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已經腐爛的死人從水裡冒出來。
他抬頭看向川上濟。
伊森本堂的皮膚被泡得發白，腫脹著，有被食腐生物啃咬的痕跡。他的眼睛卻凹陷下去，變成了濃痰一般的黃色。黑色的血源源不斷地從他嘴巴湧出，匯入這溼熱粘稠的汙水。
而在倉庫蒼白的燈下，汙水波光粼粼。
死人只露著上半身，彷彿這淺淺的汙水是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潭。他在水裡沉沉浮浮，緩緩向灰髮青年走去。
川上濟倒是波瀾不驚，還帶著他慣有的招牌性微笑，他像往常一樣歡快地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阿馬尼亞克。很抱歉呢……我其實沒見過真正意義上的巨人觀，所以你現在的樣子，帶著相當程度的藝術加工成分——”
“或者說，你能恢復活著時候的樣子嗎？這樣能讓聊天愉快點……好吧，我知道不能。”
阿馬尼亞克沉默地看著他。
“……畢竟已經回不去了。”川上濟的肩膀垮了下來。
這時候，這個死人終於開了口——令人驚訝，他的聲帶還沒有腐朽，他伸出腫脹的手觸碰灰髮青年：
“你救下了蘇格蘭，這算是背叛組織了吧。”
“其實，我覺得，還行？”
川上濟回答，
“嗯……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麼安分的人。只要沒有證據就不算是背叛。而且，客觀上我救下蘇格蘭，也沒給組織帶來什麼傷害——他真落到我手上還不一定有呆在組織裡好呢。”
川上濟是真打算把蘇格蘭關小黑屋的，沒人會願意自己被剝奪自由，甚至整成殘廢。
同時，在他手上，從頭到尾蘇格蘭都臥底了個寂寞。
在和川上濟搭檔的那段時間，能落到蘇格蘭手上並且有用的情報少之又少。
解除搭檔關係後，在琴酒那的一個月裡蘇格蘭也整不出什麼波浪，而且很快就身份暴露翻車了。
嘖……忽然感覺這樣從頭到尾白嫖臥底的勞動力不地道呢。川上濟反思了幾秒。
阿馬尼亞克笑了，如果那猙獰的表情算是笑的話：
“你就這一點很具有欺騙性，卡沙夏。真的很具有欺騙性。”
“哪怕殺人放火，壞事做盡，你總能一臉無辜，甚至在一些細節上充滿溫情：比如不牽連普通人，不把外圍成員當炮灰，寧可捨近求遠制定計劃時也要把人命損失降到最小……
“總看上去像是有什麼苦衷一樣，以至於……像是我們。”
“沒辦法呢……”川上濟露出乖巧的微笑，“雖然五十步笑百步很荒謬，但五十步和一百步比起來，還是有優勢的，我總要比琴酒看上去好一點吧。”
能吞噬人的泥沼表面，總要長點可可愛愛的小花小草才算時髦。泥沼也有打扮自己的資格，對吧？
阿馬尼亞克沒說話，那只觸碰川上濟的手向上，向上，掐住灰髮青年的脖頸。
而後者沒反抗，或許是不屑於反抗，川上濟的眼神裡甚至還帶著憐憫。
“別白費力氣了，阿馬尼亞克。你殺不了我，這次不能，下次不能，以後永遠都不能……你殺死我的唯一機會已經被浪費掉了。”
川上濟捂住阿馬尼亞克的手，
“其實……伊森，我挺開心的，真的挺開心。因為我集齊了那個【記憶存檔】。”
“雖然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用，但我終於有可能記住你了……綜述上冰冷的文字和親身經歷還是不一樣。”
“但我不想被你這個虛偽又噁心的人渣記住。”伊森本堂說道。
川上濟沒反駁，他嘗試去擁抱這個死人。可是後者已經消失了。連帶著倉庫，汙水，血，塵土，他這段支離破碎的記憶……
一切歸於黑暗，一切歸於平靜。
…………
“記憶清洗完成。”
看著頭盔上的數值變化，那位醫生宣佈道。
他抬起頭看向前方——這件研究室有兩層，在卡沙夏背後就是樓梯。而醫生的老師，研究組的最高負責人斯皮雅圖斯正用手撐著樓梯下樓。
斯皮雅圖斯看上去是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可他的氣色又完全不符合這個年紀。總而言之，讓人看不出年齡。
“做得很好，你可以離開了。”
“謝謝老師，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在斯皮雅圖斯面前，醫生的態度乖巧端正，但是他還是沒抑制住好奇心，“這個記憶清洗裝置……究竟是什麼原理？”
“這不是我研究出來的。”斯皮雅圖斯淡淡地說。
事實上，這個記憶清洗裝置是一代卡沙夏林星濟留下來的東西，存在的時間比斯皮雅圖斯加入組織的時間還長，並且在沒有裝置老化出現故障的情況下留存到現在。
“我知道了，老師。”醫生不死心地離去。
在醫生離開後，空蕩的實驗室裡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是組織的BOSS，那位先生：
“阿笠，你覺得卡沙夏有沒有記憶恢復的可能？”
“要恢復早就恢復了。”斯皮雅圖斯說道，“還等到現在？現在的卡沙夏並不是當年的卡沙夏，他們頂多基因相同而已。你又在疑神疑鬼什麼？”
“卡沙夏這回顯得有恃無恐，不安分簡直刻在他的骨子裡。”
“除了小時候那次，每次清洗記憶他都是這樣。”斯皮雅圖斯說。
其實也說不準。
這個記憶清洗裝置對斯皮亞圖斯和那位先生而言都是黑盒——因為只有一個，他們也不能拆開研究。
而且，還有個很詭異的現象：適配性。
目前，這個記憶清洗裝置只能在卡沙夏一人身上達到效果。
若是一個普通人使用這個裝置，會被洗掉所有記憶，徹底回爐重造，成為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嬰兒。
只有在卡沙夏身上，這個裝置才能保持驚人的指向性：可以在完整保留形象記憶，知識記憶和動作記憶的情況下清洗掉情景記憶和情緒記憶。
他們曾懷疑過是否是超憶症的原因：但世界上的超憶症其實很稀少，醫院記錄裡有名有姓的要麼已經過世，要麼乾脆是誤診。
行動組的庫拉索雖然也記憶超群，但她是大腦結構異常，和卡沙夏也不同。
“無論如何，林星濟這人都不簡單。”那位先生繼續說道，“現在的卡沙夏無論看上去再怎麼無害，都一定是林星濟留下來的後手。”
“你可以斬草除根，直接殺了他。”斯皮雅圖斯說道，“而不是這樣患得患失地留著，烏丸蓮耶。”
那位先生沉默了幾秒，說道：
“是啊，但是有時候，情感總能凌駕於理智，以至於讓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僥幸心理……若真殺掉，又有點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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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涉暗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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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了，我第2卷的大綱還是弄不出來……已經放了三張存稿了，嗚嗚。
還有三篇番外，明天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