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巡獵共耗費一顆龍之夢，價值75墨磅。一顆阿爾德，價值110墨磅，消耗子彈105發，價值……”
悽清的星夜之下，荒野依然是日常地充滿危險，營地四周時不時傳來一聲狼嚎，莫燁坐在篝火前，眼睛盯著滾滾燒著熱水的小湯鍋，腦袋裡卻不斷閃動賬本中的數字。
多虧數個月以來數學課上的惡補，清剿孽鬼洞窟的花費只用口算便得出答案。莫燁將457墨磅記在賬本上的合計一欄，合上賬簿。
墨霜平民日常花費通常用銅幣、銀幣計算，而獵人的出動最低也是以墨磅作單位，剿殺一個孽鬼族群的花銷足夠普通三口之家消費數年，也難怪祖父時常向莫燁抱怨獵人是個燒錢的職業。
而本次巡獵消耗的大頭，落在兩顆鍊金炸彈上。所幸的是如果能將滅族提燈出示給協會觀看，那麼便能得到消滅大規模孽鬼族群的三千墨磅賞金。
獵人巡獵成本很大，在風險加持下利潤倒也十分可觀。
身後響起睡袋拉鍊拉開的聲響，趙離揉了揉凌亂的毛髮，打了個呵欠後坐在一旁的木樁上，對莫燁道，“辛苦了，我來守後半夜。”
“我還不是很困。”莫燁搖了搖頭，將賬本收入懷中後端起湯鍋，將開水倒入兩個放有咖啡碎粉的搪瓷水杯，拌勻後將其中一杯遞給趙離。
趙離接過水杯，用杯壁溫暖手心，“謝了。”
發現莫燁將孽鬼幼崽頭顱構成，已經熄滅結成水晶的提燈放在旁側，趙離靦腆地笑道，“不好奇我為什麼會帶上《滅族提燈》這種反人道的魔藥麼？”
莫燁撿起樹枝捅了捅井字形的篝火，讓下層的松明燃燒得更徹底一些，“因為你認為這次行動就算不遇到孽鬼，也會遇到其他在滅族名單上的魔物？”
“是。畢竟洛特荒野靠臨邊界，軍隊和獵人都將這片地區犁了幾遍地，存在大型危險魔物的可能性異常之低，只有孽鬼這般對人類絕對惡意，又善於隱藏的小型種族才能逃脫大規模獵殺。也只有它們，才是讓十餘人組成的獵人團隊《睥睨之眼》失蹤的最大嫌疑犯。”
趙離啜了口咖啡，道，“不過沒想到端了一個孽鬼的老巢，卻依然沒能發現這些失蹤的獵人。沒能完成出行目標，反倒賺了一筆外快，呵。”
莫燁思索片刻，道，“長夜漫漫，再理一遍前因後果，說不定會有些收穫。”
“好啊。”趙離複述事件因果道，“將時間拉回到假凌鈴事件尾聲，你、葉老師、我，我們三人協力結果了變形的死人妖，你體力不支睡死過去，葉老師將你帶回學院修養，而我就在假凌鈴的地下工廠中閒逛蒐集有用線索，然後發現了這個。”
趙離從懷中掏出一本流水賬，道，“假凌鈴做帳很亂，大致記錄了兩大支藥品，《真知》和《欲之主僕》的銷售流向，三股分向夜火、切諾比和他的小情人鄭意。賬目中真正讓我好奇的是原材料購買部分，煉製真知和欲之主僕需要大量中成藥，為了保密起見，他並未向煉藥師協會或者迷迭香藥鋪這些醫藥大亨求助，而是經由一支獵人團隊採購所需中成藥。”
莫燁復問道，“《睥睨之眼》？”
“是。假凌鈴來到洛特後，和睥睨之眼有多方合作，包括苦艾學姐養育的那一批蚯蚓肉，也是睥睨之眼在黑市採購後送到凌度手中。”
趙離聳了聳肩，“有趣的是當我前往調查這只團隊和他們背後時，睥睨之眼已經出發去執行委託，明面上是去獵熊，隊伍中卻帶了不少滿載的運輸車輛，在出城時出示中層貴族簽署的特令，無需衛兵檢查便徑直出了城門，至此，洛特城內外再沒有人見過他們的身影。”
莫燁詢問道，“所謂中層貴族是什麼級別？”
“城市的統治者及其協助者——伯爵與子爵。”趙離解釋道，“特令是真的，也就說明給睥睨之眼開後路的嫌疑人只有六位，白翼伯爵和麋鹿、夜火、畫眉、鑠金、榕根五位子爵。榕根子爵率先可以排除，畢竟他身在前線，可沒辦法分身簽字蓋章。作為不入流的警察，我沒辦法對幾位大佬進行詢問，除了麋鹿。”
趙離肯定道，“可以向你保證的是，也不是麋鹿叔叔所為。”
莫燁聳肩，作為和麋鹿家族有所仇怨的人他不好切入詢問。
“後來，特令再度出現，只不過這次地點是洛特地牢太平間。”趙離說道，“穿著睥睨之眼服裝的獵人向守門人出示特令，表明一位貴族老爺想要領出魅魔的屍體進行研究，如你我所知的是，這具屍體最終出現在饕餮巨魔的餐桌上。而距離睥睨之眼失蹤已經個把月，單個獵人獨自出現實在可疑，我便向看門人詢問來人樣貌，看門人卻說這獵人戴著一副黑鐵面具，看不見容貌，而睥睨之眼集體出城時的領路人也戴著一樣的面具。”
“特令呢？”莫燁問道，“既然特令能讓守衛確認是中層貴族所寫，那麼必定會有特殊標記，兩次特令的標記是否相同？”
“忘記了。”趙離苦笑道，“每位中層貴族都用各自家徽作蓋章，具有獨一無二性，然而無論是守城衛兵還是地牢看守，全部遺忘當初親眼見過的圖章樣式，除了確實是中層貴族所下的命令外，再也想不起其他。”
莫燁道，“兩次接到特令的目擊者都出現遺忘的症狀，間接證明兩次特令的發出者是同一個人。”
趙離點頭，“目擊者這條線走不通，我便嘗試調查他們出城時運輸的貨物。睥睨之眼城內倉庫的負責人起初並不配合，直到上個月整支團隊失蹤近半年後這才慌了神，生怕這批獵人跑路拖欠他的倉庫租房費用，便協助我清點了一番倉庫中的貨品。對比賬目後，我發現少掉的一批草藥在重量上正好可以和他們出城運輸車的載重量匹配上。”
早知道了答案，莫燁說道，“苦艾栽培的變異毛地黃？”
“對。雷明頓教導主任提前收割了兩批草藥流入黑市，蚯蚓肉經睥睨之眼手進入假凌鈴庫藏，而分兩次出售的毛地黃先進入黑市的一批同樣被睥睨之眼收購存於倉庫，在切諾比被擊殺的當夜睥睨之眼高層似乎受到驚嚇，唯恐被假凌鈴波及般連夜將這批毛地黃運出城外，途徑虎爪溝不知去往何處。”
“我們搜尋了孽鬼的戰利品，並沒有任何物品屬於這支團隊。”莫燁呵了口氣，“他們在其他位置神隱。”
“問題就在於此，本以為這起事件可以就此結案，沒想到我們的行程還遠未結束。”趙離說道，“另外莫燁兄，先前有些事情沒有向你兜底，勞動將軍大人寫信請你幫忙，另有些原因。睥睨之眼和帝國方面有些瓜葛，似乎曾在邊境大批獵殺變形怪。而變形怪的容貌……都是你。”
“嗯？”
“事實上在騎行賽期間，帝國使團途經洛特時便有短暫逗留，他們詳細收集你的資料，校長和副校長暗地裡出手阻擾，一些關鍵情報，譬如將軍大人、黑色物質、獵人艾利西爾之類，沒有流入他們手中。隨後他們沒多做停留，便徑直前往王都，逗留至今。”
趙離歪頭問道，“莫燁兄，你失憶之前是影諭帝國的人？看樣子還是挺重要的人物？”
“不知道。”莫燁回想曾在夢中見到的《自己》，心想如果那場景是真的，對人刻薄至極的《莫燁·艾利西爾》勢必得罪了很多很多人。
失憶的自己如果被仇敵單方面認出來，得到的結果也許會很悲慘。
“哥哥，哥哥不要走……”另一個睡袋中，傳來謝依夢囈的聲音，“大嫂的事情真的不怪你……”
原計劃兩人出行，自然也只帶了兩個睡袋，持續一天的調查與戰鬥連莫燁與趙離的體力都已掏空，遑論第一次作為獵人菜鳥出場的謝依，少女陷入熟睡，夢境卻不踏實。
“話說回來，小依的表現真是出人意料。”趙離吹了一聲口哨，說道，“作為菜鳥第一次參與行動便能踏出最關鍵的一步，未來的她一定能成為極為出色的獵人。”
“話說回來莫燁兄。”趙離手中咖啡已經見底，莫燁勻了一些給他，貓般的少年道了謝後詢問道，“你還記得你執行第一次委託的情形嗎？”
莫燁將問題丟了回去，“你呢？”
“一次很愚蠢的行動。”趙離笑道。
“兩年前我因為天賦不錯，在整個西境都小有名氣，被好事者一通鼓吹膨脹成了氣球，總覺得天上天下唯我獨尊，整個大陸都該圍繞我執行。機緣巧合之下我考到了獵人徽章，便想就此建立一番功業，便尾隨一位和我齊名的學長出了城，尋找那頭荒野作亂導致火車不能通行的冰元素。”
“我的運氣不錯，撇下學長先找到了冰元素，我的運氣同樣很差，初出茅廬首戰便是如此大戰。結果很簡單，我被捶了個半死，如果不是學長趕到，我便已經死了。”
趙離指了指身後少女，“我說的學長便是謝依的哥哥，謝存。那麼莫燁兄，你的故事呢？”
“忘記了。”
“哈？”
“我對第一次委託已經沒有任何印象。”莫燁自從被白焰帶離失事火車，由祖父救起後記憶便能一直保持連續，然而第一次委託的片段卻離奇消失。如果強行回憶，只能想起淒冷的山洞中，一隻羽化成鷹的少女倒在自己懷中，嘴角掛著血漬，輕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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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燁，請不要忘記我。”
強行回憶這段經歷，沫梨清麗的面容便會覆蓋大腦的全部意識。淚水不自覺地從眼眶滑落，莫燁喃喃自語道，“對不起，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