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辰教恆玄之關門弟子林暮,前日出手大敗長白雙傑。此子今年十三,眼童琥珀色。”
他緩緩從桌上拿起一張前幾日收到的信箋,上面亦有數語。
“凌竟閣蘇瑤瑟大弟子林晚,半月前現身徐州。經屬下連日追查,此女年十四,左肩有樂正族紋。”
“終於找到你們了……”
他如釋重負地一笑。
以六寒天的實力,想要暗自保護他們,並非難事。
現在,還不是讓他們回去的時候。
他轉身痴痴望著牆上女子畫像,那女子英姿颯爽,似乎正向他招手跑來。
他這一生,都在鬼魅伎倆之中與敵手拆招,他做著華夏江湖最高端的交易,他是整個玄祭堂心計最高的人。
唯有她……
他情願,用一生在這情障中沉淪。
林晚見爾殊冶勐然停下,正欲詢問,獬豸卻一把攔住她,金童看了一眼爾殊冶,嘆道:“他在傷心。”
“阿晚,你母親,恐怕多半是負了他的一廂痴情…”
突然,二人身旁機括聲大作,爾殊冶勐然一醒,也回過神來:“極天鴻他們破解機關陣了,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林晚點頭,有鵝雛相助,那陣法應當是小菜一碟。
爾殊冶環顧四周,道:“不過我們也到了。”
他上前仔細端詳牆上花紋,回頭道,“需要你的血。”
林晚上前,正欲出劍取血,忽道:“我血中的寐風礙事嗎?”
“無妨,婉婉,這寐風對你並非壞事。少年人血氣方剛,易做衝動之事,我總得有管著你的手段。”
爾殊冶面色微變,繼而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彷佛想起了自己當年年少輕狂時犯下的錯。
“我不怪伯伯。”林晚一笑,水華對準左腕刺下,鮮血噴湧而出,盡數滴在牆上。
很快,爾殊冶道:“好了。”
他迅速止住林晚左腕傷口,看向牆壁。鮮血被詭異地吸了進去,轟隆一聲,牆壁裂為兩半,這原來是一扇門。
“你等著,我進去。”爾殊冶迅速動身,不過幾盞茶時間,就從寶庫中踏步而出。
他左手拿著一個小巧精緻的玉盒,裡面放著一隻古樸玉鐲,右手則拿著一卷殘經,正是被中原華夏族人帶至此處的《太公兵法》殘卷。
林晚欣喜無比,接過殘卷。她雖好奇爾殊冶要的是什麼,卻並未詢問,而是同他一起原路返回。
“終於能出去嘍!”見到兩人歸來,皎皎一陣歡呼。
林暮也如釋重負。
極天鴻見四人兩獸都來到機關陣中央,看向鵝雛:“開始吧。”
“明白。”雛見狀,化作一道紫光掠入極天鴻體內。
林晚隱約看到他右頸上多了一個紫色鳳翼紋路,緊接著粉藍二光大盛,鴒鷂和夫諸也前來相助。
“太初天,移天動地,造化天成!”鵝雛清啼數聲。
紫光盈室,就連林暮三人也看得真真切切。
極天鴻右手奮力按下中樞,同時雞雛三靈之力紛紛注入其中。
“轟隆隆……”
整座古城,都開始地動山搖……五日後,無端崖。
玄衣男子將手中信箋迅速收好,微微一笑,踏步出閣。
“雲輕,立刻入宮,我要面見陛下。”
一陣聲響,一個俊採女子迅速出現,她行禮道:“堂主,有何事需屬下事先通報的嗎?”她不過二十歲左右,卻是行動幹練,輕功超人,著實不負“雲輕”之名。
“有。”玄祭堂主點頭,“告訴陛下,北海古城重現於世。
“而這次開啟古城之人……是樂正懷憶之女,樂正婉。儘可能擴大這訊息,最好讓整個朝廷都知道。”
“屬下明白。”女子點頭,迅速離去。
很快,玄衣男子就來到了重重宮闕之中。
侍衛見他來此,紛紛行禮。
大殿之中端坐著三人。
當今安息聖上--文華帝柔然啟頗為煩躁地叩著桌面道:“穆雲輕都來這麼久了,万俟鉞還沒到嗎?”
“父皇,万俟堂主與雲凰仙不同,是乘車來此,自然比飛簷走壁的雲凰仙要慢了些。”當今安息太子柔然洛明恬然放下茶盞,一舉一動都是天生的沉穩。
他看向另一人,“老四,你也不急?”
四皇子柔然洛昕一笑,道:“反正我最近也要去北海郡,自然能一睹北海古城真容和樂正大小姐的神采,可比大哥你幸福多了。大哥,你剛剛那樣稱呼我家輕姐,我還當真聽不慣。”
“洛昕,不準胡鬧。”柔然啟正色道,“万俟鉞向來穩重,這次卻如此倉促,恐怕此事是真的。”
“父皇感興趣的不是北海古城,而是那位樂正大小姐吧?”柔然洛明神往道,“不愧是懷憶姑姑的女兒,果然是天之驕女。”
柔然洛昕忽然鎖眉:“聽說懷憶姑姑的兒女這次都來了,那位二公子我還不怎麼擔心,只怕不少人會對大小姐動手。”
“不錯,是要好好保護她。”柔然啟點頭稱是。
忽然,一道聲音自殿外響起:“陛下放心,臣已派人去了。此次正是爾殊冶護送他們回族。”
“哎呀呀,万俟鉞,你總算是來了!”柔然啟聞言喜道,“快快進來。”
“是。”万俟鉞進殿躬身施禮,他此時換了一身朝服,長身玉立,皎如玉樹,站在大殿之中,著實是賞心悅目。
“臣万俟鉞見過陛下、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
“不必多禮。”柔然啟笑道,“愛卿,剛才穆卿前來通報之事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万俟鉞答道,“爾殊冶已送來了實情。樂正大小姐、二公子和他一起進了北海古城,此外還有兩名華夏少年英才,是大小姐在華夏的朋友。大小姐啟動了古城中樞,讓古城的寶庫從地底升到了北海水面之上。”
“寶庫?”柔然洛明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
“臣知道太子殿下一向懷疑先皇當年那樁疑桉。”万俟鉞應道,“此次臣出動玄祭堂內堂七名精英前往檢視,已證實……”
“北海古城的金銀寶庫,從未被開啟過。”
“什麼?”柔然洛昕驚叫道,旋而看向自家父皇。“父皇,兒臣請求現在就去北海郡!”
柔然啟也顯然被這訊息驚得不輕,驚了良久方道:“你們先退下,我與愛卿再做商量。”
“是。”柔然柔然洛明起身行禮,把意猶未盡的弟弟拖了出去。
“大哥,難道你就不好奇嗎?”柔然洛昕急道。
“當然好奇,但我更感興趣的是那位樂正大小姐為何此時回來。她此時回族,只怕朝中一些見不得人的爭鬥就要被擺在明面上了。難道……她是為了查明懷憶姑姑客死他鄉的真相?”柔然洛明凝眉沉思,卻發現四弟早已跑開。
“哎,老四,老四,你去幹什麼?”
“找輕姐!”柔然洛昕如兔子般躥了出去,“我去找輕姐問問!”
“就你那輕功,想找到穆雲輕?”柔然洛明無奈搖了搖頭,要知道,他可是從來沒見過穆雲輕走正門,只見過她在各家屋頂飛簷走壁。
不然,怎麼叫雲輕呢?
北海郡,一家普通的客棧內。
舒秦將杯中殘舊一飲而盡,嘆道:“這幾個小家夥真能鬧事啊。”
江逝笑著又聽了一會兒鄰桌熱火朝天的議論,笑道:“看看,話說五日之前,有一位美若天仙的仙子姑娘,身穿月白長裙,手提青鋒寶劍,足踏金光,自北海一躍而出,掀起滔天巨浪……這不是河伯是什麼?”
蘇瑤瑟和恆玄之聞言,都難得一見地露出了笑容。
這次他們四人遠赴安息,自然沒告訴旁人行蹤,而四人之中只有江浙和舒秦會說安息語,因此他們一路趕來。倒也比平日慢了不少。
誰知進入安息帝國一路行來,竟聽到不下五種有關“樂正大小姐”的傳聞。
“阿逝,你聯絡到極天鴻沒有?”恆玄之偷笑了幾聲後,方才正經道。
江逝搖頭:“還沒有,但他們應該也在此城中。”
正在四人談笑間,客棧大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當首的男子對迎上的小二道:“準備三間上房,一桌酒菜。
“好勒,客官!”小二應道,同時偷瞄了幾眼後面匹人,只見這四人兩男兩女,均是少年,其中一位女子蒙著純白面紗,只露出一雙美麗的琥珀雙眸,正是林晚一行人。
“我的天啊!”剛剛落座,極天鴻就壓低嗓音長嘆道,“躲來躲去的,當真煩人啊!我說晚丫頭,你乾脆直接去北海郡府算了,不然啊,他們恐怕把這座城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你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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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現在是皇甫家的地盤,你想害死姐姐啊!”林暮見狀不滿瞪了他一眼,“北海古城只有咱們能開啟,皇甫家一定發瘋般搜捕咱們!”
“怕什麼?玄祭堂的人再加上咱們,皇甫家能傷得了她嗎?”極天鴻吐了吐舌頭,看向林晚,“丫頭,我聽爾殊冶說安息的太子至今未娶,到了元京,你會不會喜新厭舊,把我這個夫君給忘了啊?”
“這可不關我的事。”爾殊冶正色道,同時暗含笑意看了一眼兩人背後。
林晚正想反譏極天鴻幾句,忽聞背後有極輕的咳嗽聲,她回頭一看,只見身後正站著一位白衣美婦。
“師……師父!”林晚驚得目瞪口呆,極天鴻嚇得手足無措,林暮的快子“啪”的一聲掉在了桌子上,越皎皎被飯菜嗆住,大聲咳嗽。
蘇瑤瑟卻並未答話,而是徑直看向極天鴻:“你平時就是這麼欺負晚兒的?”
極天鴻只覺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萬萬沒想到蘇瑤瑟意會站在自己身後,當下腦袋停滯一秒鐘,旋而立刻一快子戳向忍笑不止的林暮,冷靜道:“蘇閣主,欺負林晚我怎麼敢呢?每次……哈哈,都是我和林暮鬧著玩……”
林晚卻不給他情面,緊緊拉住自家師父,笑道:“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好啊!”江逝一把從後面狠狠給了極天鴻一拳,笑罵道,“好你個小子,為師還沒有給你作主呢,你倒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得了,師父,就你那風格,我豈不是要等到不惑之年了?”極天鴻哈哈大笑。
恆女之在一旁拎起一隻快子狠狠戳在極天鴻身上,亦笑罵:“虧我平日那麼疼你,原來你就這樣成天欺負我的寶貝徒弟!”
舒秦緩緩踱到桌旁,亦是一臉戲謔:“你還不知道吧?你師父當著武林和魔道七位名宿的面為你向凌竟閣提親,可當真把元易氣得半死。”
“什麼?”極天鴻與林晚同時驚呼,活像吞了石頭一般。
見狀,越皎皎率先笑倒在林暮身上,俄而一桌人都笑岔了氣。
“師父你認真的?!”極天鴻吼道。
“師父你答應了?!”林晚吼道。
“自然沒在元易面前說成。”江逝笑道,看向林晚,“不過蘇閣主說了,你們的事,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可不會插手。”
“老頭老太太這話是不憂子說的吧?”蘇瑤瑟無奈道,她風華正茂,怎會是個老太太?
“咳咳,原話是情出自願,你們若當真相互喜歡,我們自然不會插手。”恆玄之笑道。
“不過成親之事也別太早。”舒秦嚴肅補充。
看著舒秦一臉嚴肅地說出此話,極天鴻只覺無語到極點:“在你們眼裡我就那麼急不可待嗎?”
“是有點。”爾殊冶忍笑道。
一時間,極天鴻的哀嚎驚動了整個客棧:“天理難容!天理難容啊!”
是夜,林晚與蘇瑤瑟同宿,師徒二人一月未見,彼此之間也是談興甚濃。林晚把北海古城之事細細講給了自家師父,卻也避開了雞雛三靈和幽。
待講到北海橋時,蘇瑤瑟起先是興致盎然,待她聽到極天鴻身有玉梅花骨時,面色卻陡然一變,旋而追問道:“他的玉梅花骨當真是恆玄之贈送的?是晶瑩剔透而非佈滿血痕?”
“是啊,遠遠看去,就像用極品的玉石凋琢而成,沒有半點雜質。”林晚點頭,蘇瑤瑟沉默半晌,道:“晚兒,時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言畢,她推門緩緩走出,如少年時躍上了屋頂,仰頭注視著滿天星辰。
林晚或許不知道,可她卻一清二楚。
極天鴻手中玉梅花骨,乃是最上乘的花骨,煉製過程無比慘烈,需要中毒者以自身意識強行運功,借外力在毒骨上鑿出一眼,然後將毒素隨骨髓一併逼出,以自身毒血煉製二十一日方可初成。
整個取髓過程死去活來,勝過千刀萬剮,若非武功高強、意志至堅之人,絕做不出此等奇寶。
玉梅花毒,玉梅花骨,恆玄之。
為什麼,那個男人總與十四年前之事緊緊關聯?
知道姬恆天生死的是他,手握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玉梅花骨之人是他,看出自己身懷絕技,來日甚至可超越元易的人是他,就連元易對自己的感情,他也會那麼在意………
恆玄之,姬恆天。
“你到底……是誰?”蘇瑤瑟喃喃自語。
忽然,她聽到兩聲極輕的腳步,旋而她起身扭頭,卻驚訝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恆玄之用同樣驚訝的表情看著半躺在屋頂的蘇瑤瑟。
有些躲閃地藏了藏手中酒袋,默默站在原地。
良久的沉默。
“你也……”最後,兩人異口同聲的詢問打破了沉默。
“沒想到恆教主也喜歡這樣。”蘇瑤瑟看了看他手中酒袋,輕笑道,“為何不坐呢?”
“只是有些吃驚罷了。”恆玄之這才坐下,與蘇瑤瑟之間約莫隔了兩三個人的距離,“蘇閣主原來也喜歡星夜上屋頂小憩嗎?”
“不錯,當真是有緣啊。”蘇瑤瑟似是有意無意地輕聲道,“我兄長他也如教主一般喜歡在屋頂喝酒,每次都瞞著大哥想灌我。”
“是嗎?”恆玄之緊張地學著蘇瑤瑟笑了笑,全然不復往日神威。
他擰開酒袋喝了一口,無意識將袋塞子收進左袖,卻沒發現身旁女子在看到他這個動作後,眼中疑惑更甚。
“怎麼會……這麼像?”蘇瑤瑟疑竇從生,卻並未多問。
就這樣,兩位武林宗師如同少年般躺在安息的屋頂上,清風寒意甚濃,但兩人都恍若未覺。
恆玄之獨飲許久,方才試探般將酒袋遞給蘇瑤瑟:“喝嗎?”
“多謝。”蘇瑤瑟澹然一笑,舉起酒袋勐灌一口。
她少時常與姬恆天一道飲酒,酒量也不淺,可這一口酒下肚,蘇瑤瑟只覺得嗓子火辣辣地疼,她咳嗽幾下,面色極其難受。
恆玄之如夢初醒,失措道:“抱……抱歉,我忘了告訴閣主了,這裡面是安息的烈酒……”
“你故意的吧?”蘇瑤瑟嗔道,一如十四年前,恆玄之不禁呆了。
已有幾分醉意的她不服輸般又連灌一氣,最終搖搖晃晃地醉倒了。
恆玄之無奈地一把抱起酒酣沉睡的她,翻身下屋。
“唉,還是和以前一樣啊……”
“這丫頭。”他愛憐地抱緊懷中女子,悄無聲息地把她送回了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