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死了。
原來人死了是這樣的。周圍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什麼也接觸不到，就連摸自己的屍體也會穿屍而過。生命最後一刻驚恐又失落的神情還凝在臉上，眼睛散了瞳，直勾勾地盯著天空。軀體變得僵直、膚色白慘慘地,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身邊掉落了一本黑皮小冊子，還有個主角在蹲屍。
格拉斯好像看不見那本小冊子,專心致致地抱著屍體。白過去摸了摸小冊子，手上居然傳來和活著時一樣的感覺,不僅能接觸,五指再用力一扣,直接就把那本拿了起來。
有了小冊子，起碼就能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搶救的可能了！白毫不猶豫地翻開小冊子，找到印著支線劇情的一頁，開篇就看到了幾行金燦燦的大字壓在頁而最上方：
“恭喜使用者完成十條支線劇情，開啟新手大禮包，龍套帝成長計劃正式開始。”
“使用者在計劃開始後造成死亡，可享受賒欠劇情七天的優惠。在此期間內使用者可以以魂體方式生活，並透過意念顯身於主角面前，引導主角創造新支線劇情，若在七天內未能湊到足夠支線，則會真正死亡。”
“魂體不是確實存在的物體，可以按使用者的意志任意改變外觀，唯一要求即不能讓主角發現魂體與本體的關係。”
……
所以說他現在已經成了鬼魂，而且是可以透過幻想的力量改頭換面出現在主角面前的鬼魂？都做了鬼還得去搞新支線劇情，他這日子過得也是蠻慘的。
白鬱悶地嘆了口氣，本打算看看大禮包有什麼東西，又忽然想起來一個更重要的事——他是什麼時候集齊十條已完成支線的？他可是記著自己之前只創造出了十條支線，其中還有兩條未完成。不可能他一死主角就突然大徹大悟不想和學姐戀愛了，聯校大比也不會突然結束和吧？
從上到下數了一遍，終於發現自己還能在這兒飄著的原因——“支線七：初戀”居然就這麼完成了，而且在支線十下面又多出來了一條支線十一：痛失所愛（已完成）。
這兩條是什麼意思？格拉斯·莫沃爾的初戀不是露提學姐嗎？之前小冊子明明說了要給主角找校園第一美人當女友，他才特地請迪瑟普林學長幫忙刷票，又在全校大比時打敗拉琪學姐，保衛住了露提校園第一美人的名聲，讓他們倆配成了一對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侶。怎麼他這一死，小冊子上就敢搞出這條“痛失所愛”來，蹲屍的這位也抱著他的屍體……
到這時候白才有功夫看了格拉斯一眼，只這一眼簡直險些就要亮瞎他。露提學姐和她追求者長久以來的痛苦此刻全都返還到了白身上，就像被迫盯著遠光燈看一樣，照得他淚流滿面。
格拉斯居然已經解開了他的衣服，露出慘白的屍身，然後撕開一張水系卷軸，弄出清水來替他清理身體。他的衣服和頭巾都浸滿了水，被扔到一旁，左臉頰上那塊易容藥膏被抹了下去，露出下面的金色麥穗。
格拉斯吃了一驚，仔細看著那枚麥穗，眼中露出更深的哀傷：“你竟然在臉上刺上了農神的標記，果然是最狂熱忠貞的信徒，難怪農神會為你降臨。現在你是為了我而遮掩住這痕跡，甘心讓世俗的感情汙穢這虔誠的信仰之心嗎？”
年輕的魔法師慢慢低下頭，雙唇摸摩著神聖的痕跡，低聲軟語地說道：“我怎麼沒有早一點回應你的心意，沒有早一點告訴你我也是愛你的？現在無論我說多少次，你大概都聽不到了……你是農神的神官，死後或許會到他的神域去吧？也不知道你在那裡能不能聽到我的聲音，知道我現在這份後悔的心情……”
他一邊說著，一邊順著白的眼皮吻了下來，用冰冷卻柔軟的雙唇替他合上了眼皮，還他寧靜的永眠。做這些事時他臉上並沒太多表情，可是整個人身上都瀰漫著憂傷和脆弱的感覺，看得白差點沒忍住現身出去，告訴他“我還沒死！”
白終究還是忍住了。
格拉斯的確很痴情、很可憐，甚至這份痴情還給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機會，但他還是……真的不知道怎麼回應男人的感情啊！他可以在格拉斯中毒時幫他抒解毒性，可以化身湖中仙女替他打掃房間，甚至可以在遇到危險時把他推開，讓自己落到這不死不活的地步，卻無法因為格拉斯表現出的愛意，就一下子走上彎路。
他是農神的神官，一輩子都要侍奉又能吃飯又能吃醋的農神；格拉斯未來也會遇到真命天女，總有一天會忘記這份感情的。初戀劇情既然已經結束了，這段感情也就不必死灰復燃，還是就藉著這次死亡斷開他們倆的關係吧。
現在最重要的是湊齊剩下的三條支線劇情，好讓自己真正復活，然後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白背過身去，不再看他對自己的身體做了什麼，而是反覆看著小冊子上那幾條對魂體的說明，腦海中開始幻想著自己想要的樣子——白髮白袍，蒼老慈祥的面容，雪白濃密的大把鬍鬚，正是電影裡標準板老爺爺幹豆腐的模樣。
現在他沒有了真正的身體，可以神出鬼沒地跟著主角，這才是真正的隨身老爺爺啊。眼看著滿頭長髮披散下來，重新恢復了銀亮的光芒，臉上也長同濃密順滑的一副美髯，白連忙摸上了自己的眉頭眼角，感受著掌下細細的皺紋和力顯松馳的皮膚。
簡直是太完美了，他以前的化妝技術雖然也很好，但還是在製造松馳的皮膚和毛孔上有所欠缺。下次再扮老爺爺，一定要按著這個思路，化妝再精益求精一點。
有了這張全新的老爺爺臉作安慰，白的心態也比剛才看主角抱屍訴衷情的場面時平和多了。他努力淡化了自己屍體正被人抱著啃的事實，集中精神想象著自己擁有實體，能被主角看到。
為什麼想了半天也沒見什麼效果呢？
他這副魂體本來也不透光，也有腳，現在好像也還是那樣，而且他都想這麼半天了，格拉斯也沒發現身邊多了個人，是不是小冊子上教的方法有誤，他現在還沒凝出實體來？
白抱著懷疑態度往格拉斯身邊走了兩步，停在自己屍體旁邊。格拉斯始終雙臂環屍，低頭看著白，低聲傾訴著自己的愛意和後悔。白等了又等，實在等不到他抬頭看自己一眼，只好壓緊嗓子，主動開了口：“格拉斯……”
這一聲打破了星域中的寂靜，也讓格拉斯抬起了頭，露出一雙兇獸般可怕的眼睛。但在看到那披散著滿頭銀髮，下半張臉都被濃密長鬚蓋住的老人時，他眼中的噬血之色就有一半兒化成了訝異和懷疑：“你是……老爺爺？不對啊，老爺爺的臉哪有這麼自然，這麼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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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那副風清雲淡世外高人的範兒被時被這話敲出一絲裂痕，嘴角明顯耷拉下去幾毫米，只是整張嘴都埋在鬍鬚裡，這點變化不足以讓人看出來。格拉斯毫無戳人痛腳的自覺，起身撥動漫天星光，連成一圈細網罩在了白的脖子上：“你是什麼人，怎麼會進入我的星域的？”
白引以為傲的易容術被他的反應打擊成了渣渣，還要強忍痛苦，擺出高大上的姿態，緩緩走到他身邊，笑道：“我是你的老爺爺啊。我不是說過嗎？你遇到危險困難的時候我就會出現，會幫你解決一切問題的。”
格拉斯看著他那張完全不同的臉，實在不知道該相信還是不該相信好。明明上次見面老爺爺的臉還和湖中仙女初次露面時一樣水準的，現在居然就成了正常普通的老人，這真讓人沒法相信是同一個人哪！可那句話又的確是老爺爺說過的，當時他們周圍並沒有別人……就算有人聽到了，也不至於閒到跑到這片星域裡提出要幫自己。
還是試著相信一次吧。
格拉斯重新抱起那具屍體，誠懇地看著老爺爺白，問道：“老爺爺，我要怎麼才能讓我心愛的人復活呢？”
……忽然不想復活了腫麼破？
白僵硬了一下，把之前想好的勸說辭都咽回肚子裡，反問了一句：“你想讓他復活？”
“是。”格拉斯居然笑了笑，“無論復出什麼代價都可以。老爺爺，我知道你是一位偉大的魔法師，或者是更了不起的存在……我相信，就算是魔導師或是法聖這樣的存在，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地從我的星光之網裡走出來，同時還不必毀壞星線。”
你是西幻小說主角不是偵探小說主角，不要沒事瞎推理好不好！我當這個老爺爺容易嗎？我是來幫你的，你別沒事就挑我毛病行嗎！白回望了一眼正好結在與自己脖子齊平之處的星網，又摸了摸毫無實體感的脖子，報復性地答道：“要讓他復活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有幾個條件。”
“什麼條件？”格拉斯又往上託了託白，緊張地盯著老爺爺。
“第一個條件，就是想法殺了剛才那些魔物，拯救被它們操控的學生；第二個條件是贏得校園大比的冠軍……”白每說一條，格拉斯就拼命點頭，說到第三條時，他卻忽然僵住了，眼中一片痛苦之色。
“第三個條件，就是不能和他戀愛。”白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來，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堅定：“他是農神的神眷者，不可能屬於其他任何人，你們之間的感情是遭神厭棄的。請你放棄這段戀愛，追尋你自身的道路吧，你命中註定的愛人正在首都等著你，這場戀愛註定不可能走到最後的。”
“……是因為悖神了吧？”
格拉斯臉色慘白，瞳孔裡像燃燒著黑色的火焰，聲音輕柔得可怕：“是因為他愛我，違背了神的意志，所以才會遭遇到這一切的吧？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取出自己的長袍裹住白的屍身，對著老爺爺白冷冷一笑，一字一頓地說：“如您所願。我願意發誓離開他，不再做出讓那位神祗嫉妒的行為，直到我有能力把他搶回來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