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嗎?”
阿馬尼亞克在甦醒,他彷佛溺水之人的屍體,從深海裡緩緩上浮,他看見光怪陸離的影子。
有人在質問他,質問他的內心,質問他的靈魂。
我知道,尹森本堂沒有發聲。
他能嗅到灰塵和血, 死水腐爛的氣味。我將面對的會是妻子鬱鬱而終,女兒飛蛾撲火,甚至同伴的忌憚懷疑。
“我知道,”
另一人回答道,聲音鏗鏘有力,
“我將面對的是盤踞於黑暗長達一個世紀的跨國犯罪組織。”
尹森本堂回過頭, 看見了自己, 十幾年前的自己,身形挺拔, 目光炯炯。
那時候他意氣風發,堅信著正義,不懼於深入黑暗,有著源源不斷的力氣去披荊斬棘。
“你覺得你能成功嗎?”那個人問道。
“我能。”
尚未成為阿馬尼亞克的尹森本堂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說道,
“哪怕我失敗了,我們也終將勝利。”
詢問他的人卻嘆息一聲:
“尹森,雖然你的成績是最優秀的,但是,你不是最好的人選。你有妻子有兒女,牽掛對一名臥底而言是最為致命的東西。”
“我……”尹森本堂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虛弱,但仍然堅定,“我不會讓他們知道的, 有些事情, 比兒女情長更加崇高。”
然後他消失了, 年輕的, 尚未成為臥底的尹森本堂消失了,死去了。
那本來就是記憶的碎片,是已經發生的過去式。
是啊,有些事情更加崇高。阿馬尼亞克露出自嘲的微笑,比兒女情長崇高,比瑛海崇高,比他自己崇高。
現在回想,變得老辣的尹森本堂發覺了那段對話的問題:CIA是在用他所在乎的人掣肘他,有了牽掛,尹森本堂絕對不會叛出CIA。
還有本堂瑛海,現在的水無憐奈,若沒那些人的引導,她怎麼會找到他?
我所追求的,真有我所想的那麼崇高嗎?
尹森本堂知道最佳的選擇,是保全自己。他是在組織潛伏十多年的老臥底,價值可比一位新加入組織的菜鳥主持人高上很多。
最優解是在察覺水無憐奈的動作後根本不去赴約,或者以絕後患,直接殺死她,以免暴露自己——
但那是他的女兒。
是會牽著他衣角央求睡前故事的女兒,是會把學校獎狀驕傲地展示給他看的女兒,是在找到他後把他暴揍一頓的女兒, 是堅決加入CIA要和他面對這一切的女兒……
所以死的只可能是他,活下來的必須是本堂瑛海。這也是發現水無憐奈註定暴露的行動後他依舊跟來的原因。
至於臥底所要尊崇的最優解原則——
去他媽的。
尹森本堂睜開眼睛,他終於從昏迷中醒來。
讓他驚訝的是,映入眼簾的不是組織的刑訊室,而依舊是倉庫的天花板,他們被發現的那個倉庫。
尹森本堂甚至沒被綁起來,同樣,傷口也沒被處理,他就這樣躺在地上。
“嗨,阿馬尼亞克。”
尹森本堂聽到了熟悉的問候,聲音嘶啞,氣若游絲。
卡沙夏蹲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脖子上猙獰的淤痕酷似某種鎖鏈,將他鉗制住。
“咳咳……”
尹森本堂試圖坐起身,腹部劇痛,鮮血湧出,肩膀被牽扯,傳來同樣的痛楚。哪怕聽從了他的命令,水無憐奈也沒有打到致命的地方。
卡沙夏對他舉起了槍,一把柯爾特,不是被水無憐奈撿到的那把。
也就是說,卡沙夏身上有別的配槍,他和他對戰時沒出全力,也可能是沒反應過來,措手不及。
但是腦海裡的另一個聲音告訴尹森本堂:措手不及這件事,不可能出現在卡沙夏身上。
“你沒有通知琴酒……”尹森本堂瞬間明白了情況。
“對呀……”
卡沙夏勾起微笑,純黑的,無神的眼眸看向他,因為沒眼鏡遮擋,非人感相當強烈,
“這次你估計錯誤了呢,沒有琴酒,沒有外援,我是單刀赴會,沒有留下任何資訊,沒告訴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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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你本有機會打敗我,殺死我或者帶走我,至少一週的時間不會有人發現,只差一點點。”
一點點。
強烈的荒謬感湧上尹森本堂心頭,他想笑,又笑不出來。
到最後,他是死在他的謹慎上,因為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卡沙夏身後跟著琴酒,才定下犧牲自己保全水無的計劃。
他還是沒能預測到卡沙夏,這個一向算無遺漏的傢伙竟然獨自前往?
卡沙夏說的是真話,尹森本堂看了出來。
只要幹掉這傢伙……只要幹掉這傢伙……他和瑛海能把這件事完美地掩蓋。他完全不用像這樣用生命來演戲。
卡沙夏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為脖頸上的淤青完全變了調:“我以為自己能解決這件事。”
是啊,擅自審訊或處決臥底,然後再向組織彙報,卡沙夏向來喜歡這麼做。尹森本堂暗恨自己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他的心沉了下去。
這是他保全瑛海計劃的最後一輪,在組織的審訊下證明水無憐奈的清白。尹森本堂身經百戰,他能應付組織的自白劑與刑訊手段,如果卡沙夏不帶他回去,這一招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因為中村明的功虧一簣,CIA並沒有拿到卡沙夏研發藥物的具體資訊,因此,尹森本堂並不知道C750的存在。
“那你是打算在這裡審訊我?”尹森本堂嘲諷地問道。
“後槽牙沒氰化物,我檢查過,你身上的武器也被我全部拿走了。如果我真的要折磨你,你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實話,我沒想到你真的想殺了我啊,阿馬尼亞克。”
“哈哈……”尹森本堂突然笑了起來,“別忘了,卡沙夏,在中東那次,我完全可以拋下你——”
“是呀,你曾救過我一次,但是,這個籌碼和背叛組織比起來太輕了。”
卡沙夏歪起頭,臉色扭曲了一下,似乎是牽扯到脖子。
“砰——”
“砰——砰——”
“砰——”
四槍,卡沙夏的動作很精準,尹森本堂的關節處傳來痛楚,卡沙夏廢掉了他的四肢。
“中東那次……”尹森本堂急促地喘息著,生理性淚水模湖了視野,“中東那次,我不該救你……我應該讓你爛在那裡……”
卡沙夏似乎沒聽到他在說什麼:
“我知道,CIA派進組織裡,潛伏最深的那名臥底是你。我也知道,你對組織而言很重要,但著與我無關。”
廢掉尹森本堂的四肢後,卡沙夏站起身,他向倉庫深處走去,向他來時的地方走去。尹森本堂被卡沙夏的舉動弄懵了。
但是緊接著,卡沙夏又折返回來,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揹包。
“我不在乎你身上的秘密,但是我要你死。”
灰髮青年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