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知府衙門，兩個小吏是摸著自己的脖子出來的，本以為出了這樣的事定會被治罪的，那可是丟了朝廷的銀子，可剛剛看知府大人的模樣顯然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最後反而體諒著逃回來的人，每人又補了一兩銀子壓驚，真是怪事。
不過兩人還是慶幸自己沒有走上逃亡的路，逃走？家裡肯定會被官府丟進大牢，腿軟的兩人相互攙扶著拐過彎就躺在地上呼呼的喘息。
“嚇死人了，剛剛知府老爺一個眼神，俺都感覺魂飛了。”兩人沒出息的互相聆聽著：“要不是忍著，俺這說不定尿褲子了。”
大街上，兩個人就這麼躺的，熙熙攘攘從兩人身上穿過的人群，讓兩人知道自己還活著。
活著的感覺……真好！
可是，還有一件事，比抱著必死無疑的決心走進知府衙門那一刻，心還要慌的厲害。
“官人？官人回來了麼？”
推開木門，小吏看著自家的婆娘，她先是疑惑，然後又是驚喜興奮，歡快的像兔子一樣撲了上來，湧入懷中，溫熱的身子塞的滿滿的，小拳頭卻是瘋狂的拍打著他的後背。
“去這麼久，怎麼去這麼久？人家天天都盼著官人能早點回來呢！！！”撒嬌的聲音又越來愈痛哭了起來。
“沒事，這不是回來了麼？你又瘦了，抱起來都輕了不少，快坐下來，讓俺好好瞧瞧。”小吏暖暖的微笑，然後仔細的盯著，心下卻流出淚來。
她的婆娘被自家男人盯的，火辣辣的眼神讓她不自在的扭動著身子，臉頰兩側升起一抹嫣紅，不過，她的男人眼圈紅紅的，像是要哭的模樣，這讓她心裡感動的一塌糊。
好像聽嫂嫂說過，若是男人當著女人的面流淚，那麼就說明他心裡是有你的。
嫂嫂的話猶在耳旁，她自已瞅了瞅，果然是含著淚的，哼，自家官人看來是非常愛自己的！她貼著小吏的嘴唇狠狠吻了一口，嘴上得意的說著：“看你哭的樣子，便宜你了！我也是想你想的要死的。”
說著，稀里嘩啦的眼淚流啊流，一雙眼睛滴溜溜的看著自家男人，然後乖巧的讓他抹著自家的眼淚，心裡暖洋洋的。
不過，自家的男人居然落淚了，一滴淚珠附在他的眼角就那麼滑了下去，然後就像決堤的洪水止不住的流淌。
“這？想騙自己的吻麼？也不至於這樣吧？”她不好意的紅了紅臉，真是，想親嘴就說麼，還非要這樣子表達。大男人的，為了親一口還裝哭。
她撅著嘴，心裡甜甜的笑著，然後親親的貼在自家男人的唇上，閉著眼睛，再不想其它。
這一吻很長的時間，閉著眼睛，她忽然感覺嘴唇一涼，有什麼液體的東西粘在自己的嘴上，然後下一刻一股鹹鹹的味道讓她驚的睜開了眼。
自家的男人哭的兩行鼻涕都流了出來，一時之間她慌了手腳。嫂嫂可沒說過遇到這種事情該怎麼辦！
“官……官人？”她小心翼翼地幫他擦著臉頰，心裡也跟著一塊難受起來：“是出什麼事了麼？”
“難道是以前的混混又來威脅官人麼？”見不說話，她苦思冥想著，然後拍了拍胸脯：“有什麼事官人和我說，到時候我去找嫂嫂幫忙，官人若是實在說不出口，我去找哥哥請他幫忙也行！”
小吏的婆娘自信滿滿的，心裡踏實的像身後有一堵牆支撐著她，這個家有堅實的後盾呢！
一時她輕鬆了下來，不過看著顯然沒聽進去的官人，她決定先幫官人洗洗臉，看他的樣子怕是有兩天沒有洗了，從廚房舀了水，抱著臉盆還沒垮出門，院子的木門卻是顫抖的搖擺著，兩道人影像風一樣的闖了進來。
定睛瞧著才認出是弟妹兩口子，她招呼著：“這才回來多久，就趕的我這邊來混吃混喝來了，你倆小別勝新婚，也不多溫存溫存！”
她抱著臉盆從廚房走了出來，囑咐著：“一會兒去把哥哥和嫂嫂請來，咱這好好聚聚，一年到頭都沒幾次，今兒怎麼也要闔家團聚一次。”
“二……嫂？哥哥還沒和你說麼？”看著自家弟妹一臉的悲傷，她的心微微顫抖了一下，搖了搖頭，眼神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周大哥……回不來了！”
臉盆掉在地上，灑落一地的水，然後沉默的一段時間，只剩下眼淚在流逝。
“什麼回不來了？你說什麼啊！！！”她反駁著，眼圈裡的淚水已經是掛滿了臉頰，卻尤不相信：“別胡說，這種事是能亂開玩笑的麼！啊？騙我的對不對？是不是騙我的？”
“對，一定是你們合起夥來騙我的，呵呵！”小吏的婆娘痴痴的笑了起來，眼睛裡只剩下無神的眼淚打著圈。她搖了搖頭，希冀的看著三個人的眼神，祈求道：“告訴我，你們是騙我的，好不好？”
“我給你們做紅燒丸子，還有清蒸排骨湯，你們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們吃，你們只要說騙我的就好！”她抹著擦不完的眼淚，苦苦哀求著，卻得不到回應。她深呼一口氣，吐出濁氣，走到自家男人面前。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拍在她男人的臉頰上，留下火辣辣的紅印，腦中浮現出嫂嫂的話來：“女人，不要讓自家男人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
“你，怎麼保護哥哥的？”她心痛著自家嫂嫂，淚水都襯托不了她抽搐的疼，自家的嫂嫂沒了男人，怎麼活？老天爺為什麼就這麼絕情呢？
“為什麼，為什麼啊？”她扯著男人的衣服，無助的哭著，像花兒一樣飄零。
小吏扯過她的嬌弱身子，將她顫抖的身子捂在懷裡，默默承受著所有的責備：“是俺不好，沒能照顧，拉回哥哥。”
“哥哥為了救俺們……走了！他說……”
“他說，兩個弟妹還得有人照顧，他答應了你們，要照顧好我們，所以他讓我們活下去……哥哥他就衝上去了。”
院子裡，淚水交織，兩個女已是哭成淚人，哥哥完成了他的諾言，看著活生生站在自家眼前的男人，一時哥哥那堅堵的背影浮現在眼前，心裡疼的說不出話來。
傷痛，久久不能平靜，久久不能自拔，久久不能忘懷。
“走吧，和嫂嫂說明一切吧！”
哪怕再不想，再不願，這一刻總是要到來的，四雙眼睛對視著，除了沉痛，還有深深地愧疚，愧疚的想要自殺一般。
四個人出了院子，小吏的婆娘將木門慢慢的關上，這一關門，再開時，那時候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她緩緩地想著，淚水不自主的流著。
穿過西市，街上熙熙攘攘和往日一樣的熱鬧，同樣的叫賣聲絡繹不絕，一樣的風車在旋轉，四個人目睹著這活著的感覺，心下卻是呼吸一樣的痛。
什麼時候，敲哥哥家的門，居然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又多麼希望裡面沒人啊！四個人都想掩耳盜鈴的逃走。
記得以前，哥哥還經常抱怨，這門都要被你們倆敲壞了，現在，卻是小心翼翼地叩著門框，“邦邦”的敲門聲每一下都響在心窩裡。
敲門的聲音小的可憐，卻是聽到一聲懷著激動又疑惑的聲音。
“誰？”
嫂子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慈祥，門外四人說不出話來，沒一人敢應一聲。
“誰！？”
提高了一倍的聲音穿過門縫，小吏的婆娘忍著哭腔，趕緊回應了短短一句。
“我，嫂嫂。”
門外的她已經捂著嘴，掩著淚水再也忍不住，瘋狂的敲著門框，“砰砰砰”整個門框都和她的心一樣顫抖不已。
“來了！來了！什麼事這麼急？”周氏急急忙忙地趕了出來，無奈的抱怨著。
聽著嫂嫂刀子嘴豆腐心的的話，還有匆匆的腳步聲，門外四個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已經亂了方寸，剛剛還想著怎麼說，此時卻是慌亂的沒了神色。
門緩緩的開啟，周氏的身子露了出來，還是那身衣服，正抹著臉上的灰，本來想要敲打小吏婆娘的腦袋，好教訓她怎麼敲門敲的這麼急，不過看到剩下的人，立馬換上了驚喜。
“咦，你們兩個小兔崽子回來了？瞧這模樣跟乞丐似的，看來路上吃了不少苦頭麼！”周氏拉著兩人的衣服，左瞧右瞧然後看著兩人低迷的神色，安慰道：“看來晌午得給你們補補身子，嫂嫂可是正巧做飯呢。”
拉著幾人進了院子，然後看了看確實沒有自家男人，她緩緩的關上門：“你哥哥這是又去交差了吧，咱先不管他，他就會回來吃現成的！”
周氏口上抱怨著，手上卻是拉著兩個弟妹，將她倆推進廚房，急急的催促道：“看著鍋裡的湯別叫溢了，嫂嫂去換身衣服，好給你哥哥一個驚喜！”周氏甜甜一笑就閃進了屋子。
“嫂……”
衣服，衣服。
一時間，四個人天昏地暗，心裡的傷口被自家的愧疚撕扯，紅著眼睛再也說不出話來。
屋裡，周氏從櫃子的捧出珍貴，疊的整整齊齊的絲綢面料的雲衫，每一個袖口的花紋都是她一針一針縫上去的，開心的笑容回憶著自家男人送給自己布料時，那種甜甜，幸福的感覺，待會兒穿上一定能亮瞎他的眼睛。
周氏輕巧的脫下身上穿了很久又捨不得換的衣服，換上雲衫，奢華的雕花就映在胸前，配上她嫣然的笑容，襯托著女人最美的容顏。
推開門，周氏暖暖明媚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挑了挑眉，結巴的問道：“你……你們……這是做什麼？”
正因為淚水的純淨，所以透過它看得也越珍惜，嫂嫂的幸福是誰都能看出來的，止不住的淚奔湧而出，模糊了眼前嫂嫂燦爛渲染的身姿。
四個人哭著跪在地上，沉沉的磕了三個響頭，每一磕，心裡的傷痛迸發發出來，每一磕，淚水交織在臉上霧花了臉，每一磕……周氏的心跌落在不詳的預感上。
她強自鎮定的打著淚圈，試探的問道：“出事了？”聲音顫抖地變了兩個音軌。
沉默是金，誰又能說的出口？眼前的女人正穿著自家男人給她買的衣衫，喜悅的盼著能讓自家男人第一時間看到，可現在，再也看不到。
哭泣，淚水。也無法讓她那顆善良的心不疼的那麼痛苦，跪著的兩個女人已經是哭得死去活來，而周氏默立著，忍著怎麼也止不住的淚水，滴在她胸前點綴著的花兒上。
“嫂嫂，俺們對不起您！對不起哥哥！”兩個小吏嗚咽著嗓音：“遇上山匪，哥哥為了救俺們，一個人衝上去拖住山匪……”
“哥哥死了，是俺倆害死的，嫂嫂，俺們真的沒臉見嫂嫂！”
“嫂嫂，我倆也對不起嫂嫂，”兩個女人滿臉的淚水：“是我倆讓哥哥保護好他倆的，哥哥為了兌現承諾，所以……”
四個人再也說不下去，深深的俯下身子，貼在地上的額頭沉重的抬不起來，眼淚滴在地上，逐個的滲進土裡。
“你們起來吧，都是命！要說真有錯，我也是罪孽深重，沒能給周家留下後代，讓他到列祖列宗那裡都抬不起頭來。”周氏長嘆著，她忍心裡的絞痛，強顏歡笑：“刀尖子的差事，我也早想過有這麼一天，沒事，我還能撐的下去。”
看著嫂嫂假裝的堅強，小吏還是忍著痛說道#“嫂嫂，哥哥死前說，她已經死了，就讓嫂嫂改嫁！”
“啪”
一巴掌打在小吏的臉上，火辣辣的疼，他看著自家婆娘憤怒的眼神也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一時也是痛苦的留下淚來。
“他還是那樣的人，不過我已經人老珠黃了，就便宜他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周氏不想當著弟妹一家子人流淚，她挨個將他們拽起，然後霸道的攆著他們離去。
“以後，我還是你們的嫂嫂！”
關上門，插上門閂，周氏嗅了嗅鼻子，走進廚房，端下砂鍋，舀出一碗湯來，輕輕的抿著，糊焦了的味竄滿了味蕾，眼前的世界模糊的再也看不清楚，欲語淚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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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吏的婆娘看著自家關著緊緊的木門，她緩緩的推開，就如當時她緩緩的關上，此刻的心卻不同。
以後，照顧嫂嫂的重任就落在自己的肩上，就如嫂嫂照顧她一樣……
此報非彼報，乃是知恩圖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