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堡的廳堂陰暗而乾燥,暗紅的色澤讓它像是一座在流血的火山。
我記得高個瓊恩告訴我,恐怖堡乃火山兒女,它熾熱不滅,岩漿滾燙,它無法擁有臨冬城那樣的石皮,它渴望寧靜安詳。
波頓列祖築成雄城,恐怖堡甦醒之日,就威脅其主,如無肌膚覆蓋肌體,掩飾其脆弱及痛苦,則熱火噴發,灰煙蓋地,萬物湮滅,生靈不存。
波頓聲應,誓會賜皮與自己的住所,一天又一天,地下的人皮繁密難數,波頓以魚梁木針縫合,製作皮衣。歲月變遷,紅王變成了伯爵,直至今日,恐怖堡的主人依然在將密室填滿,恐怕縱使波頓不存,剝皮依然,恐怖依然。
總有一天,恐怖堡會換上新裝,暴虐不在,安穩沉靜,但不是現在。
燃燒的火把把深色的掛毯照亮,其上是剝皮人的紋章,每個人都沉默不語,
這就是盧斯·波頓大人的寶座廳,我感覺自己在瑟瑟發抖。
我和媽媽撒拉·草場被帶到了這裡,衛兵洛克將我拋在暗紅色的地板上,好涼,好痛。
我看到媽媽跪地俯首,我也學著趴住,回來的衛兵均已跪下,包括羅加·馬爾錫爵士。
我的黑髮亂糟糟的,幾乎遮住了我的臉,我透過髮絲的縫隙向上看,是盧斯·波頓,他有黑色的頭髮,他高踞於廳堂彼端的寶座之上,我看不清他的臉,我也從來沒看清過他,每一次,他都隔得很遠。
他一直是故事裡的人物,漆黑森林中的獵手,他們說,他縱馬疾馳在黑夜的圓月下,掠走男人的膽魄和女子的貞潔,只要他輕輕一舞手中長劍,諸敵之膚皆會飄落,唯有冬風包裹他們的肌肉。
“自己交代清楚,我時間不是很多,大的那個。”盧斯·波頓大人的聲音好輕,我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眾人起身,除了我和撒拉,我們害怕地不敢說話,鐵腿沃頓踢了撒拉一下。
我聽到母親深吸一口氣,她想要儘量保持音調平穩,可是任誰都能輕易聽出她嗓音中的恐懼,“是我,大人,我殺了那兩個人,臭佬想要糟蹋我的女兒,他的主人還幫助了他,他們是畜生,求您明察事實,大人。”
“是我,大人!”我尖利的聲音響起,我壯起了膽子,我不能讓撒拉再受罪,她是我媽媽,我唯一的親人,我無法想象沒了她以後日子會是什麼樣。
我希望,或許盧斯·波頓大人會因為我還年幼而饒我一命。
“我殺掉了臭佬,用樹枝,我殺掉了拉姆斯,用石頭和鏟子,我把他們的屍體丟在那裡,他們想要殺我,睡我,我只好先殺了他們。”
我一口氣說完,喘著氣兒,等著遠處那個大人的回應。
“我沒有讓人隨意開口的習慣,要我把你的舌頭給去掉嗎?”盧斯·波頓大人輕言細語。
我立刻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再出一聲,我膽子是那麼小,幾乎能聽到身後有衛兵的響動,他們會捏住我的腮幫,用鐵鉗扯舌,用匕首割下來。
幸好,沒有。
“那麼,你就是去掩蓋你女兒殺人的事實了,撒拉·草場,你的髒種殺了我的髒種,我的那個私生子,雖然是私生子,也流著我的血。”
盧斯·波頓輕輕地說,他的語氣永遠沒有起伏,“你和你的女兒,必須承受代價。”
撒拉似乎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她昂起腦袋,眼睛緊緊盯著遠處的那位大人,那個男人。
她說出了的話,讓我難以置信。
“她是你女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她是你的女兒。
好安靜,我感覺腦子裡轟地一聲。
萊雅拉·雪諾,北境的,恐怖堡的私生女。
我看著自己的母親,她緊緊盯著高坐在寶座上的恐怖堡伯爵,胸脯在起伏。
盧斯·波頓大人起身,任侍從打理著自己的裘皮袍子,“老的這個,交給他,地下室弄乾淨,小的帶過來。”
我不清楚這個他是誰,我看到衛兵拖拽著撒拉,我發出了哭喊,他們手下無情,絲毫沒有顧忌血脈這回事。
我被拽走,和撒拉被扯走的方向不一樣,一個衛兵揪住我的領子,交給了堡內的一個侍女,我們等了一會兒,我抽抽搭搭地掉著淚,我們看到盧斯·波頓大人和他的侍從進了一間小房間,所有人都噤聲不言。
沒過多久,我也被推了進去,我看到盧斯·波頓光著上身躺在床上,他的四肢和胸膛上爬滿了白水蛭,長長的透明噁心的蟲子,而他的侍從五指顫抖,正在把水蛭放在他還沒覆蓋住的,慘白的皮膚上。
他們稱他為“水蛭大人”,不過沒有人敢當面這麼叫。
水蛭逐漸變粉,盧斯·波頓大人看向我,他的雙瞳是淡淡的灰色,像是永不融化的寒冰,他五官毫無特色,不帥氣,也不醜陋,沒有鬍鬚,頭髮很長,配上蒼白光滑的皮膚來看就像是一個死人,只會出現在冬風中,恰如冬天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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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是寓言中的異鬼,身後是茫然盲從的死屍大軍,除了嚴寒之外,無物可堪忍受他的折磨。
他在審視,他在打量,他語氣平靜,“扒開她的頭髮。”
有人撥開我的黑髮,露出我的臉,然後,盧斯·波頓大人看著我的眼睛,最後把頭轉回去。
我低下頭,我想著撒拉會遭遇什麼,我的腿軟了,我想哭,我想求饒,更為撒拉求饒,可是盧斯·波頓大人不允許下人隨意說話,我必須乖乖站好,等待他的決定。
“血放夠了,拿掉。”他的話依然沒有起伏。
侍從照辦,用鹽和手指的捏搓將水蛭一個一個拿下來,盧斯·波頓大人穿好衣物,徑直走出了這裡,我被人推著跟在他身後。
我們一路走到地下室,沒有衛兵,盧斯·波頓大人回望一眼,“離開。”他吩咐道,我感覺到推我的人手指抽離,然後盧斯·波頓大人親自接手,他的五指按在我的肩頭,他用一把黑鐵鑰匙開啟了鐵門,聲音吱呀,一定許久未動過。
那是一條梯道,通往更幽深的地方。
我們走了下去,好粗重的味道,像是陳年的墓穴,行將就木,快要坍塌。
在波頓大人火把的照耀下,我們走進了地下室之下的地下室,這裡的牆壁和地板比樓上更加鮮紅,有幾個房間,通通是被鐵門掩蓋,我看到盡頭有陽光撒進天井,光暈無力。
我們走進了正對門的漆黑房間,然後門被關上,這裡很暗,照明不足,我驚呆了。
我看到了撒拉。
撒拉,我的媽媽。
她被用鐵鏈綁在一張木床上,嘴巴被堵住,四肢成大字張開,旁邊放著乾淨的刀具,一把接著一把,有的細小而犀利,有的猙獰而粗獷。
她看著我,我的媽媽看著我,她沒有發聲,眼淚自那雙漂亮的藍眼睛流出,她臉上遮掩傷口的布帶被取下,鼻子不見,只有可怕的肉痂和兩個孔洞,在她因哭泣而有些紅潤的臉上如此顯眼。
盧斯·波頓看了我一眼,離開我,走向木床,我的肩膀立刻就被陌生的手摁住,我回頭看去,那是一個老人,眼窩裡什麼都沒有,他力氣很大,我知道我一步都挪不動。
“看著。”盧斯·波頓大人說道,他脫去皮背心,穿上一條皮圍裙,擼起袖子,拿下堵著媽媽雙唇的布團,將一旁的水壺塞在她嘴上,媽媽的眼神散亂了一些,她顫抖的幅度變小了。
然後盧斯·波頓大人撿起一把刀。
我想轉頭,我想後退,可是控制住我的老人堅定冷漠地把我的腦袋扭向一切發生的方向,我一旦閉上眼睛,他就用滿是老繭的手掐我,我眼淚狂流,腦海中一片茫然,呆滯地注視著眼前。
我是穿越來的,我告訴自己,和這裡沒關係,不用害怕,不要太恐慌,不要太激動,活下去,先活下去!‘
沒關係,活下去,我可以,我可以。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徹底傻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但是除了那雙湛藍的眼睛之外,我什麼都沒記住。
在他完成後,盧斯·波頓大人走到我面前,那個老人小心溫柔地接過那張粉色的人皮,開門出去,我聽著,卻無法理解這一切。
我呆愣在原地,忘了哭,我看到眼前滿是盧斯·波頓大人的皮帶和他整潔的衣服下襬,我感覺手中一涼,下意識地握住,他走到我身後,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你能對自己不是一個媽生出來的兄弟下手,那麼面前這個人也不會很難,”他推了我一把,“去。”
我走近了那一團,我看著那雙一直注視著我沒有移開過的眼睛,沒有了眼皮,它無法再閉上,我聽到它在說話,斷斷續續,縈繞耳邊。
“殺…我。”
“萊雅。”
“殺我。”
我看著那雙藍色的瞳孔,那雙佈滿血絲的雙眼,那雙抽搐著的眼睛。
媽媽。
“媽媽!”
“殺我。”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一直看著那雙眼睛,沒有動彈。
“殺我。”
不,不要。
“殺我。”
我做不到!
“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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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我。”
“萊雅,
殺我。”
我感覺到盧斯·波頓大人冰涼的注視,他看著我的背後,目光有如實質。
“殺我。”
那雙藍色的瞳,撒拉…
“殺我。”
我抬起手,手上的刀黯然無光,沒事,我不止是萊雅拉,我更是前世的那個成年人,我可以冷靜。
我可以。
我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