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曾看到過的慢動作影像：子彈穿透蘋果，汁水四濺，蘋果的皮被扯開，變形。然後蘋果在衝力的作用下脫離鏡頭……
卡沙夏以為這也會如此，但完全不一樣。
因為消音器，他開槍時甚至沒什麼聲音。那枚小小的鐵質物便脫離槍口，像一隻蟲子般快速鑽入它的洞穴了，只留下一個的空洞，在額頭正中心。
子彈型號的原因，頭骨比果肉要硬。沒有血肉飛濺，沒有熟透的果子爆炸開來，只是蟲子迴歸巢穴……
而藤堂拓哉背後的牆面印上環狀的紅色水漬，往下流，紅色印泥掉在地上留下來的印子，油質光澤……
人物目標在衝力下往後仰頭，嘴巴不知不覺地張開了，死人的嘴，脫水後大口呼吸致命氧氣的魚，牙齒，血……
灰髮青年有些茫然。
他原本覺得下手的那一刻自己會掀起驚濤駭浪，但石頭丟下去只有小小的水花……然後就死了，和活著相比只是沒了聲音。思維再一次不受控制，沿著亂七八糟的瑣碎事物延申——
但卡沙夏還是意識到，
他剛剛把子彈射入一個人的腦袋。
隨即他又意識到，
自己的槍掉到了地上。
金屬與瓷磚撞擊的聲響喚回卡沙夏的神智，他瞬間想到自己的監護人還在旁邊看著，而在來的路上他還對這次任務信心滿滿……
如果他面臨的不是這種新手任務，而是像綜述裡卡沙夏面臨的那種複雜場面，槍掉地上足夠讓他死上幾百次了。
“槍脫手了，卡沙夏？”那位先生在耳麥裡問道，“你怎麼弄的？”
詰問的意思很明顯，灰髮青年迅速蹲下身將槍撿起來。以這個角度，他能看見暗紅色的血液順著椅子腳滴落。
“我……不小心，抱歉。”
用於通訊和攝像的微型檢測儀就別在他的衣領上，卡沙夏知道自己的動作被監護人完完全全地捕捉到了。也就是說，他第一次任務就出現了重大失誤。
“撿起來，繼續。”
“……嗯。”卡沙夏沉默地應聲。
“進行下一步吧，把隨身碟取出來。”
…………
雖然竊取了公司資料，但從態度上說，藤堂拓哉還是位優秀的社畜，為了下雨天能及時趕上公交，他的鞋櫃上摞著整整齊齊的一次性雨衣，還有鞋套。
而卡沙夏自己帶了手套。
全副武裝後，若力度掌握得好，血完全不會濺到自己身上，而卡沙夏的確感受到了指引，惡魔的指引——
這句身體殘留著優秀的肌肉記憶。
皮肉下一層是脂肪，要往兩邊掰開才能露出裡面內容，不然創口會合上，或許可以再割開一點。袖口裡的蝴蝶刀太薄了，手很酸，他腰間還有一把更鋒利的匕首……
卡沙夏把匕首取出來，他想深吸一口氣，卻又意識到現在整個房間裡都充斥著難聞的氣味。於是他直接伸出手，握住溫熱的，海綿般柔軟的肺部下端。
然後他就能把匕首刺入肺部以下的，另一個醜陋的器官。
…………
卡沙夏摸到了那個被塑膠包裹著的硬物，隨身碟，和其他的泥狀物混合在一起。藤堂拓哉喝了很多酒，這很好地稀釋了胃酸。
這也是任務目標的計劃之一，隨身碟不能及時取出來，放在胃裡會腐蝕掉，因此要多喝酒……卡沙夏大腦的一部分空餘還在孜孜不倦地分析。
他站起身，沒有睜開眼睛。
又摸了一下隨身碟，隔著手套感受到粘膩感，灰髮青年步履穩健地朝洗手間走去。
在此之前，卡沙夏已經對整個屋子進行過搜查，超憶症能保證他閉上眼睛也不會碰到任何障礙物。
卡沙夏開啟洗手檯上的水龍頭，沖洗那枚隨身碟，水聲，像是血流淌過血管的聲音，只是粗劣的聯想，哪怕他聽力再敏銳，在處理藤堂拓哉時也聽不到流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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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著眼睛幹什麼，卡沙夏？”那位先生問道。
眼球乾燥，不舒服，有東西進眼睛了……卡沙夏條件反射地想出一系列藉口。但沒有用上，灰髮青年慢吞吞地睜開眼，然後他透過髒汙的鏡面看見自己。
依舊是毫無生氣的蒼白面容，只是卡沙夏臉側沾著有血。
“卡沙夏？”沒得到回應的監護人繼續問道。
有血，紅色，圓形水漬，利刃劃破皮肉，脂肪，熱氣騰騰的內臟……灰髮青年想遺忘的一切再次衝破刻意設定的記憶屏障席捲而來。
超憶症能確保他不會遺忘任何一個細節，能確保他永遠記住這些。
卡沙夏終於沒忍住，
他弓下腰，
吐了。
…………
岩漿沿著喉管逆流，胃酸刺激食道的感覺更像是火焰灼燒。卡沙夏回過神時發現自己跪在地上，兩隻手撐著地面。那枚來之不易的隨身碟扣在掌心，硌得生疼。
視野逐漸恢復焦距，生理性淚水在重力的作用下順著臉頰下流，於是他終於能再次看見東西：地板上還有星星點點的嘔吐物，可能他身上也有，更多的在洗手池裡。
反胃感還在繼續，但卡沙夏再吐不出來別的東西。
“先生……我，我很，我很抱歉……”卡沙夏發出支離破碎的呻吟。
他再次感覺到臉上發燙，火辣的灼燒感從食道開始往他的全身延申。把任務搞砸了的沮喪和丟人的羞恥感席捲了他，而在此之下，另一種龐大的、沉重的、還沒被察覺的情緒正在潛伏——
這簡直糟透了。
“沒什麼。”那位先生柔和地安慰道。
沒什麼嗎？灰髮青年終於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他沒看鏡子裡的自己，低著頭把那枚隨身碟塞進口袋。手指觸控到炸彈，在拿回隨身碟，解決掉任務目標後——
需要毀屍滅跡。
“我，下次我會努力的……”卡沙夏發現自己說不出任何承諾，實際上，“下次”這個想法讓他心悸。
但他總要收拾殘局，訓練中的理論知識，綜述上的記載，殺死任務目標的每一個步驟……這些東西亂糟糟地混合在一起，摧殘灰髮青年的思緒。
那位先生笑了：
“新手培訓期間的任何錯誤都是被允許的，卡沙夏。所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