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食堂吃飯的時候王可剛剛下課，抱著《大陸通史》坐到莫燁對面，赫然發現莫燁正一面往嘴裡送肉醬面，一面正靠著一本厚度輕薄，字數卻頗密集的書籍，好奇詢問這是什麼。
“《概率論與數理統計》。”莫燁說著，一邊吃麵一邊用筷子撓撓頭髮。
王可咽了口唾沫，“聽名字好像是數學的範疇，這可是只有那些有時間的貴族才會繼續學習，平民們一般認為學習加減乘除就可以了，反正在生活裡也用不上這麼高深的知識……而且學堂裡那些小貴族們本身也是完全不想學的，根本就是被他們父母逼的。話說回來，你看得懂？”
“完全看不懂。至少我難以理解為什麼要在袋子裡把白球和紅球拿進拿出，不知道為什麼要計算一個十人隊伍裡插進三個人有幾種方案，更不清楚一副撲克裡抽三張牌同時摸到兩張梅花機率有多大。”
王可愕然發現這是言簡意賅的莫燁和自己認識以來說過最長的一句話，然而他發現莫燁的嘴巴還在繼續，“副校長說數學這門高貴的課程雖然有門戶，但整體上得循序漸近學習，打好基礎才能學好高階的內容，至少在弄懂微積分之前，我能接觸到的機率知識也只能是皮毛，副校長也正是因為對數學研習太過投入，所以沒閒時間去點亮七輪。實際上窮人類一生，能摸到的也就是數學的腿毛。”
能讓副校長那麼嚴謹的老人用上如此奇妙的比喻，莫燁乾嚥了口面，總結道，“真是一門可怕的課程。”
食堂大門處突然傳來一陣喧譁，看情況似乎是兩對父母堵住了一個學生，王可站起身看向糾紛的地方，有些不確定地說道，“被堵住的好像是葛傑？”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什麼娑羅氏族，更沒去過什麼榛果村。”眼見對方胡攪蠻纏，一向以淡然示人的葛傑也有些怒了，指著一個胖得像球，全身油亮的中年人和他神情畏縮的妻子道，“你們兒子被怪樹打暈我並不在現場。”
葛傑又指著一臉怒容，似乎隨時都會爆發的男爵夫婦，“你們兒子被蟲子吞成白骨，我連是什麼蟲子都不知道，你們讓我說什麼真相？”
“伯勞家族的小少爺，在下只是一介男爵，出於身份尊卑，我本不該逾禮，但作為一個慘死孩子的父親，我有些話不得不說。”丁泉的父親狹眯著眼問道，“在下詢問過榛果村的村民，他們說你和犬子他們狩獵的是同一魔物，本可以早早追上他們一行避免這出慘劇，你卻如閒庭漫步般在村子裡四處尋人搭訕聊天，任由犬子入了虎穴後再行搭救，我的問題一個。”
他一字一頓道，“閣下是否是英雄當上癮了？總要最後時刻才到？”
微絲摁住葛傑聳動的肩膀，抑制住了戀人隨時會爆炸的怒火，“丁伯父，請消消火，這其中是否存在什麼誤會。”
她沉思片刻後道，“姑且不提那位獵人是否真的是葛傑，但在丁泉哥他們遭遇魔物時本可以作壁上觀，卻也冒著風險救下了剩餘四人，我覺得這仁至義盡，行為上沒有絲毫不妥，並沒有值得怪罪的地方。”
“呵？誤會？冒著風險？仁至義盡？”一旁盧思特的父親登時不幹了，勃然出聲時胖胖的身子跟著抖動起來，“你的小男友完成委託後把所有委託金領走了！我們家斯特英勇負傷進了醫院一分錢卻都沒有，找獵人協會投訴，協會說他們在現場做過評估，說我家兒子他們五個人對狩獵魔物完全沒有貢獻，所以五百佣金沒有任何一點分成。狗屁協會就他嗎會唬人！要知道你的小男友可是一口氣領走了九百多的佣金！而我兒子他們……”
碩大的中年人嚶嚶哭了起來，“他們付出了一死一殘一傷的代價重創了魔物，準備完事的時候你的小男友跳出來補個刀，然後名聲和佣金全收？這世道還有禮法嗎！”
“……”對方的邏輯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往佣金的再分配問題上引導，微絲只能改換勸解的思路，“可是那位獵人確實不是葛傑，三天前是週末時間，我和葛傑一直都在學院的草場上訓練馬術，準備迎接新年初的環洛特騎行大賽，他並沒有時間空檔前往荒野外的小村落中。”
“是的是的。”背後的鄭凱和薛齊連連點頭，“當時老大上廁所我們都跟在背後，當天他沒有離開學院一步。很多在場的學生都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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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綁著麻花辮的姑娘舉著手在人群後面上下跳動，大聲道，“當時我還向葛傑要了兩份簽名，現在還在我的珍藏裡。”
莫燁坐在餐桌上圍觀這一出鬧劇，發現王可的身子抖了抖，問道，“認識那個女生？”
“並不認識。”王可有些猶豫地搖搖頭，道，“只是聲音比較像引起的錯覺吧？”
“雖然不知道伯勞家族小少爺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但是論證據，我這邊也有。”丁泉的父親拿出一張未完工的油畫，畫的是少年側身出槍的英姿，這是宋洛事後根據面具獵人的形象腦補出來的畫作，因為當時她陷入暈厥，並沒有看到獵人直接拔槍的畫面，所以獵人用的是她想象中的鍊金步槍，畢竟只有這般武器的火力才能一槍將怪樹炸爛的同時還轟爛了潔兒卡的一條手臂。
不過即便如此，獵人臉上的銀狼面具畫得倒十分真切。
“這是五人中其中一位的畫作，畫的便是那位面具獵人朝怪樹開火的瞬間，而榛果村村民同樣可以證明，那個四處閒逛的獵人形象確實如此。”丁泉的父親拍拍畫紙，肅然道，“相信這幅極具代表性的面具，微絲大侄女你應該是認得的吧？”
“把葛傑畫得真棒啊！”人群後方的姑娘又跳了起來，“能給我留作收藏嗎？”
微絲卻沒有開口說話，因為這幅面具和她在蚤綴酒館中所見到的一模一樣，然而和葛傑一起訓練騎馬的週末同樣讓她記憶猶新，既然這怪異的事情無法解釋，那索性直接詢問當事人吧。
微絲歪過頭，看向冷汗直冒的葛傑，問道，“阿杰，請務必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莫燁拿著牙籤剔著牙齒從旁邊路過，食堂門口處的糾紛和他全然沒有任何牽連，既然他利用葛傑的身份行事，榮耀已經與莫燁全無關係，那麼進而引發的瑣事自然也是如此。
莫燁走出學院來到中央街西側的鋼骨大街上，匯入到人海般的獵人人海中。鋼骨大街是獵人裝備販售的一條街，兩側商店中有各式槍械販售，同樣也有騎術所用的轡頭馬鞍，鍊金學的原材料，野外測繪用的各類紙筆，以及各類魔藥學藥劑等。
順帶一提，里斯家經營的迷迭香藥鋪同樣就在這條街上，不過這並不是莫燁的目的地，揹著行囊來到一家招牌為倒三角的大型門店中，莫燁看了眼四周圍琳琅的槍械，找到了槍店的經營者。
“歡迎來到阿納海姆，槍械製造的天堂。”聽到有人推門走入，留著漂亮八字鬍的男人放下正在調校的狙擊槍，張開手臂對莫燁表示歡迎，“年輕的客人，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
“我想出售一些炸彈。”莫燁拿出榛果村委託中沒用上的炸彈放在桌上，裡面填上的是針對樹精類魔物的特效毒藥，儘管在看到委託書時他便已經確定了要對付的魔物會是娑羅氏族，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帶了一份。
現在委託結束，他準備把這些暫時沒用的樹精特效炸彈賣掉，畢竟這個大冬天除了少數耐寒的樹精種在北地外，其餘盡皆遷徙到了南國享受溫暖的太陽去了。
話說回來，炸彈胚子就是在這家店裡買的，不過上次戴著面具，老闆這次應該沒有認出自己來，畢竟不是誰都有宋洛那麼精細的體態觀察能力。
槍店老板揭開炸彈的封裝蓋，撲扇了揮發出的氣味到鼻前，閉著眼道，“哇哦，我確實在核心層聞到了一股能讓樹精畏懼的氣味，如客人你所說，這確實是樹精特效炸彈，不過可惜的是中層填的是白磷，對付樹精效果不是太好。”老闆評價道，“你知道的，核心層和中層填入材料後就不能再取出，所以……”
“我明白。”莫燁點點頭，“折點價也沒什麼關係。”
“啊，客人，你可真是太通情達理了。”槍店老板一邊讚美著，一邊讓莫燁填寫好掛售武器的申請表格。
待老闆命令傭人將莫燁帶來的炸彈收入後臺，莫燁又拿出一個坑坑窪窪的泥胚放在老闆面前，說道，“另外我還想訂製一些子彈。”
老闆一眼便認出這是子彈的模具，然而他還是略顯意外道，“客人，恕我直言，您用的武器是柯爾特二式吧？”
莫燁驚訝地看著對方。
“這子彈的模具想來在任何一位資深阿納海姆員工都可以認出，畢竟這口徑太過特殊。”老闆略顯懷念道，“這種子彈構型任何一位槍械師都能認出屬於柯爾特系列，柯爾特三式在二式的基礎上將彈巢改為六連裝，同時縮減了子彈口徑，四式則在此基礎上增長槍管，增加了自動轉輪裝置，五式則在試驗新型彈……”
發現自己因為悵然差點說出商業機密，老闆馬上止聲，轉移話題道，“後面的系列都是小口徑的點四五子彈，用點五五口徑的只有一式和二式。柯爾特一式是實驗原型槍，想來只有八駿裡的某一位和我們家大老闆手上有。”
老闆小心翼翼詢問道，“冒昧問一句，客人，能把那位精絕大陸的美人拿出來讓我鑑賞一番嗎？”
莫燁將柯爾特二式放在桌面上，老闆瞬間將左輪摁在臉上撫摸，陶醉道，“啊，太美了……我本以為這些經典已經全部葬身飛地戰場，萬幸她還能重見天日。”發現莫燁挑起了眉毛，他這才將槍放下，歉然道，“失禮了，客人，我想請問……”
“不賣。”
“噢。”懷舊完畢的老闆將槍還給莫燁，轉移回原話題，“剛剛我觀察了一下這幅模具，有個問題需要向你請教。”他指著彈模彈頭處一處細小的凹槽，道，“彈頭處有觸碰裝置，當子彈擊中目標時便會將這個位置的預埋物推入到傳火藥中……請問，你打算預埋進子彈頭中的東西是什麼？”
對於對方一眼便能看出爆破彈的門道深感詫異，莫燁卻拒絕回答，想了想，還是半開玩笑地說道，“身上的黑色汙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