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竟就真的蒙了被子重新睡下去。
拂衣完全被她這舉動驚呆了, 竟忘了阻攔。直等到對方綿長的呼吸從被窩裡傳來, 她才回過神來，稍稍放長腳踝上的天蠶絲，湊近那個縮起來睡覺的小太監。
“小青兒~？”她試探的叫, “你還沒拜師吶~”
她來之前就已經打探好了, 這女娃名叫穆青，是老太監梁忠新收到手下的徒弟。為表親暱，便稱呼其為‘小青兒’。
然而回應她的, 只有沐清沉穩的呼吸聲。
拂衣一個翻身, 輕巧無聲，落在沐清床邊。她盯著被子那鼓起的包塊半晌, 低聲仰怒道：“小青兒, 機不可失, 失不再來。你可別後悔呀！天底下上趕著要拜我為師的，能從天南排到海北, 你要再不起, 我就——”
她刻意拖長了尾音, 然而床上人還是沒什麼動靜。
拂衣便收了聲音, 託腮去看她，眯眼笑道：“倒真是個有意思的女娃娃。”
語畢, 人便消失了。
等到沐清再次睜開眼時候，哪還有什麼倒掛在房梁上的女刺客拂衣？
沐清搖了搖睡得有些迷糊的頭，真以為那所謂的‘收徒’是個荒誕的夢了。
想起從前看過的電視劇, 沐清笑了一下，心道：差點以為自己要成為什麼武功天下第一的廠督了。
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她拋在腦後，收拾洗漱後便去了膳食房報道。
這是梁忠專為她尋得差事，伺候皇帝進膳，需要的是眼明心細的主兒。除了要給那位試毒之外，還得時時注意著皇帝中午分別吃了什麼，吃了多少，表情如何。
下次再進膳時候，須得按照皇帝的口味重新佈置。除了那些皇帝喜歡的菜色之外，還得注意佈置新的品類。
總而言之，每天都得變著花樣的來，還不能徒有其表，務必叫皇帝吃的開開心心的。皇帝吃的開心了，金口一開，便有可能叫沐清身價水漲船高。
梁忠得以有現在的寵幸，就是在‘口腹之慾’上討得了皇帝的歡心。
這一回安排沐清進膳食房，也是存了同樣的心思。至於能不能成事，還得看沐清自己。
沐清當下資歷尚淺，還做不得管事，只跟在宮裡老人身後觀察揣摩。每聽一句指教，都要在心裡默唸好幾回，牢牢記下方可。
好在她尚年輕，記性又是數一數二的，旁人四五遍才能記下的事，她一兩遍就能記住。頭一天排班還算順利，甚至還得了管事的誇獎。
沐清聞言，只是笑著奉承道：“都是高公公教得好。”
這高公公也是梁忠提拔起來的，算是沐清半個師兄，對她還算照顧。儘管她心知肚明的是，她能得如此待遇，不過是各方利益驅使下的結果。
梁忠栽培她，是看中了她的相貌。即便日後楚柔不動她，梁忠恐怕也會利用她這一張臉做些什麼。
高公公誇獎她，是因為她是梁忠收的徒弟。此舉不過是藉著她，暗中奉承梁忠而已。
不過一碼歸一碼。沐清這奉承話到底是含了三分的真心。
自從她進了這宮裡頭，就從沒幻想過宮裡會有人對她發自內心的好。父母尚且能為了一口飽飯將她發賣給人販子，何況沒什麼血緣關係的人？
高公公瞧她這不驕不躁的樣子，倒是更加討人喜歡了。轉念想到梁忠對這小娃娃的重視程度，在排班結束之後，特意留下她來，與她說了些皇帝的喜好與忌諱。
這些早在她被安排進來之前，梁忠就與她說過，沐清早記了個滾瓜爛熟。
此刻高公公又叮囑與她，沐清便又記了一遍，並將這些喜好同梁忠說過的比較一番，發現兩人的說辭大抵相同後，才真正的記在心裡。
辛苦忙碌了一日，等到沐清回去時候，天早暗了。但同往日跟著梁忠跑前跑後的時候相比，她這次回來的要早的多，許多太監還沒睡覺，分幾批的圍坐在一起聊天。
雖說沐清和這群人一起住了大半年，但還真沒幾個能叫上名字的。她從前早起晚歸，皇宮又大得很，各人各司其職，很少有能碰上面的時候，
於是只好一個人縮在角落裡洗腳，人影格外的淒涼。
沐清嘆了口氣，難得的想念起楚柔來了。
楚柔在的時候，她好歹有個人說話。加上心裡又知道對方是女的，所以平時親近起來也不會覺得膈應。
可眼下一屋子男的，氣氛還有些微的壓抑，她就沒辦法像頭一回任務那樣，湊進去同他們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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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清不由嘆了口氣。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發黴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蔫了吧唧的氣息，沒有一星半點的陽光和朝氣。
這也不能怪她，這個時時刻刻要注意著言行舉止的宮裡頭，壓抑的要叫人喘不過氣了。
然而不管再怎麼壓抑，生活還是得照過。
她便拿起擦腳布擦去腳掌上的水珠，倒了洗腳水，鑽進了被窩睡覺。
竟是將早晨拂衣那檔子事忘了個徹底。
但這一覺，沐清卻睡得並不踏實。
夜半時候，總覺腳掌瘙癢，似乎有雙手捧著她的腳，似乎有溼熱氣息噴灑在她腳趾。
下一刻，那雙手捧著她的腳，拉著將她的腳掌朝著什麼地方按下去。
沐清猛地睜開眼睛，在腳掌觸碰到那骯髒地方之前，猛地抽了回來。
她眼裡有一團火在燃燒，裡面是無邊的憤怒。
“你做什麼？！”她壓低了聲音，卻難掩語氣裡的憤怒，“當心我稟告梁公公，要了你的命！”
對面牆腳，一個人跪在床上，雙腿大開，一臉痴迷的盯著沐清的腳掌。
月光照在他臉上，沐清看出，這是楚柔走後，睡在她旁邊的小太監。
“別！可別！”那人小聲道，並往前挪了挪，□□半掉不掉。
一眼過去，噁心的沐清兩眼發昏，幾乎要當場吐出來。
沐清氣得雙眼發黑，卻又聽那人小聲道：“我睡前無意間往你這頭瞧了一眼，一眼便看到了你那雙巧足，多漂亮的腳！咱們都是困在這裡面的苦命人，不如湊一起，說不得也能快活快活！”
他語氣帶著些許的痴迷和狂熱，叫沐清差點當場吐出來。一時間急怒攻心，就拿起了藏在枕頭下的拇指大小的刀刃，對著那人的就要劃下去。
誰知，就在她手揮下去的那一刻，一隻帶了薄繭的手捂住了她的眼。
一道溫柔安撫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莫氣，我這便替你殺了他。”
拂衣溫聲說完，抬眼望向那個人，眼裡盡是冰冷的殺意。她指尖燃起一段安魂香，所有睡夢中的人都沉入到更深的睡眠裡去了。
對方甚至還沒來及感到害怕，就已經被一道白綾扼住了呼吸，一頭掛在了房梁上。沒幾息功夫，就咽了氣。
那人死的無聲無息，沒有驚醒滿屋熟睡的人。
拂衣見狀，便摟了沐清的腰，幾個飛躍，將她帶出了皇宮。
常年刀尖舔血的生活下，拂衣練就了一身絕好的輕功，出得皇宮後輕鬆飛躍出城牆，帶著沐清來到城外一處小河旁，才放她下來。
剛來到外面，沐清便推開拂衣，扒在樹根嘔了起來。
她把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嘔了個乾淨，嘔到吐出了酸水，才堪堪停歇。
可她仍覺得噁心，十足的噁心。
嘔完後，用溪水漱了口後，一頭鑽進了河水裡，撕下一塊袖子，狠命的擦洗自己方才被人碰過的腳。
沐清這邊瘋了般擦洗時候，拂衣便坐在河岸岩石旁看她，靜坐不言。
岩石在月色下泛著水光，一身黑衣的拂衣卻彷彿吸收了夜光一般，幾乎與背後漆黑的樹林融為一體。
許久許久之後，沐清終於冷靜下來，渾身卻也使了個透。
她愣愣站在河水中央，盯著月光下水影中，披頭散髮容顏狼狽的自己半晌，才用手理了理額前雜亂的髮絲，輕聲道：“多謝。”
她一步步走上河岸，赤腳走到岸邊，拎起衣襬，擰乾衣袍上的水，才對一直安安靜靜看著她的拂衣道：“麻煩送我回去。”
拂衣聞言，皺起了好看的眉，“你還要回去？天高海闊，你完全可以離開那噁心的皇宮，怎麼還要回去？”
沐清抿唇，只是道：“我必須回去。”
拂衣靜靜看著她的眼，道：“原因？”
沐清默然片刻，仍是那五個字：“我必須回去。”
拂衣氣得張口就罵：“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小丫頭片子，有你哭的時候！”
她忿忿說完，一個飛身抱起沐清，踏月而歸。卻在暗中運氣內力，為沐清烘乾衣物。
沐清縮在她懷裡，緊緊攥著拂衣的衣領，在飛馳的風聲裡問道：“你說話還算話嗎？”
拂衣心裡有氣，卻還是回道：“什麼話？”
“要收我為徒那句話。”
拂衣哼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把那一茬忘了呢。”
“……抱歉。”
拂衣卻不理會她的道歉。她在一直樹枝上停下，在月色反光裡輕輕點了下沐清的額頭：“來來來，小青兒，叫聲師父聽聽~”
她本是逗她一逗，卻沒料到在這話之後，懷裡便傳來小小一聲：“師父……”
好聽極了。
拂衣忽然就低下了頭，想去看一眼這女娃的表情，便見她眼裡映照著清冷的月光。
在那清冷月光裡，是她的面孔。
“你為什麼一定要回去？”明知多半得不到回答，拂衣還是再一次開口問她。
沐清想起楚柔溫柔的笑，低聲道：“抱歉。”
拂衣搖頭：“你同我說什麼抱歉。”
她足尖一點，再次往皇城飛去，聲音裡是回憶的悠長：“從前我決定做殺手時候，我師父也曾勸阻我，但我仍舊做了。所以這次，我雖然會勸你，但卻不會阻撓你。”
沐清沒有回答，兩人一路無話回到皇城。
房間裡，被吊死的太監眼眶突出，伸長了舌頭，樣貌醜陋恐怖。
拂衣卻只當他不存在一樣，拍了拍沐清的肩膀：“只望你日後回頭看，不會為你今日的決定後悔。”
沐清抬頭，看向她的師父，問道：“師父，您後悔做殺手了嗎？”
拂衣笑，斬釘截鐵：“不曾。”
說罷，她打了一個響指，白色煙霧自她指尖溢位。方才還因為安魂香而熟睡中的人們，呼吸頻率都有些變了。
“明日子時，我會來此教你武功。”
拂衣說完，將沐清安置在床上，便退至窗外。臨走前，運起一枚石子叫醒了一人。
幾息過後，尖叫聲在房間內響起。
沐清佯裝從睡夢裡驚醒，表情驚恐的看向那個吊死在房梁上的人。
她不知道的是，十米之外的院牆邊，拂衣靠在牆頭，微微笑道：“藏了這麼久，該出來了吧，小青兒的小朋友。”
楚柔冷眼從暗處走出來，眉眼都似乎浸了霜雪。
“嘖嘖嘖~”拂衣眯眼道，“好強的仇怨。”
她嘆息著說完 ，忽而身形一閃，一把扼住了楚柔的咽喉，將她逼至牆根處。
“你楚家仇怨如何，我一概不想理會，但我警告你——”她指尖沿著楚柔側臉輪廓，溫溫柔掃過，“不要對我的小徒弟下手。”
說罷，一把將楚柔甩至地上。
楚柔全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甚至連表情裡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恐。直到被鬆開後，才扶著牆站起來，語氣冷冷淡淡的。
“我對你那單純過分的徒弟沒有興趣。”楚柔眼神沒有絲毫波瀾，“你只需要按照周大哥說的，幫我訓練好一隻暗衛隊即可。”
拂衣冷笑抱胸：“你最好說到做到。”
她說完就消失了。
楚柔立在陰暗的牆根處，看著她消失的方向，慢慢的，慢慢的，用力握緊了拳。
“即便我對她做了什麼……”她嘴角挑起一抹笑，聲音低的有些不真切，“你道你能做些什麼？”
楚柔轉頭，望向騷亂的來源處。那房間裡剛剛死了一個人，正在被侍衛搜查。
只一眼，她就鎖定了沐清的身影。
“你什麼都，改變不了的……”
作者有話要說： ps：周大哥指的是男主周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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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後恢復很好，近兩日應該就能恢復正常更新頻率。感謝各位小可愛們在我斷更期間依舊沒有放棄我，麼麼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