的光。

她一邊撒豆成珠,一邊看著老漢的眼睛。道,“你怎麼知道我就只能救債,救不了命?”

那老漢愣了一愣,忙跪下來。原本想說些什麼,卻又想起自己已吃了砒|霜,便先問道,“毒|藥……也能解開嗎?”

雲秀道,“那要看是何種毒了。”

“砒……砒|霜。”

雲秀道,“人必自救,而後天救。若是旁人給你下毒,你來求我,見血封喉的毒我也解得。若是自己不珍惜性命,一心尋死,縱然反悔了,我也未必能救得。你道為何?人命如繩,一頭握在閻王手中,一頭握在你自己手上。若為人所害,不過是小人在背後推你,命總還握在你自己手上,我幫你加一把勁兒拉回來便是。可你若自己先丟開了繩頭,豈還能指望旁人幫你拉回來?!”

老漢怔愣愣的望著她,忽然便仰天大哭起來。

反倒是那個女人哭了一陣,再度挺身起來,眼中彷彿有火在肆虐,“我不求道長救命。只是我們被逼得家破人亡,若不能看仇人遭報應,我死亦不甘!不知道長可願為我們夫妻兩個報仇?”

雲秀:……

她此刻只是憤恨這些人說死就要死,如此不珍惜性命。豈不知世上還有人想讓親人活,卻再不可得?

誰知人家直接看破生死,向她求因果報應來了。

雲秀本想激她,你家的仇,自己不想辦法活下來報,卻要我來替你報,是哪朝的道理?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然而再想想,若不是到山窮水盡處,他們何至於將女兒賣到道觀,自己在家雙雙殉死?

再想想,她隨手就是一把一把的金錁子,可有些人把自己賣了也只能換六貫錢——她站在這裡和人說‘何不自救’,豈止站著說話不腰疼,簡直就是面目可憎!她說眾生生而平等,平等個屁啊!

當有人勞碌終生不得卻飽暖、乃至被逼迫至死時,她這種生而坐享富貴,卻既無辜又無為的人,簡直就是腦滿腸肥的糧蠹。

她師父要她修紅塵道。然而雲秀才稍沾紅塵,已覺沉重不堪。

但她畢竟是修道人,若連他們修道人都能容下善有惡報、惡有善報,都不肯替這些走投無路的人主持公正,都沒有替天行道的決心,那她還修個屁的道啊!

她說,“好,若你們有冤屈,我必替你伸張。你只管說吧。”

那女人便細細道來,“我們夫妻本是蔡州人士,膝下一子一女。前年蔡州鬧賊,官老爺貼佈告拉壯丁,兒子被抓了去打仗。誰知沒多久城便破了,兒子也……我們夫妻二人不願在賊子手下偷生,便一路逃難,來到蒲州。賴親戚援手,租下了這間鋪子,賣豆腐為生。靠著四鄰照應,倒也安定下來。本以為能守著女兒,安安分分的過幾年,誰知……”

“親戚家得罪了人,”她擦著眼淚,提及此事,已恨惱不已,“想拿這鋪子抵債,便來勸我們搬遷……我們難得落下腳來,附近寺廟、道觀都愛用我家的豆腐,自然不願搬到旁處去。又想幫親戚救難,便說,這鋪子我們盤下來吧。”

雲秀便問,“所以去借了債?幾分利?”

“月利十分……”那婦人道,“行利都是這個行情,我們倒也沒什麼怨言,便向城西趙員外家借了二十貫錢,盤下鋪子。豆腐坊生意好,錢我們勉強也能還上,原以為無非就是辛苦二三年罷了。”

月利十分,就是年利一百二十分。這竟都不算高利貸?這個世界的借貸真是令雲秀大開眼界。

那婦人又道,“誰知才借了錢,就有個操官腔的不陰不陽的人來,說是替皇帝老爺辦差。兜了一羅網雀子,罩在我家水井上。不必說我們磨豆煮豆漿得用好水,就是平頭百姓日常洗漱燒飯,又怎麼能不用水?可我們想掀開網子近前汲水,卻被打罵,說這鳥雀是供奉之物,要敬獻給天子的。若放跑了鳥雀,要我們賠。”

訛錢的……雲秀心想,這套路真堪比地痞流氓。

“四面鄰居都勸我們給錢消災……可我們才借了利錢,哪裡還能拿出餘錢?只能東拼西湊出幾貫錢給他,那個月的利錢,自是還不上了……”

雲秀道,“沒去告官嗎?”

“去了……”那老漢介面道,“說我們以下告上,要先打板子,才能說話。”

女人又道,“我們不敢再告,又見知縣老爺同他吃酒,哪裡還敢再有旁的想法?只能乖乖給錢。”

“可他收了錢,卻說這只是驚了鳥的價。我們告官,還驚了他的人,得另外拿錢安撫。”

雲秀:……

“……我們走投無路,只能再去借錢。”

這一借,就超出了他們能還的極限,怕老漢的肺病也隨之發作。剩下的就只有還不起利息、再借錢、更還不起這條飲鴆止渴的死路了。

雲秀心知肚明,便不再問這一茬,只道,“是只你一家被訛了,還是街上所有店鋪都被訛詐?”

那女人道,“……多多少少都被訛了些錢,卻唯獨對我家死纏不放。我們早先以為是我們要告官的緣故,後來才知道不是……”

雲秀點頭聽著。

那女人便道,“是趙員外買通了他,要他置我們於死地。”

“這話怎麼說?”

女人道,“上回來逼債,他們就說,只要把鋪子和女兒獻上去,就免了我們的債。可趙員外都六十多了,我女兒才十三歲!鄰里都說趙員外修道,要用女孩兒的精血。他家養了二三百女孩兒,專門供他糟蹋。我們夫妻年過半百,死不足惜。可怎麼捨得拿女兒的命換幾年苟延殘喘啊?!前日我去趙府哀求,親眼見他們一起吃酒,趙員外還拿錢給那惡霸。我親耳聽他們說,待過了今日,看我們還能挺多久。”

雲秀又問,“那外面的蛇?”

“我氣不過,撲上去同他們廝打,卻被他們趕出來。回頭他們便送了蛇來,說這也是給皇帝老爺的供物!”她說著便目眥盡裂,以頭搶地,悲嚎道,“我們不求您救命,可這兩人若不遭報應,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雲秀便扶她起來,道,“收拾收拾吧,想必一會兒人就來了。我同你一道應對。”

女人道,“……我們夫妻兩個已服了毒|藥,只怕等不得那個時候了。”

雲秀:……

她早用一包豆麵,把砒|霜替換下來了。

只她同十四郎約定的時辰,經這一番騷亂之後,卻是真的早已錯過了。

雲秀便等在她家屋脊上,過了晌午,果然見一行人大搖大擺的縱馬過來。

當前頭一個腦滿腸肥,身著淺綠衣袍,想是有品的小官兒。意氣驕滿,趾高氣昂。

雲秀聽人說過,天子有“五坊”,專門用來養鷹犬好打獵的。裡頭有給事宦官,名喚五坊小兒。雲秀聽這夫妻倆說,鳥雀、蛇都是上供給天子的,又聽說是宦官,便隱約猜到是“五坊小兒”所為——那夜她四叔和父親爭吵,雲秀曾聽他四叔羅列過宦官的惡行,當中就有類似的行為。不過就她四叔的說法,那些鳥雀、毒蛇都是用來誘捕鷹鷂的。然而不管是上供還是拿來誘捕貢品的,只消搬出天子所有的名號,都足以嚇住尋常市井小民了。

卻沒想到,他們竟如此輕易就將人逼得家破人亡。豺狼虎豹之酷烈,也不過如此吧。

這一行人來到豆腐坊前,見笸籮口開著,井上鳥雀也枯槁將死,便進屋去將夫妻二人揪出來。

罵道,“不是說讓你們好酒好飯的供應著嗎!”抬鞭便要抽打。

雲秀自屋頂丟下一枚石子,正敲在那宦官頭上。

那宦官仰頭來尋,見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便不理會,依舊罵那對夫婦,“你們打算怎麼賠!”

雲秀便笑道,“想來他們是賠不起的,不如我來替他們賠?”

那宦官這才正眼看她,“你一個小崽子,知道是什麼東西,就敢說賠?”

雲秀便笑道,“不就是幾隻雀子,幾條蛇嗎?”

“這可是要進貢給……”

“給天子的珍蛇、珍雀,我知道。”雲秀便接了話,“等閒的東西豈能進貢給天子?自然要先讓您過目,賠到您說滿意為止。”

那宦官眉眼一轉,道,“你能賠,我可等不起。”

“自然是此刻就賠。”

那宦官哈哈大笑,令人搬了條凳來,便在門廳前一坐,道,“那我就在這裡等著,賠不起,連你一道問罪!”

雲秀道,“好好好,只是我得先從你身上借樣東西當引子才行。”

“什麼東西?”

雲秀道,“不義之財。”

那宦官才要張口辱罵,便覺腰上蹀躞帶一鬆,忙低頭去看——上掛著的錢袋子果然不翼而飛。

他四下尋找,便聽空中嘩嘩的響錢聲。尋聲仰頭,便見錢袋子正拿在小道士手中。

雲秀晃了晃錢袋,笑道,“真不少,當能引來許多鳥雀蟲蛇吧。”

她便摸了一顆金豆子出來,“叮”的一聲彈下去。

那宦官羞惱至極,忙令雜役們捉雲秀下來。

然而雜役們的眼睛一時只盯著空中墜下的那顆金豆子。

金豆子落地了。

而後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一滾,便消失不見。

眾人俱都驚詫不已。

便聽那小道士笑道,“地仙收下了,你等的東西就要來了。”

那小道士嗓音宏且正,如西方梵唱,嗡嗡有迴音。

眾人聽這斷罪般的聲響,背後都不覺一寒。一時竟無人敢輕舉妄動。

四面寂靜無聲。

那宦官膽戰心驚了片刻,終於回過神來,罵道,“竟敢妖言惑眾……”

話音未落,忽聽得空中有電火相擦般??又尖銳的鳴聲,樹蔭下也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暗暗逼近。

山雨欲來的嘈雜的寂靜中,唯獨雲秀手中錢袋叮噹的響聲,輕快又清晰。

這一次她將錢袋裡的金錢全倒了出來,如天女散花般,一把全丟下了。

那錢幣落地,叮叮噹噹。

她笑道,“來了。”

說話間,空中忽有百千雀子鋪天蓋地的湧來,亂石般向著那宦官俯衝而下。

那宦官驚得一叫,忙抱頭要奔逃,然而一低頭,便見四面樹叢中蝰蛇正吐著信子竄將出來,如葵花向日般紛紛向他衝來。

那宦官一個踉蹌倒在地上,瞬間手腳都被蝰蛇纏住。

他雙手抓著蝰蛇攀爬起來,口中哀嚎不止。

四面雜役都不敢近前,待欲逃跑,卻被蝰蛇阻住道路,紛紛觳觫戰慄不止。

——能驅蟲,當然就能誘蟲。雲秀在空間裡研製丹藥研製了快十年,各種藥丸應有盡有。

她一整個晌午都在四處引誘鳥雀蝰蛇。

為的就是此刻這個場面——國法嚇不住惡人,那便用報應來嚇吧。

但不得不說,這場面她看著也頗不舒服。

所幸那宦官很快便求饒了——在保全性命一事上,偏偏好人不肯輕易求人,倒是這些壞人能敏捷的抓緊每一個機會。實在令雲秀氣惱。

她自己看得不舒服,又見那對夫妻抱在一起,眼中也不僅僅只有大仇得報的暢快,還有常人乍然目睹了煉獄的不適和不忍,便揮手撒了驅蟲粉下去,幫那宦官解了蛇圍。

她自屋簷上一躍而下,便踩在井沿上,俯視跪在下首的宦官,道,“可看好了?”

“看……看好了。”

“賠夠了?”

“夠,夠夠……”

雲秀便折一段柳枝,隨手“變”作一枝筆。單手捏起那宦官的下巴,在他腦門上寫下,“天罰”二字。隨手又把筆變回柳枝,插在他的帽子上,道,“賠夠了,就去贖罪吧。欺壓過誰,就去給誰當牛做馬。等哪一日你的罪贖清了,你頭上的黥字就消失了。”

那宦官屁滾尿流的逃走了。

雜役們也不敢再逼債,見雲秀沒去追究他們,一個個都悄悄的後退,想尋隙離開。

雲秀便笑道,“你們不是來討債的嗎?”

她話一出口,幾個大漢“撲通”就跪倒在地,“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啊……”

雲秀沒料到竟有這種效果——然而再想想她看的那些筆記野史,草民敬畏鬼神,倒也不是什麼奇事。

她便道,“你們奉命來行什麼事,只管說。”

幾個大漢都不做聲。

雲秀便道,“不是討債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什麼不能開口的?莫非……討債之外還有旁的?讓我猜猜,還不起錢,拿鋪子抵債是應該的……可看你們這一副在做壞事的心虛模樣,”她頓了頓,道,“總不會,還想拿人抵債吧?”

幾個大漢都叩頭不止,道,“我是都是奴才,不能不聽從主人命令啊!”

雲秀先前沒盡信的那夫妻二人的話,此刻卻被證實了。更兼他們簇擁著那五坊小兒前來,可見勾結設局一事,也很可能是真。

她既用“天罰”的名義懲治了那宦官,就不能放過那個趙員外。

雲秀心中不由煩悶——是憑她的道行,玩一次天罰就已絞盡腦汁,玩第二次?真有心力交瘁之感。

但胸中憤懣之意,卻非要有所作為,否則不能平息。

她道,“……領我去見見你家主人。”

待她從趙員外家回到奉安觀裡,已近傍晚。

那名叫阿淇的女孩子還跪坐在屋簷下等她。見她自屋子出來,略有些驚訝,忙問,“您是何時回來的?”

雲秀道,“午後。”打了個哈欠,問道,“有吃的沒?”她午飯、晚飯都沒吃,實在是餓得站都站不住了。

阿淇忙道,“有……午飯我為您留下了,我給您端過來。”

不過片刻功夫,小姑娘便端了齋飯進來。

雲秀見當中有一份豆子醃蘿蔔的小鹹菜是她沒吃過的,便夾了來嘗。那蘿蔔生脆,豆子香糯,很是下飯。

阿淇見她愛吃,便道,“午後我阿孃來過,這是從家裡帶來的。”

雲秀滿嘴是飯,“嗯,多謝。”她替她家奔波了一整天,這碟鹹菜還是吃得著的。

“家裡的事託神仙相助,已解決了。”

雲秀狼吞虎嚥,“嗯,這就好。”

“……我阿爹阿孃想要離開蒲州,去華陰縣謀生。”

雲秀嚥下飯去,灌一大口水,“你跟著一起去吧。”

“可我已經賣給姑娘了呀!”

雲秀:……

“那錢就算我借給你的……”忽的想到阿淇的賣身契還在自己身上,忙探手進懷裡摸,摸了兩把沒摸到,便猜想恐怕是隨手丟進空間裡去了。就又去摸乾坤袖,“賣身契我這就……”

阿淇便從懷裡摸了賣身契出來,笑道,“……您今日不留神丟在院子裡了。”

雲秀:……姑娘你太實誠了,自己偷偷撕掉就好了啊!

雲秀便接過來隨手一撕,撕得粉碎,道,“我不買人,你可別陷害我。”

阿淇姑娘有些愣,片刻後紅著臉,點了點頭。卻又道,“……是我想跟著姑娘。”

雲秀:……

她今日實在太累,真沒力氣同她爭執了,便道,“隨你,別礙我的事便成。”雖這麼說,可想起阿淇父親的咳嗽聲,還是忍不住又多嘴道,“我聽說你父親病了,你還是該以孝為先,先回去伺候他養病。”

……而以她父親的病情,想必也伺候不了許多時日了吧。

“阿孃說……”

“別管你阿孃怎麼說,你阿孃既不能替你後悔,又不能替你難過。”

雲秀吃飽了,便將碗一收,道,“我要出去見師父。今晚你就在我屋裡睡吧,外頭已宵禁了,你等明早再回家。”

雲秀出門便飛奔進空間裡。

今日出門,弄得滿身豆腥氣,身上也不知染了多少塵土……似乎還從頭髮上摘下塊豆渣,也不知是何時落上去了。

……可她來不及沐浴,便匆忙抱了求凰琴來彈奏。

——她誤了同十四郎見面的時辰,不知十四郎等了多久,不知他是否生氣了。

一曲奏完,再奏一曲。

她便抱著瑤琴,在泉水邊不停的彈奏著。直至指甲從疼、到麻木,到滲出血絲。

然而六重花印,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圓月西沉。

子時已過。

她便知道,今日已不可能再見著十四郎了。

雲秀停下了琴聲,有些茫然的抱著瑤琴坐在那裡。

——他們沒有約定過,若這次有人沒來赴約,下次該何時見面。

大概在心底裡他們都認定,自己無論如何一定會來赴約,也相信對方一定能排除萬難,不會失信。

他們年紀還很小,人生中沒有經歷過翻天覆地的大事。準時來赴這小小的約定,便是當下最要緊、也最歡樂的事

但是她失約了。

失約本身不算什麼,因為她真的有不得不優先去做的、人命關天的事。她想只要她解釋,十四郎一定不會繼續埋� �、怪罪她。

可是……錯過了今天,她不知道趕上下一次他們恰好一起奏琴、吹簫,要到什麼時候。

悵然若失。

……原來這就是悵然若失的感覺啊。雲秀想。

空落落的,有些難過。

阿淇姑娘第二日果然告辭離開了。

離開前有些忐忑的問雲秀,“我阿爹的病,是不是已經……”

雲秀確實知道——但眼下她可沒見過她阿爹,哪裡能隨口論斷他的病情?何況就算她見過了,也不願意輕易論斷人的生死。

便道,“你只管好好奉養便是,莫非你侍奉不侍奉爹孃,還要看爹孃的病是輕是重?”

阿淇姑娘奇異的聽話,“……嗯。”

雲秀送走阿淇,便去了華陽真人的精舍。

這件事,她覺著自己不該瞞著師父。

華陽真人聽她說完了,只是笑得前仰後合,道,“有趣。”

雲秀被她笑得憋悶,埋怨道,“您既覺著有趣,便多教我幾樣仙法嘛!我保證能做得更有趣,替天行道可比修紅塵道輕鬆多了。”

華陽真人便笑道,“這也是修紅塵道,彼時你胸中激憤,便是紅塵道之怒。”又笑著為她看茶,“修紅塵,便是修心性。然而天下萬類,並非都要修成同一個模樣。逍遙二字,也有當怒便怒的意味。”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可我裝神弄鬼了……”

華陽真人笑道,“誰說裝神弄鬼,就不是紅塵?你原本也不是尋常人,何必拘泥於要像尋常人一般行事?”

若這就是紅塵道,雲秀覺著師父讓她修紅塵道,倒也不算是很為難人。

她腳步輕快的回到屋裡,進門就見桌上一個海口碗,裡頭盛著新醃製的豆子蘿蔔鹹菜,上頭還用一個竹骨蒙紗布胚製成的小傘遮著,隔絕蚊蠅。小傘罩旁邊整整齊齊擺著十枚金錁子,正是她留在豆腐坊的那十枚。

雲秀愣了一愣,比起感動來,更多的竟是發懵。

……被看破了。

可到底是哪裡露餡兒了?

片刻後才想起來——自己出門時雖記得易容更衣了,可回來之後卻似乎只解去了易容,忘記該換下衣服了……

雲秀:……

疲勞作案,有害身心。

但想想當日見她驅蛇時,阿淇姑娘父母的表情,雲秀覺著,她們家應該會替她保密的。

相關推薦:我的老婆是仙二代無限殺戮之我的老婆是白月魁我的老婆是閻王最強贅婿大帝我在戀愛節目當嘉賓皇后重生手冊我有一個仙寶葫蘆網遊之武器專家萬古第一佛退伍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