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忽然拍了拍他的肩，往下一指。
何歡轉頭，差點叫出聲來，又松了一口氣。
水杉林中的石頭堆裡坐著一個人，不從高處看，就被左右和後面的樹和石頭擋住了，還真不容易發現！
何歡不禁佩服龍姑娘的聰明！
悄悄停下車，兩人跳下去，輕輕穿過樹林，走到邊上。
看見確實是元元！正望著黧黑的蒼山發呆呢！
何歡先靜音了手機，靠在石頭後在群裡發：找到了！全回去！
也通知了警察，讓警察通知海邊幫忙尋找的遊客。
元元父母打電話過來：“在哪裡？我兒子在哪裡？他沒事吧？我們馬上過來！”
何歡捂著手機掛了電話，在群裡發：你們別過來。群裡的聊天記錄一會兒我刪掉，大家不要再提這件事，他只是一個人出來看了一次夕陽。
遊客們紛紛道：好。
龍騰看了看他，真是體貼。一個善良的人，覺得自己成了拖累才想離開。也一定會因為麻煩了更多人而感到羞愧，壓力更大。
何歡走到旁邊，假裝無意地摟住他的肩，微笑道：“你居然跑到這裡來看夕陽了。”
“小白龍哥哥。”男孩兒轉過頭看著他，有些意外。
何歡看看他打溼的褲腳，逃避也不是辦法，沒有這次還有下次，必須開啟他的心結。
於是問道：“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何歡指著水中那棵靜默的水杉，“你就把我當那棵樹，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對不起，小白龍哥哥。”男孩眼睛溼潤，“夕陽落在海里的時候，我本來想走進海里去的。我覺得那就是我唯一的光。但是我想我要是死了，我爸媽一定會找你鬧的。”
何歡看著他，又感動又心疼，抱住了他。
“所以我又走了回來。你放心，小白龍哥哥，我不會在你帶團的時候出事的。”
何歡拍拍他的肩，“謝謝你這麼體諒我。元元，在死前還為別人考慮的人，這麼善良這麼有責任心的人，這個世界上應該多一點，你說呢？”
元元看著他，又憂傷地轉過頭去，“小白龍哥哥，我覺得很累。”
“嗯。”何歡抱著他的肩，“為什麼會累呢？”
“我很笨啊，我的同學都聰明又有錢，他們都會很多才藝。但是我……很多課直接用英文教，我都聽不懂。”
“直接用英文教？”
“嗯，國際學校。我爸爸工作很忙，他花了一年二十幾萬呢，送我去的。但是我……”男孩兒咳了一聲，何歡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又抱著他的肩。
“我媽一直全職照顧我，給我報了很多課外班。但我就是沒有其他同學學得好。學科啊才藝啊體育啊，樣樣我都比不上他們。
爸媽希望我像同學那樣優秀。但是我……同學都不愛跟我組小組，他們……還有老師，總是嘲笑我。”
男孩眼淚婆娑地望著夜色裡孤獨的水杉，“我爸媽為我付出了很多時間和金錢，但是我達不到他們的期望，我覺得很累。”
何歡看著他，嘆口氣，聽他說著就替他累。
“我媽總是讓我好好學習，鋼琴舞蹈等等什麼都要學，以後才能成為有錢有地位的人，不然就會被人看不起。
我想像我原來那些小學同學一樣，上普通初中。但是他們讓我上國際學校以後去國外唸書，才能成為有錢有地位的人。嗯……
去年期末考得全班最差，老師讓我媽媽去談話了。暑假上了很多補習班。但是開學測驗，我還是最差的！我……”
何歡撫了撫他的肩。
男孩深深嘆了一口氣，“我媽又被找去談話了。學校也有一些比賽、活動之類的，我總是沒有辦法，連入選的資格都沒有。
我讓我媽覺得很丟臉，讓她在其他家長和老師面前都抬不起頭，讓她被她們看不起，被她們嘲笑。我很怕去學校，也怕回家，我不知道我該去哪裡。”
看他淚盈滿眶，何歡心疼地抱住他的肩，“父母說都是為了孩子，那是因為他們無法承認和接受自己的失敗和錯誤。”
元元轉頭看著他。
“他們生養了你，我們無法選擇父母，也很難改變父母。但是元元，我覺得你很好，你的思想很獨立。
那些嘲笑你的同學沒有比你更高尚。也許你的起步艱難一些，但是你能走出自己的人生。
如果他們整天的滿足感來源於跟別人比較，他們只是活在別人目光中的可憐蟲！你比他們厲害多了！”
元元呆呆地看著他。
“我覺得人只能活一次，不必著急去另個世界。長眠的時間很長很長，活著的時間很短很短。”
元元淚如泉湧。
龍騰眼睛也紅了。
“正因為活著的時間很短很短，所以我們一定不要讓別人安排我們的一生，也不要用其他人的眼睛看這個世界。
父母養你長大，但腳是你自己的，眼睛是你自己的，腦袋是你自己的。你怎麼看待這個世界，怎麼去度過自己的一生，是自己決定的。
什麼樣的生活是好的，不是別人說的，而是你自己怎麼認為。”
元元趴在他肩上哭泣，何歡抱著他。
“父母……生物本能嘛，基因延續。他們總是會去影響你，主宰你，因為把你當成了他們的一部分，把家庭當成了一個小集團，把你當成了向這個世界衝鋒，站到更高地位的工具。
但咱們作為人類，與其他生物不同的就是我們有思想。這就決定了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我們有照顧父母的責任，但是沒有按他們的意志生活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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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別人看得起，這樣的生活目標，是很累的。這是完全為別人而活。而且你無法讓所有人都看得起，所以你怎麼樣都會累。
等你真正長大了，找到了自己的路，再回看，會感激自己走了過來。走的途中當然是很辛苦的。但是你真的確定了自己的目標，就走下去吧。”
“小白龍哥哥……”元元抱住他。
“元元，你真的很棒！你會這麼大壓力，正是因為你擁有了獨立的思想，發現與父母灌輸給你的還有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你感到自己不符合他們的規則，你感到痛苦。”
元元抬頭看著他。
“哥哥很理解你的感受，你無法融入那個世界，卻有人強行推著你去接受，告訴你那樣才是對的，把你變成他們的一分子。你當然會感到難受。”
元元眨眨滿是淚水的眼睛。
“不是他們說的就是對的，不是大部分人都接受的規則就是正確的。這是成人定下的規則，你還小。
但是你會長大的。只要你足夠強大，也能在他們的規則裡橫行。甚至創造你自己的規則。
你現在還小，只要記住一點，這世界不是他們的。因為他們而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太可惜！
人在宇宙只是一粒塵埃，但我們卻有思想地行走在這個星球上，無盡的時間和空間裡只有這麼一次。元元，希望以後還能見到你。”
“嗚嗚……”元元抱著他，撲在他懷裡哭了半天，何歡衣服都被打溼了。
摸著他的頭等他哭夠。看著他溼乎乎的褲腿，怕他感冒，何歡扶著他站起來。
到了岸上，讓元元坐前面，龍騰坐後面，三人擠著一輛電瓶車回去，何歡第一次超載。
到客棧門口，元元父母跑出來抱住他，望著他，“元元！你去哪兒了？嗚嗚……嚇死爸爸媽媽了！”
元元垂著頭，羞愧不安。
何歡看著他，“去換換衣服。”
兩人拉著他進去，何歡說：“你們等等。”元元掙脫，趕忙一個人跑進去了。
女人回頭看看，就要追過去，“他一個人出事怎麼辦？”
“給孩子重新開個房間吧。”何歡說。
“啊！要是出了事你負責嗎？”男人瞪大眼。
女人也停下腳步，“我兒子才剛找回來一個人住再出了事你負責嗎？”
“你們要明白一點！”何歡看著他們，“孩子如果出了事是因為你們給他的精神壓力！不是因為我讓他單獨睡一間房！搞清楚因果關係！
孩子是因為我壓力大嗎？孩子需要陪伴，不是這種一邊工作一邊旅遊的陪伴，不是陪著上補習班，天天唸叨好好學習要讓人看得起的陪伴！
這種陪伴還不如沒有呢！你們是這種陪伴的話，我就建議你們給孩子一點空間！好嗎？”
“如果……”
“如果出了事，關我屁事！”何歡道，“你們到處甩鍋，你們是他的父母，是他的監護人，他的任何事，你們是第一責任人！
我覺得元元真的很不容易，他已經是青少年了，他有自己的思想了。你們絲毫不在乎他的想法。
你們就推著他拼命地去進入你們想進的圈子！他承受了別人的看不起！他難受不難受？他就算不難受，你們也教了他難受！
他壓力這麼大，一個人走到海里去，是不是你們造成的？”
兩人說不出話。
“母雞下了一隻蛋，就指望他變成天鵝。他變不成就說他不努力！辜負了母雞！這樣對嗎？”
“你……”女人看著他，要暈過去。
“而且一個合格的母雞，不會指望小雞變成天鵝，而是會保護他不被老鷹捉去！您的翅膀不是把他一巴掌啪地扇到天上硬要他飛，而是在老鷹飛下來的時候保護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