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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當時只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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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秀舅家二表哥韓皋,今年才只十七歲。兩年前舅舅曾準備讓他進神策營歷練,但他仰慕文士的風範,死活不肯走從軍之路。舅舅無法,只得準他繼續讀書。

聽說去年冬天他已透過了州試,取得了鄉貢資格。不知道近二年是否打算去考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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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關於她二表哥的情況,雲秀只知道這些。

――兩人相差六歲多,又男女有別,統共就沒見過幾次面,實在不怎麼熟。

但是令狐家那位十七哥,雲秀就又太熟了些。

這位十七哥乳名一個“鯉”字,是鄭國公令狐晉的幼子,也是她二姨唯一的兒子――是的,鄭國夫人令狐韓氏,她也是給人當續絃的――因是老來子,他在家中受盡寵愛。旁家底蘊所限,再寵兒子也有個盡頭。他家卻富貴滔天,只除了天子屁股下那把龍椅弄不到,其餘的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等下,不止龍椅,還有一樣東西求不到。

――體質。

他胎裡帶來的宿疾,身體太弱了。求了多少名醫方士,吃了多少仙丹妙藥,總不見好。

只要天稍冷稍熱些,他都要犯咳疾,飄花飛絮的時候更不得了。因此一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旁人踏青郊遊、訪友聚會,他卻得捂在屋子裡養病。一個忍不住稍出去吹吹風,回頭就得喝上十天半個月的藥。

可想而知,每到春天,他的脾氣就不大好。

――整塊兒玉雕的瓶子,說摔就摔了。前朝名家的字畫,說撕就撕了。幾尺高的紅珊瑚,拿玉如意敲得粉碎――自己病中沒力氣撬,便讓丫鬟敲。敢留下比銅錢還大的碎片,誰留下的誰吃了它……

……雲秀簡直就沒見過這麼神經病的熊孩子。

倒黴的是,只遷怒自家的丫鬟他還不算完。也不知雲秀怎麼得罪了他,每到他養病的時候,就會央求他阿孃,“要見柳妹妹!”

令狐韓氏對雲秀確實是好的,但比起她那個寶貝兒子,多少就差了一籌。

於是每年春天,雲秀都會被她二姨接到鄭國公府上去小住。

鄭國公府當然是好的――只怕皇宮也沒那麼精美秀麗,吃穿用度也比在家中甘美精緻十倍不止。

但藥罐子小表哥,實在是很難伺候啊。

雲秀去看他,他陷在棉被裡,臉因為咳嗽多了,豔得跟桃花似的,眸子且溼潤清黑,眼尾還帶一抹紅。似怒似委屈的說,“我不讓阿孃接你,你都不知道來!”

雲秀都不知道到底他是哥哥,還是自己是哥哥――雖說兩人只相差幾個月而已,但每次雲秀都覺著自己大他好幾年似的。

只好哄他,“別生氣了,我不是來看你了嗎?”

他就哼哼唧唧的。

但你要覺著他只是委屈抱怨,不算害人,那就錯了。

他會慫恿雲秀說,“你折一枝花拿進來我看,我養病,今年花開都還沒見著。”

最初的時候,雲秀不知道他的病根在這裡,心想這個簡單。應一聲,“好啊,你等著。”

他還不忘叮囑她,“別讓旁人看見,我阿孃惜花,都不許人亂折。”

雲秀記下了。

便出門去,為他挑一枝最好的桃花,避開人,扛進屋裡來。

……

那年,她以為他會咳嗽到憋死。

莫名其妙就背上害他發病的鍋,雲秀整個人都是懵的。

待聽令狐韓氏解釋完之後,總算明白了原委。心想,他應該只是僥倖,只是真的想看花了。他好像有些可憐哎……

於是雲秀愧疚的在春暖花開的大好時光,每天陪著他捂在屋子裡,捂了一整個花期。

她還做足以亂真的絹花給他,調桃花香、杏花兒香、丁香花香……還做了一整面牆那麼大的素白繡屏,踩在小杌子上畫“春江花月圖”給他看――就此加入了令狐家“討小公子歡心,幫小公子看花”的前赴後繼的大軍之中。

結果她做什麼他都不高興,都覺著她是在故意炫耀她見過這樣的風景。

雲秀那會兒還小,大概才不到七歲,實在是很天真無邪。為了安慰這個被病痛折磨的可憐的小哥哥――當然也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雲秀簡直絞盡了腦汁。

終於,在暮春將盡的那個夜晚,她在空間裡揭出了比最薄的蟬翼紗還薄的透紗。便請鄭國公府上下人搭好架子,把庭中最後一棵未落盡的桃花樹,整個兒的罩了起來。

而後在樹下點了燈籠――因光從裡邊透出來,那薄紗更是透得幾乎察覺不到了。

再然後,她領著他從屋裡出來,請他賞花。

你以為這個小祖宗該滿意了?

並沒有。

他靜默的看了半天,在雲秀以為他是被平生頭一次賞春所見的美景感動了時――在她看來他是應該感動的,因為就她所見所聞,鄭國公府上為了小公子能看一眼桃花,真是勞民傷財不惜代價,做出了無數努力和犧牲啊!在歷經了漫長的折磨之後終於達成目標,在場的僕役丫鬟們沒一個不快哭出來了的。

但令狐小公子他說,“花兒都快落光了!有什麼好看的!”

雲秀: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他是病人,我不跟他計較不跟他計較不跟他計較……

無論如何,這一年雲秀成功的完成了副本,從鄭國公府皆大歡喜――就算不是“皆大”也只有小表哥不太歡喜――的離開了。

結果第二年,鄭國公府上又來接她了!

所幸這一次,是連雲嵐一起接著的。

來到鄭國公府上一看――只能感嘆真不愧是豪富之家,就是跟她們這種小戶人家不同。

――府上每一棵花樹,都罩著去年那種架子。罩樹的紗雖沒有雲秀做出來的紗那麼透,但也薄得疊上六七層也還能看清手腕上的痣。雲秀二姨還特地給她留了一匹,道,“請了多少匠人,也只能做到這一步。如今的手藝,到底比不得開元天寶時了。就這幾匹還好。雖沒你們府上的那麼薄,但難得顏色勻淨。你留著做披帛吧。可惜不暖和,但挽在臂彎,遠看就跟煙霞繚繞似的,最飄渺不過。”

雲秀:……

雖罩樹紗暫時解決了問題,但說實話,一出門所有樹都朦朦朧朧的,對眼睛也是一種折磨。

那會兒雲秀的煉丹術就已長進了不少,便給了她二姨一個方子,看空間裡的丹藥能不能治治鯉表哥的宿疾。

她二姨問方子哪裡來的,雲秀就說夢裡遇見仙人,仙人給的。

……治沒治好他表哥的宿疾,雲秀不知道。但治沒治好她表哥的神經病,雲秀得說――熊孩子的熊毛病,那是隨隨便便就能捎帶著治好了的嗎?

這年春天,他稍稍能出些門,但還是養病的時候多。

雲秀稍有一日不去看他,他就要找雲秀的麻煩。

今日說要出門賞花,明日說要把花罩子都揭去。見雲秀死活不上當了,又轉而說你去年畫的春江花月圖很有意思……也怪雲秀年紀小,嘴賤接了句,“我練了好久呢”――為了能當面畫好,她進了空間都在練畫呢――結果他說,“原來你是故意畫那麼醜啊!”

雲秀:……讓你最賤讓你嘴賤讓你嘴賤!

然後那一日,雲嵐顛顛兒的跑進來,問,“你們在說什麼呀!這麼好的天,為什麼不出去玩兒?”

鯉哥兒眯了眯眼睛,說,“你去幫我折一枝桃花好不好?我病了,出不去。”

雲秀:……

雲秀炸毛了――感情去年他是故意來碰瓷的!

忙吩咐雲嵐,“別去!他騙你的。他嗅不得花香,你拿進來他就會犯病。全府的人都要怪你。”

雲嵐沒見姐姐這麼疾言厲色的模樣,嚇得縮了縮,“那,那我不折了。”

鯉哥兒就越發和顏悅色,“你姐姐才是騙你的,你別信她。”

雲嵐整個人都無措了,“你們到底誰是騙我的呀!”

雲秀:……

“我和他誰跟你親?”

雲嵐,“可是阿孃說你也不是我親姐姐……”

雲秀:……

“那你就聽你阿孃的吧!”

要不怎麼說雲嵐小姑娘賤脾氣呢,見雲秀生氣了,忙湊過來,蹭一下,雲秀不理她,再蹭一下,雲秀還不理她。她就慌了,“那,那我還是聽你的吧。”

雲秀:……懶得理你!又不是親的!

鯉哥兒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太猛了,又是一陣咳嗽。

但這下他總算知道怎麼撩雲秀,雲秀才會理她了。

於是整個春天,他基本都在想法兒陷害雲嵐――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的寶貝。全天下沒有比他更貴重的人。他根本就不把雲秀和雲嵐當姊妹。他騙雲嵐爬高,隨口指使她去做危險的活兒,扭頭就諷刺取笑她……

因為年紀還小所以他完全不知道界限,不懂同情,沒有道德感。

等雲秀爬到假山頂上,把哭哭啼啼的趴在孤石上下不來的雲嵐抱下來時,她終於忍無可忍了。

雲嵐躲在她身後,她就問鯉哥兒,“你真那麼想看花兒?”

而後她把雲嵐落在假山頂的桃花枝,狠狠的甩到他面前,“雲嵐千辛萬苦給你折來的,你今天不收下,我就把你從這裡推下去!”

再而後她吩咐雲嵐,“去叫人來,就說十七哥又犯病了。”

這年春天最後幾天,鯉哥兒是在臥房裡喝著藥渡過的。

當然,也沒少咳嗽。

但他還算有些擔當,沒說是雲秀把桃花枝甩到他臉上才害他發病,只說那桃花枝是他自己要折的。

雲秀離開前,都沒去看他。

她以為倆人鬧翻了,來年他應該不會再來煩她了。

嗯……她又錯了。

這個神經病,才沒那麼臉皮薄。他大大方方的,又把雲秀姊妹給熊來了……

雖說第三年沒出什麼太大的么蛾子,但他的霸道、不講理、嘴賤……也基本已經發展到登峰造極不可救藥的地步了。

小小年紀就能學到這麼一身臭毛病,也真是造化所鍾,人力難為啊!

所以真要見他時,雲秀也開始自我懷疑――究竟是和她二姨、後孃同處一室難受些,還是應付令狐十七難受些。

實在是很難判斷啊!

猶豫之間,已來到院外。恰逢她二表哥從外頭進來,見雲秀和裴氏出來,忙讓到一旁,向裴氏行禮。又和雲秀互相見禮。

裴氏笑問,“聽說令狐小公子還在外頭,你們沒一起過來嗎?”

韓皋道,“正要一起去府上叨擾。聽說夫人和表妹還在裡頭,所以先進來問候。”

裴氏不料這表兄弟二人竟額外高看八桂堂一眼,忙笑道,“我們也正要回去,一道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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