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斗篷的魔藥學老師葉銘影從溫室架中拿出花盆，指著黑紫色喇叭花的花株問道，“在課堂結束之前，有哪位同學能夠回答我，這種植物的具體資訊。”
莫燁和里斯同時舉起手，將長銀髮綁成馬尾的少年發現與自己競爭的又是老對手，便攤攤手，將優先回答的機會交給莫燁。
“山莨菪。”莫燁回憶了一下荒野中祖父教授的知識，沒有猶豫地回答道，“味道苦有劇毒，一般生長在荒野高山的樹林裡或溪流旁，對寄生類魔物有剋制作用。”
里斯補充道，“又叫樟柳，屬於奇葩匯聚的茄科，味道苦、辛、溫，經過魔藥煉製減輕毒性後有止痛的功效，雖然不知道對魔物有沒有剋制，但我們家藥鋪一般是拿它殺蛔蟲來著。”
“正副課代表回答得都正確。”葉銘影滿意地點點頭，讚許道，“他們兩人的知識一個屬於野外實踐獲取，一個是家族教導，都屬於課外學習的範疇，大家可以課下向他們請教，或者去圖書館借閱草藥的綱目讀物，在正式學習魔藥煉製之前，瞭解熟悉的草藥越多，煉製入門也就越輕鬆。現在，下課。”
莫燁將老舊的魔藥學課本收入帆布包。王可仔細思量後，還是在他的課表上劃掉了魔藥學，顯然還是對魔藥絕育的問題忌諱莫深，而後將從他兄長那邊拿來的老課本轉增給了莫燁。因為當初體驗課上莫燁主動求教，並用櫻桃酒調製出了一份治療風溼的低等級魔藥，葉銘影將他選定為魔藥學的課代表，而家裡開藥鋪，並生了一副好根輪的里斯則是副課代表。
葉銘影說了向兩人請教的事後，里斯被同學層層包圍，爽朗道，“同學們，有時間一起到我家的藥鋪去看看吧，不是我吹牛，學院魔藥學課程裡要學習的草藥，我家裡基本上都有庫存。”他輕車熟路地拉起一個漂亮妹子的手掌，挑了挑眉，“有機會還能私下裡一起學習煉藥。”
與那邊的熱鬧相比，莫燁這邊就冷清許多，聽說他來自飛地以後，同學們都不願意與他做過多接觸。莫燁倒也樂意如此，他小跑到準備離開的葉銘影身後，問道，“葉老師，不知道這三年時間中有沒有發生過一起魔藥學事故，死者是一個女生。”
“魔藥學事故經常發生，但要說死人的話，上一起還是在七年前。”葉銘影回答道，“一個喜歡魔藥學卻很迷糊的女生獨自一人在中成品保藏室裡偷偷做實驗，在沒人監督的情況下她服下了自己煉製的魔藥，因為迷糊，她忘了給魔藥祛毒，在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的胃已經被溶解，肝和腎也開了花，人在送到急救室的路上才徹底斷氣。”
“這，這可真是太慘了。”莫燁有些理解王可為什麼會放棄魔藥學了。“那個女生是在怨恨中死去的嗎？”
“是的，三個月後她化成了怨靈，偷襲了巡查實驗樓的門房，可憐的老鰥夫被冥火生生燒死。後來因為太危險，由校長先生親自出手將它處決淨化，不過可能還有一些遺怨留存。”
莫燁點頭表示明白，準備走出教室的時候葉銘影卻又叫住了他，將兩枚銀製的彈殼放在他的手中，“在我想來，誰會問出關於魔藥學事故的問題，那麼上一週中成品保藏室裡除靈的事也就是誰做的。”
他批評似的道，“那瓶綠色的惡靈結晶算是被徹底浪費了，中成品保藏室的一個甕裡裝著王子水，也就是液態銀，只要兩毫克的惡靈結晶和五毫升王子水混合，那種程度的幽靨女妖只是秒殺的事。”
莫燁裝傻道，“老師你在說啥，我不大明白。”
“不明白就好。”葉銘影一瘸一拐地走了，嘴裡唸叨著，“幸好散落在地上的惡靈結晶回收了九成，殺死那女妖又掉落了一些，不然把我們兩個都賣了也賠不起那瓶結晶。”
午餐的時候，坐在莫燁對面的王可咬了口雞腿，說道，“上週的七蓮燈測試最後關頭你不在，也是可惜了。”
解決幽靨女妖，用窗簾包住那個叫沫梨的少女，悄悄將她送到醫務室後莫燁全速趕回禮堂教室，最終還是錯過了七蓮燈測試，講臺上的七蓮燈被搬下場不知道去了哪，內修課也早已經結束。
“最後發生了什麼精彩的事情嗎？”莫燁問道。
“微絲的心輪和額輪火都很明亮，潛質和葛傑相當，輕易就能成為使用狙擊武器的獅派獵人，真不愧是讓人羨慕的天生一對。”王可咀嚼了兩下，接著道，“不過更重要的是之後的壓軸，有四個傢伙三輪天賦極佳，還有一個喪心病狂的是四輪，心輪、頂輪、額輪和臍輪亮得像四個太陽，直接把副校長嚇呆了，也弄得臺下獅派的老師和熊派的老師差點為了爭奪他打起群架來。”
“七蓮燈有辦法補測嗎？”莫燁感覺頭有些疼，祖父說過內修的體驗課說不定能讓他明白失憶的原因，他卻陰差陽錯地錯過了，“我有些好奇自己的情況。”
“內修的正式課上說不定會再來一次，不過不知道等什麼時候了。”
下午莫燁沒課可以直接回家，王可還有一節龍文學課要上，和莫燁走在學院中央的石板路上時，他興致勃勃地告訴莫燁，他今天一定會像真正的男子漢一般，向那個他夢中的女孩告白。
莫燁眨巴眨巴眼睛，類似的言論他已經聽過三四次，卻沒看到王可實際行動過，儘管內心存疑，但還是祝福王可成功表白。
和王可告別後莫燁回到“酒店”，經過一週多時間的補漏，閣樓窗戶上漏風的破洞基本上被他用膠帶填了個乾淨，至少不會整夜受寒風照拂。開啟抽屜拿出信紙，準備將今天到目前為止的事記錄下來，莫燁卻發現原先上鎖的抽屜有被其他人翻動過的痕跡。他連忙從床鋪底下拉出兩個行李箱，檢查一遍後籲了口氣，柯爾特二式備用的零件都在，三種子彈也一粒沒少，要是這些東西丟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裡也不知道該去找哪個槍匠訂製。
不過箱子裡祖父留給莫燁一學年用的生活費沒了，這點讓莫燁頭皮發麻。
抽屜鎖沒有被撬過的跡象，是有人用鑰匙開啟，主鑰匙在自己身上寸步未離，那麼翻動自己東西的只能是這“豪華酒店”主人手上的備用鑰匙，而通往這裡唯一的鐵梯靠輪椅根本上不來，嫌疑人也就只剩下一個。
自己未曾謀面過，祖父卻說務必敬讓他三分的老人，苦艾的爺爺。
莫燁小跑下了樓，“酒店”大堂裡苦艾不在，嘗試著推動地下室的房門，卻發現門被鎖住，後面隱隱傳來傳來少女的哭聲。
莫燁敲敲門，哭泣的少女沒有理會他。環顧大堂一週，“豪華酒店”除了自己以外依然沒有其他客人，樓梯上的那個破口倒是已經被木板簡單封好。
他走到顏色較新的臺階前，輕輕一蹦落在上面，隨著嘩啦的響聲，他又從樓梯上的破洞落到了地下室中。
“咳咳。”輪椅正好位於破洞前面的苦艾被粉塵嗆得直咳嗽，一時也忘記悲傷，目瞪口呆地看著落在地下室的莫燁，“你怎麼又從這裡掉下來了？”她剛剛並沒有聽到莫燁的敲門聲。
“腳滑，咳。”莫燁也嗆了兩聲，小心翼翼地想從兩種危險的植物中走出去，卻發現兩側的毛地黃和蚯蚓肉都已經不見了，他問道，“都已經成熟收穫了嗎？”
“收貨了，但沒有成熟，也不算收穫。”苦艾轉過輪椅，卻被莫燁伸手攔住，“你的臉怎麼了？”
苦艾臉上有大塊淤青，眼眶還有些淤腫，手臂上也留有大量傷痕，莫燁自己先明白了，“又是你爺爺打的。”
“反正早就習慣了。”苦艾推著輪椅駛出地下室，冷冷道，“想來你也聽到過很多次動靜了，但你不也始終沒出現麼？”
“老師交代過我，不要介入到你們之間，因為那樣會很難辦……”莫燁苦惱道，“按老師的說法，二十個我也不是你爺爺的對手。”
“呵，太高看他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家裡橫罷了。”
兩人來到大堂，莫燁思量再三還是說出了自己來找苦艾的目的，“我的行李被人翻過，一年的生活費都被拿走了。”
苦艾開始脫衣服，先是外套，襯衣，直到脫到背心的時候仍沒有停下的打算，莫燁呆呆道，“你在做什麼？”
“你不就是來找我要錢的嗎？”掀開背心的手被莫燁擋住，她平靜道，“錢我是拿不出來的，這家裡能變賣的東西都被搬光，先前你祖父為你付的房租……不，是施捨，也被那個老家夥拿走了。如果你想要回補償，那我也就只能肉償。別看我現在這鬼樣子，以前身體健全的時候在學院裡還算受歡迎，技術方面倒是可以現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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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燁感覺腦袋疼，說道，“我只想要回我的生活費，不然這一年時間在洛特啃草根都沒辦法活下去了。話說回來，你爺爺現在在哪？”
苦艾一臉驚愕地看著他，“你想從他手上要回錢？”
莫燁點頭，苦艾便一臉祝好運的表情，在前面帶路，“走吧，我領你去，萬一你曝屍街頭，總要有個人給你訂口棺材。”莫燁想幫苦艾推輪椅，卻發現輪椅後側能搭手的地方全部被卸掉了，少女並不像承受任何人的幫助。
下午洛特的街道算不上太冷，馬車與馬匹在行道邊不斷穿過，和少女獨行難免有些尷尬，莫燁開始製造話題。“你的雙腿是受傷了嗎？大概什麼時候能康復？”
“截癱，這輩子沒救了。”苦艾的語氣如常，“腰部以下全部癱瘓，臍輪、腹輪和根輪也基本廢掉，大解倒是能靠毅力控制，小解只能靠紙尿褲。”
莫燁臉色一黑，“難道是因為……”
“不是那老家夥做的。不過我會變成這樣，有他一點關係在。不說這個，已經到了。”領著莫燁來到一家名叫六博黑的酒館門口，苦艾指著酒館大門說道，“那老家夥現在就在裡面。”
莫燁點點頭，正準備踏步進去，突然間感覺後背麻癢，不知道有多少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看著自己和苦艾。
身子傾斜眼神後瞄，眼睛上帶有一條碩大傷痕的獨眼龍叼著雪茄，滿臉敵意地盯著自己，拿著手帕擦拭著的步槍也是兇光畢露。而除了他以外，二十多個同樣面色不善的獵人出現在酒館附近的街巷口處，不聲不響間將自己和苦艾層層包圍。
從每個人身上，莫燁都能感受到危險的氣息，心中卻是在思索，飛地的追兵怎麼會知道自己來到了洛特？
莫燁手探向柯爾特二式，同時對苦艾說道，“他們是衝我來的，一會兒我會糾纏他們一會兒，你馬上跑。”
聽到莫燁的話，苦艾有些驚奇地轉過身，旋即冷笑道，“別自作多情，收好你的左輪，他們不是衝你來的。”
莫燁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個獨眼龍獵人主動走了過來，將步槍背到身後，空著雙手向莫燁表示自己並無惡意，他彎下身蹲在苦艾身前，打招呼道，“苦艾小姐，你來了啊。”扭頭看向依然緊張的莫燁，笑著道，“好年輕的新債主啊，小姐能介紹一下嗎。”
“我家的某個房客，放在行李箱裡的錢被老家夥不告自取走了。”
“啊，那可真是倒黴。”獨眼龍嘖嘖兩聲，旋即向莫燁脫帽致敬道，“在下應錫，來自王都，一個吊兒郎當的獅派獵人。”
莫燁有些生澀地回禮，“呃，莫燁，來自飛地，目前還是學院學生。”
“哦，飛地啊。”像是看珍稀動物般又打量了莫燁兩眼，應錫轉過頭詢問苦艾道，“小姐，我的委託人已經答應免去大人的利息，只要能把賬面補齊即可，上次說好的兩種草藥是否能交給我進行處理，我有把握讓它們在黑市上賣出不錯的價格。”
“很遺憾，毛地黃和蚯蚓肉還沒完全成熟就已經被老家夥收割換錢了。”苦艾攤手道，“等下一波成熟還需要半年時間。”
應錫無語。六博黑酒館裡傳來爭執的聲音，“我都說了，我這次是手氣不好！只要你們再讓我佘三百墨磅，哦不對，只要一百墨磅我就能翻本把錢都還上，哎喲別推別推，尊老愛幼啊年輕人……”
在一二三的口號裡，一個乾瘦的身體被扔進了酒館旁邊的雪堆裡，酒館的幾個夥計拍拍手，回到了酒館裡。
“啊呸！”面色被菸酒掏空，長了一個碩大酒糟鼻的老頭從雪地裡爬了出來，把嘴裡的雪水吐掉後對著酒館方向囔囔道，“不借就不借，老子上其他地方玩去！”
他扭過頭，發現了包圍在就管周圍二十多個熟悉的面孔，欣喜道，“誒，你們都來了啊，快快快，叫你們的委託人再借我一點錢，我保證今天運勢旺，今晚就能把錢贏回來全部還給你們。”
“……”莫燁扭過頭，苦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便問應錫道，“在場二十多個獵人全是他的債主？”
“準確的說在場來自全國的二十六個獵人精英，全部都是接受委託來討債的。”應錫如臨大敵一般掏出身後造型精緻的鍊金步槍，大喝道，“按計劃！”
二十六個獵人齊齊拔槍對準老頭，面色或青或白，幾個定力差些的獵人已經靠在牆角瑟瑟發抖，像是面對什麼史詩巨獸一般。
應錫沉重的指揮道，“一！二！三！”
二十六個人放下槍械齊齊趴了下來，額頭貼地，應錫大聲請求道，“大人求求您行行好！這都十一月份了多少還點錢吧，您就可憐可憐我們，讓我們完成委託回鄉過年吧！”
唯一站著的莫燁目瞪口呆地環顧四周，心想到底是誰欠誰錢。
“不還。”老頭的嘴角挑了挑，“這世道借錢的要被討債的堵門，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了？”
“那就沒辦法了！”二十六人刷刷起身，應錫開聲道，“開火！”
不知演練了多少次，二十六個人同時扣下扳機，這種默契莫燁在荒野的正規軍身上都沒見到過。變化來得太快太反覆，莫燁都有些麻木了，根本來不及出聲阻止他們。儘管偷了自己的生活費，但對面站著的好歹是苦艾的爺爺，祖父昔年的戰友啊。
“吼！哈！”
只聽到如雷般的蒙響，莫燁還沒看到老頭被打成蜂窩，自己反而先飛了起來，他張大了嘴巴看向旁邊，一匹正咀嚼草料的棕馬面色驚恐的看著自己。
不知原因，莫燁飛了起來，倒在了離酒館十多米的食槽裡，四周圍還倒了五個獵人，一個撅著屁股倒進了水槽，三個掛在木屋的屋簷上，比較倒黴的一個腦袋扎進了空酒桶裡。
更遠的地方，獵人們橫七豎八地插在雪地裡，包圍老頭的獵人中只有獨眼龍應錫還能站在原地，他面色鐵青的拉動槍栓，扣下扳機，子彈還沒射出，一根手指徑直插在槍管裡，砰的爆炸聲裡，炸膛的鍊金步槍將主人掀到半空中。
“老子雖然三個輪被廢了，但好歹喉輪和臍輪還在。”看著掛在枯樹上的應錫，毫髮無傷的老頭拍了拍身上的雪漬，咕噥著離開了。
“老子憑自己本事借的錢，憑什麼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