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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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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這才想起趙秉直那個缺心眼的兒子來, 扭頭去看,只見他仍被那兩個人高馬大的內官架著,動彈不得, 他臉上神色忽白忽青,之前那股子犯渾的勁兒,此刻卻已經散了大半。

趙默嘴唇喏喏,半晌才聲如蚊吶的說了一句:“並……並無……”

長公主從帳內長椅上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 淡淡道:“見你方才忿忿, 看來的確不知, 為何文試你會不合格, 現下我便告訴你。”

“今日文試之題,其實並不算難,一、三、四題,都是三言兩語便可論定的,而你文章,卻通篇浮華詞賦, 乍一看去, 駢四儷六, 對仗平仄倒是工整, 只可惜通篇皆是誇誇其談, 文不對題。究其原因,無非是藉此掩蓋你經學義理, 學得不紮實罷了。”

“令尊供職於御史臺, 我亦讀過趙大人的文章,他是個剛直忠正之人,只可惜你未曾學到你父親一點務實之風, 實在叫人失望。”

她這番話說的淡漠從容,那雙清寒的眼睛,卻看得趙默莫名羞慚。

他面紅耳赤,自覺面上過不去,忍不住低聲強詞奪理:“殿下……殿下不必科考應制,又怎會懂得做文章的學問……”

長公主卻輕笑了一聲,閉目搖了搖頭。

這是賀顧第一次聽到她笑。

他遠遠看著,帶著面紗的長公主,側臉線條略顯鋒銳,她眉眼輪廓深邃,纖長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面部弧度並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柔和婉約,反而因為線條過於凌厲,帶著點令人難以忽視的攻擊性。

然而這幅眉眼,此刻在賀小侯爺眼裡,襯著長公主那身烈焰一般的紅衣,卻姝豔的驚心動魄。

長公主就像是雪山之巔,冷潭裡盛開的紅蓮。

她寒氣逼人,高高在上,卻又美麗的讓他忍不住心旌搖蕩。

長公主每一根頭發絲兒,簡直都好像長成了賀小侯爺最愛的模樣。

她面紗下的臉,又該好看成什麼樣呢?

賀小侯爺幾乎是抓心撓肝的好奇。

可惜那邊的長公主,卻不知道他的心思,仍看著趙默淡淡道:“……你方才說,我不應以個人好惡閱卷,但今日,本就是父皇母後替我選婿,我若不選我喜歡的,難道還要選趙大公子喜歡的不成?”

趙默臉色發白,終於說不出話來了。

長公主目色一沉,寒聲道:“趙默,你御前失儀,可否知罪?”

兩個夾著趙默的內官終於鬆開了手,他這才跪在了御帳前,對皇帝叩首,聲音乾澀道:“趙默知罪,請陛下降罪。”

皇帝只得道:“今日你冒犯的是長公主,怎麼罰你,還是她說了算吧。”

長公主回頭看了皇帝一眼,垂眸道:“既然父皇這麼說,那便罰你回趙家閉門思過一個月……讓趙大人好好管教兒子吧。”

吳德懷眼力見好,聽她話音一落,便立刻讓兩個內官把趙默給帶下去了。

賀顧卻還在發呆,他在琢磨剛才長公主那句“不選我喜歡的,難道還要選趙大公子喜歡的”,這麼說……

長公主殿下還是欣賞他的文章麼?

賀顧心中忍不住一喜。

然而再仔細一想,王沐川、魏世恆、陸歸寧的文章她也都喜歡,而且自己,還是在四個人裡排最後的,賀顧心中,又忍不住有點不是滋味……

長公主出的題目那麼難,她自己卻說“其實並不算難”,談論起文章詞賦,更是頭頭是道,她喜歡的,應當也是王二哥那樣飽讀詩書的有識之士吧……

兩輩子了,賀小侯爺心裡那壇三十多年的老陳醋,頭一次猝不及防的被打翻了。

一時只覺滿心滿肺,都開始泛起酸來。

“賀世子?”

直到長公主連叫了他三聲,賀顧才從神遊天外回過神來。

他這才發現長公主不知何時,竟然離他只有不過短短兩三步距離了……

而且她還在看他,跟他說話。

賀顧舌頭驟然打起了結,半天才磕磕巴巴道:“臣……臣在。”

“今日結果,待我與父皇母後商議之後,自會派人通傳,世子且先回去吧。”

賀顧卻仍然呆呆看著長公主。

他突然發現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他好像……

沒有長公主殿下高。

長公主這個身高在女子裡,也未免太過鶴立雞群了一點,賀顧站在她面前,竟然要微微仰起頭,才能對上她的眼睛——

夭壽啊……

殿下會不會因為這個嫌棄他?

“賀世子?”

長公主見他呆呆愣愣,微微蹙眉又叫了一聲。

可惜賀小侯爺的腦子,已經被今日這些他從來沒經歷,也沒體驗過的複雜情緒,衝擊的有點發懵。

他呆呆道:“臣……臣知道了。”

長公主“嗯”了一聲,吳德懷立刻遣了內官,帶著他和旁邊一直等著的王沐川和陸歸寧離開了御苑校場。

眼見著武試結果,分明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可皇帝卻始終一言不發,既不給長公主和賀世子賜婚,也不曾言明賀顧勝了,女兒又把剛新鮮出爐的女婿打發走了,皇后終於咂摸出了點不對。

她轉頭看著皇帝,又看了看回到帳中的長公主,不可置信道:“……我明白了,你們父女兩個,合起夥來耍賴是不是?”

皇帝乾咳了一聲,道:“阿蓉這是說的哪裡話,賀世子勝的只是武試,魏家孩子和陸世子的文章也是不錯的,具體定下誰,朕覺得,再仔細斟酌斟酌也好……”

皇后道:“陛下還要誑我,瑜兒年紀小不懂事,難道陛下竟也不為女兒著想嗎?瑜兒是女子,便是身份再尊貴,也總是要嫁人的,否則等本宮百年之後,瑜兒孤身一人,這宮中誰能護她,誰又能照顧她……”

皇后說到這裡,那雙原本靈動的美目,眼神卻忽然呆呆的頓住了,她口裡喃喃的,又重複起了剛才的幾句話,神色變得有點呆怔:“這宮中……這宮中,有誰能護她,誰能護的住本宮的瑜兒……瑜兒……”

皇帝和長公主見了她這副模樣,不約而同的面色一變。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后的臉色已然煞白一片,她雙目空洞,一把拉住了身側一個小宮女,再也不復之前模樣,神情狀若瘋狂,尖聲道:“瑜兒呢?本宮的瑜兒呢?!”

“本宮的瑜兒在哪裡?!”

“陛下!!阿蓉和你的女兒沒了,瑜兒沒了!”

皇后發起瘋來,衣袖亂拂,案上茶盞亦被拂落在地,瓷器摔碎的脆響聽起來讓人頭皮不由得一聳。

皇帝想上前拉皇后,卻被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王內官攔住了。

“陛下,保重聖體,長公主殿下在呢。”

長公主果然立即兩步上前,蹲在了皇后面前,她一把拉住了皇后不住亂動的手,沉聲道:“母後,母後清醒一些,兒臣沒事,兒臣在這裡,兒臣在母后膝下。”

陳皇後呆了呆,這才低下頭目光怔怔的看著她,道:“你……你是本宮的瑜兒……?”

長公主拉過她的手撫在自己面上,輕聲道:“是兒臣,兒臣是母后的瑜兒,母后不認得了嗎?”

陳皇後的手在他頰畔顫抖著,一點點把長公主的額髮撥開,輕輕撫著孩兒的眉眼,半晌她才帶著點泣音道:“是……你是本宮的瑜兒,本宮的瑜兒沒事,瑜兒還在……本宮的瑜兒還在……”

一邊說著,一邊又哭又笑的把長公主攬進了懷裡。

皇帝看到她這副模樣,心中酸澀,鼻頭一陣發酸,猛地轉過頭去仰起了下巴,硬生生把眼眶裡溫熱的液體憋了回去。

他站起身來,道:“朕出去走走,吳德懷。”

吳德懷連忙跪下應道:“老奴在。”

“好好照顧皇后,今日的事朕不要傳出去一絲一毫,該怎麼做,你心中清楚。”

吳德懷忙道:“老奴知曉。”

皇帝踱步出了御帳,長公主卻趁著皇后抱著他不備,在她頸後輕輕一擊,皇后這才眼白一翻,軟軟的倒在了他懷裡。

“去芷陽宮請李嬤嬤來。”又側目對蘭疏道,“叫人去太醫院請太醫。”

蘭疏頷首應是,立刻轉身去了。

長公主這才把皇后交給了旁邊的宮人,沿著剛才皇帝離開的路跟了上去。

皇帝果然沒走遠,出了校場,是御苑中一處小花園。

皇帝背對著來時的方向,站在一株桃花樹下,不知在想什麼,王內官垂首跟在他身後,見了跟過來的長公主,輕聲喚了一句:“殿下。”

皇帝背影一頓,轉過身來看到長公主,卻似乎並不意外,他那張佈滿了細紋的臉上,此刻竟帶著些愧色。

王內官立即很有眼色的退遠了。

皇帝嘴唇顫了顫,他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珩兒……”

“朕對不起你母后,也對不起你。”

“你可怨朕麼?”

本朝太|祖皇帝,當年發跡前,是洛陵裴氏庶出之子,不僅是庶出,還是最為人所不齒,又可以隨意發賣的賤妾所生,年輕時為此受了不少委屈。

然而,後來群雄逐鹿,太|祖起於亂世之中,最後一統中原九州,為裴家立下了萬里江山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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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後,他力排眾議,又將那早早亡故,連名姓也無的生母,追封為嘉憲皇太后,奉其靈位入了太廟。

新朝擬定律法的官員,揣摩上意,十分雞賊的將以前,民間和官府都嚴禁扶妾為妻的律令廢止了。

果然太|祖知曉此事後,十分高興,重重把那律官賞賜了一番。

只是,儘管如此,在大越朝民間,真的會扶妾為妻的,卻並不多,士官勳貴之輩,要顧及顏面,這麼幹的,那更是鳳毛麟角。

賀南豐當年雖然喪妻,但他畢竟也是堂堂的長陽候,便是再討一位良家小姐為妻,也不是不能,可他卻還是不顧旁人目光,硬將萬氏扶正,甚至不惜親自去求原配的父母,言老將軍夫婦兩個——

本朝雖不禁扶妾為妻,但真要扶,其實限制也十分嚴苛,其中有一條,便是必須徵得已過世正妻的雙親同意。

賀南豐對萬姝兒,簡直可以說是真愛了。

所以此刻賀顧看到賀老頭氣成這樣,萬氏又被扇成那樣,倒也並沒覺得有多快意——

他只是冷眼旁觀,心中暗覺有些可笑罷了。

這女人,不也是賀老頭自己選的麼。

萬姝兒似乎是被打懵了,她捂著臉呆愣了半天,半晌才終於抬起頭看著賀南豐。

這次她終於不是裝哭,而是真哭了。

“侯爺,你打我?”萬姝兒顫聲道,“我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長陽侯府和侯爺的家業嗎,我父母亡故多年,在這世上,也只有侯爺一個牽掛,姝兒整個人都是侯爺你的,侵吞她的陪嫁,對姝兒又有什麼用?”

“你不用再來這套。”賀南豐冷聲道,“也不必跟我提你的父母亡故這事,我便是念你身世可憐,這些年才對你頗多迴護,愛重於你,可你呢?”

“你若真是為了我,更不該做這等事,侵吞出嫁女子陪嫁,這是何等丟人的醜事,若是傳出去,以後我長陽侯府,便是在整個汴京城的高門勳貴裡,都要為人恥笑!日後誰還敢把女兒嫁到咱們家來?顧兒誠兒,那還能討得到什麼正經人家的小姐為妻?”

他話音剛落,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是徵野帶著幾個侯府賬房的管事和算賬先生們來了。

那幾人中,除了王管事平日裡,還算常能見到當家主母,其他幾個還是頭一次進這侯府內院的二道門,他們也不知道侯爺突然找他們幹什麼,還以為犯了什麼錯,都是十分惶恐。

但甫一進屋,便是王管事也徹底懵了。

侯夫人萬氏髮鬢凌亂,皮膚嬌嫩的半邊臉上,印著一個觸目驚心的五指印,正捂著臉哭的梨花帶雨看著老侯爺。

幾個下人哪能想到,會見到這種場面,一時都嚇的呆了,賀顧卻不給他們緩衝的機會,他心中早有主意,當即便厲聲道:“你們幾個,竟敢侵吞夫人陪嫁,當真是目無王法,此等刁奴,合該送到汴京府尹大人那裡去,打個三十大板,再發賣為奴,流三千裡!”

這幾人都認得賀顧,知道這位是小侯爺,日後長陽候府的主人,他們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賀顧開口,如此聳人聽聞,當即便膝蓋一軟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告饒,又是“不敢”又是“冤枉”的,叫起了屈來。

賀顧趁他們此刻來不及串供,又被嚇破了膽,立刻問他們,言大小姐當初陪嫁的那些鋪子去了哪裡。

除了王管事囁嚅了半天,目光鬼鬼祟祟去看萬姝兒,一句清楚話沒招,另外幾個賬房先生倒是都稀稀拉拉、你一言我一語的交代了個一清二楚。

這些家產果然都在萬姝兒手裡,其中有幾家,竟然還因為萬姝兒經營不善,一直虧錢,被變賣了。

賀南豐簡直是怒不可遏,他看著嗚嗚哭個不停的萬姝兒,斥道:“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都是我這些年太寵著你,這才叫你越發失了本分……是我的不是。”

賀南豐說這句話時,目光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什麼。

萬姝兒看的害怕,不知他想怎麼處理自己,忍不住哭著叫了句:“侯爺——”

她這一聲聽起來十分淒厲,門外蹲牆角的賀誠終於沒忍住,衝進了正廳,他撩開下襬,撲通一聲跪在了賀南豐面前,磕了個響頭,悶聲道:“是娘當年糊塗,但還請父親,看在娘伺候您多年的份上,不要把娘送官。”

他又挪了挪膝蓋,對賀顧磕了一個頭:“娘對不起大哥三妹,娘欠大哥和三妹的,日後我一定全數替她還上,還請大哥別讓父親把娘送官,否則……否則……”

賀誠沒說下去的下半句話,眾人心知肚明——

出嫁女的陪嫁,一向是女子私產,夫家尚且不可侵佔,萬姝兒身為扶正之妻,一旦坐實了這個罪名,若是被送官,官府肯定認為侯府也不願姑息,多半要落為賤籍,或死或充官妓。

賀南豐和賀顧同時一愣:“送官?”

……他們什麼時候說要把萬姝兒送官了?

賀誠的腦迴路很簡單——

他覺得做錯了事,觸犯律法,懲罰當然是送官,聽憑官家發落了。

但是萬姝兒畢竟是他生母,便是有千般不是,他身為人子,也不能冷眼旁觀。

賀誠完全沒想到過,便只是為了他這個兒子,賀老侯爺又怎麼可能會讓萬姝兒淪為賤籍?

賀南豐皺眉道:“為父何時同意讓你進來了?這裡又哪有你插嘴的份?沒大沒小,出去!”

賀誠卻一言不發,只砰砰磕頭。

賀顧心中暗歎了口氣。

兩輩子了,他知道賀誠秉性不壞,只是倒黴,投生在了萬姝兒的肚子裡……攤上這麼個親孃,賀誠也沒辦法。

賀顧記得,當年他爹和娘,不知為何吵了一場大架,兩人冷戰許久,娘一氣之下,便給賀老頭納了萬姝兒這個良妾。

結果後來倆人不知為何又和好了,他娘有了身孕,不巧的是,萬姝兒剛進侯府沒幾天,竟然也有了。

他娘雖然惱恨,但當初是她自己賭氣,才給賀老侯爺納了這個妾,眼下自己給自己找氣受,難不成還能怪他沒管住下半|身嗎?

他娘孕中越想越氣,又不知道能怪誰,一日比一日抑鬱,最後累的肚裡那個弟弟,也先天不足,出孃胎不到一日,第二天便夭折了。

可巧萬姝兒便是臨盆,都和言大小姐在同一天,而且還都在晚上,產婆都不必跑二道,前腳給言眉若接,後腳給萬姝兒接。

言大小姐的孩子沒了,賀誠卻健康長大了。

是以前世賀誠儘管什麼都沒做,可賀顧只要一想到,他出生的這一連串機緣巧合,心中就忍不住膈應,怎麼想怎麼覺得,賀誠不可能是啥好玩意。

……直到他後來被下了獄,賀誠帶著家小,在宮門外為他敲了整整三日的登聞鼓,面聖後,又不知是怎麼替他和新皇求情,不僅沒起作用,還成功激怒了新皇,被奪去功名,下了詔獄,兄弟倆帶著囚拷在獄中喜相逢,搞得賀家成功被一鍋端了。

賀顧沉默的看了看這個缺心眼的弟弟,嘆了口氣,對他低聲道:“我不曾要求爹將她送官,今日,只要夫人把我娘的陪嫁還來,我便不再追究。”

只可惜他這句話聲音低,萬姝兒似乎沒聽見,她被賀誠剛才話裡的送官嚇破了膽,一時不及細想,以為賀南豐真會如此無情,撲上前去抱著賀南豐的大腿哭道:“侯爺……看在姝兒也曾為你生兒育女的份上,不要送姝兒去見官,姝兒不要見官……”

賀南豐卻始終沉默不言,不知在想什麼。

萬姝兒見嚎了半天,他也不答話,只得又來求賀顧,道:“顧兒,你娘的嫁妝,我也只是看你年少,這才代為保管,如今都還給你,你不要叫你爹送我去見官,我是冤枉的——”

賀顧:“……”

本來也沒打算送她見官,誰想這女人戲還挺多,他忍不住涼涼刺了她一句:“既然冤枉,豈不更該送官,好教府尹大人查清你的冤情,這樣你又可以告我一個汙衊和忤逆之罪了。”

萬姝兒卻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急聲道:“就算看在你弟弟這只為了你的爵位,才瞎了的眼睛份上——”

賀南豐卻面色一變,怒道:“住嘴!”

賀顧愣了愣,還沒回過神來,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門外卻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小廝,跪在門前。

“候,侯爺!宮……宮宮宮宮……”

磕巴了半天也不知要說什麼。

賀南豐還在氣頭上,怒道:“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那小廝的下半句話卻同時喊了出來——

“宮……宮裡的王內官來傳旨了!眼下正在前院兒的茶廳裡等著呢!”

不為別的,就為了他大……真是好大一碗糖醋排骨。

飯桌前坐了五個人,分別是——

莫名其妙不高興,黑臉狠瞪兒子的賀老侯爺。

看著丈夫笑的溫柔小意的侯夫人萬氏。

完全沒察覺到自己親爹正在瞪自己,正看著那晚糖醋排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賀小侯爺。

還沉浸在剛才大哥給了自己一個好臉色,十分美滋滋的二少爺賀誠。

以及咬著一口小銀牙,正睜大一雙圓溜溜杏眼狠瞪侯夫人的三小姐賀容。

“吃啊!”賀顧等了半天,見沒人動彈,索性拿起了筷子,笑的十分豪爽,“再不吃菜都要涼了。”

賀老侯爺:“……”

賀顧話一出口,才發現親爹賀老侯爺的臉黑的像鍋底。

他這才回過神來,現在賀老頭還活著,他也還沒繼承長陽候的爵位,成為一家之主。

這也不能怪他,上一世他死的時候都三十了,賀老侯爺在他十八歲那年就嗝屁了,他當了十二年的家主,自然早忘了在這個家做小伏低是什麼滋味。

但現在賀老侯爺還在桌上坐著,老子還沒動作,兒子倒吆喝著要動筷子,賀老侯爺不黑臉就奇怪了。

“你的規矩都到狗肚子裡去了。”老侯爺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你爹我還在桌上坐著呢,輪得到你喊開席嗎?!”

賀顧摸摸鼻子:“您半天不吭聲,這能怪我嗎?我都餓了一路了。”

“就你餓?你二弟不餓?你三妹不餓?怎麼你就這麼嬌弱,多餓一時半刻是能要你的命怎麼著?”賀老侯爺氣的吹胡子瞪眼。

“您吼什麼吼,一把年紀了,氣大傷身。”賀顧懶洋洋道,“您喊開席,您喊開席還不行嗎?我不跟您搶,我要是跟您搶,我就是小狗,您放心。”

他這話說的倒好像在安撫三歲小童,賀老侯爺兩眼一瞪:“你!”

萬氏嚇得趕忙拉住他:“侯爺,顧兒也不過就是少年氣性,您何必跟親兒子較勁呢,顧兒說的沒錯,氣大傷身,再不吃飯菜都要冷了,快吃飯吧。”

賀老侯爺被愛妻好言好語安撫,總算沒那麼氣了,不過他還是狠狠又剜了賀顧一眼,這才抖了抖鬍子,道:“那就吃……”

吃字還沒出口,那邊賀顧已經飛快的伸出了筷子夾向飯桌中間那碗糖醋排骨。

賀老侯爺見狀簡直心頭一哽,險些沒氣出個好歹來。

這個兒子雖然之前也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勉強還知道點規矩,不會當面讓他下不來臺,可自從那日回京車隊收到了京城裡的快馬飛報,他就突然成了這樣。

到底怎麼回事?

賀老侯爺忽然想起,之前那個快馬飛報的內容,他頓了頓,沉聲道:“姝兒,之前我回京路上,收到馬報,說是長公主殿下選駙馬,你把顧兒的生辰八字遞進了宮中,這是怎麼回事?”

萬氏眼皮一跳,飯桌下拽著繡帕的手指猛地扯了扯那塊小小絲帕,臉上卻一點神色沒變,只溫柔笑道:“確有此事,那日我與文昌伯爵府家的夫人一同入宮陪皇后娘娘說話,娘娘說……長公主殿下如今也十八了,該是婚嫁的年紀,娘娘的意思,是有意在世家貴子裡選一位年紀相仿、品貌可堪的,給長公主殿下做夫婿呢。”

“然後呢?”賀老侯爺面無表情道。

賀顧似笑非笑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萬氏,就飛快的挪開了目光,他夾了一大塊還沾著湯汁的糖醋排骨,放進了三小姐賀容的碗裡。

“容妹多吃些才能長個子。”他朝著賀容笑的眉眼彎彎,低聲道。

那邊萬氏還在跟賀老侯爺解釋。

“後來……後來娘娘就問起,說長陽候府是不是有個樣貌十分出挑的大公子,又命人傳了顧兒的畫像進宮去看,娘娘看了畫像,連道顧兒生得好,這才向妾身要了顧兒的生辰八字。”

“哦?”賀老侯爺面色一緩,“這麼說不是你主動把顧兒的生辰八字湊到娘娘跟前的?”

“自然不是。”萬氏突然抬起頭來,眼裡含了三分淚意,“侯爺有此一問,難道是疑我?做了駙馬便不能再入仕,我是顧兒的母親,豈會存了這般心思?”

“這些年來,我待顧兒容兒如何,整個侯府裡但凡是個有眼睛的活物,都看的清楚明白,老爺生此疑心,豈不叫姝兒寒心。”

她一雙美目看著賀老侯爺,淚眼朦朧,這副要哭不哭的模樣真是楚楚可憐,眼角那一滴恰到好處的淚,更是有如春日碧葉上要墜不墜的露珠,嬌美可愛。

賀老侯爺一顆心頓時為愛妻擰成了團梅菜乾兒,忙道:“我不過就是一問,姝兒為這等事傷心落淚又是何苦來?快擦擦。”

賀顧卻冷哼一聲道:“為這等事?我的終身大事在爹眼裡就是[這等事]嗎?”

賀顧雖然已經打定主意不按照上輩子的走向來,那位長公主他雖打算娶,但是萬氏算計他的這份惡氣,他卻不打算受。

“夫人不是說自己茶不思飯不想?不是整夜整夜又是輾轉反側,又是徹夜難眠嗎?倒難為你還記得和小姐妹進宮去,拼命湊到皇后娘娘跟前露臉,我的生辰八字,從來只有言家幾個給我娘陪嫁的老嬤嬤知道,她們定然不會告訴你,除此之外就只有族譜上有,族譜在宗祠裡鎖的好好的,敢問夫人是如何知曉的?”

“您倒是神通廣大啊!”賀顧陰陽怪氣,“拳頭大的銅鎖說開啟就開啟,好大本事喏。”

萬氏聽得瞬間白了一張俏臉,賀老侯爺也一愣,轉頭看她:“姝兒……你……”

“侯爺,你聽我解釋,我沒有……”

“要解釋回屋裡解釋,我和誠弟容妹還要吃飯呢,二位別在這裡倒我們胃口。”賀顧涼涼道。

他這副模樣卻先激怒了賀老侯爺。

“你這個孽障!”賀老侯爺站起身來,指著賀顧怒道,“就算你娘真的找了你的八字送進宮裡,那又怎麼了?你的婚事本來就該她來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點人倫綱常你都不懂,你對我和你娘,又是什麼態度?”

賀顧的臉瞬間也冷了下來。

“她是什麼態度,我自然就是什麼態度,只不過我做不來那套臉上春風化雨、實則棉裡藏刀的做派罷了。”

“還有,我最後跟您說一次,她不是我娘。”

賀顧寒聲道。

“我娘早死了,她如今在地下好容易才落個清靜,別帶著這女人提她,叫我聽了犯噁心也便罷了,還擾了娘地下安寧。”

“你……你你你你……”賀老侯爺眼睛瞪的銅鈴大,幾乎要跳出眼眶來。

賀顧視若無睹,只把手裡筷子往桌上一扔,道:“不吃了,我犯噁心,先回去歇了。”

他扭頭就跨出了房門,一直候在門外的徵野趕緊跟了上來。

賀顧步子飛快,徵野也只得小跑著跟著他,一邊跑一邊苦著臉道:“您說您這是何必……這下您忤逆不孝的名頭,肯定要傳遍整個汴京城了……”

“傳便傳罷,我還怕了她不成?倘若人人皆知他兒子有個忤逆不孝的大哥,酸儒們最是講究家門清正,我倒要看看她兒子以後還怎麼入仕,她敢嗎?”

“誒!爺,不是說回去歇歇嗎,您這是出府的路啊?”

賀顧腳步一頓,轉頭看他:“我就是要出府,憋死我了,去備馬。”

“啊?”徵野茫然。

“啊什麼啊?趕緊去。”

徵野撓撓頭,但賀顧要去哪他也管不著,只得轉身去找馬房小廝備馬了。

賀顧氣兒還沒勻過來,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小女孩清脆的低喚。

“大哥!”

他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三妹賀容正站在身後,她穿著一身鵝黃襖裙,白皙圓潤的小臉上一雙杏眼眼眶微紅。

“容兒?”賀顧一愣,連忙上前蹲下身扶她,“你怎麼追出來了?”

“大哥,嗚……”賀容一邊伸手擦眼淚一邊哭哭唧唧的說,“你一回來就受了那麼大委屈,我怎麼還吃得下去嘛!”

賀顧的心頓時軟成了一團,他伸手想去替賀容擦眼淚,又怕自己手勁兒太大弄疼了妹妹,那手懸在半空伸也不是縮也不是,最後只得把賀容攬進了懷裡,拍了拍她的背。

“不哭不哭,是大哥的錯,大哥和他們吵架沒有顧及到你在旁邊,嚇到你了,大哥跟你道歉好不好?”

賀容一邊抽鼻子一邊委屈巴巴道:“大哥才沒有做錯,都是爹爹壞,夫人壞,他們都壞,他們欺負大哥,壞人沒有好下場,明天他們就拉肚肚。”

賀顧差點被她逗笑:“是嗎?明天就拉肚肚,這麼快啊?”

“才不快,太慢了!今天就拉!”

八九歲的小女孩一張肉嘟嘟的小臉十分篤定。

賀顧終於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抬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

“容兒放心,大哥厲害著呢,誰都欺負不了大哥,不僅欺負不了大哥,也欺負不了你。對了,大哥不在這段日子,有沒有人來欺負容兒呀?”

“沒有,曲嬤嬤他們可厲害了,沒有人敢欺負容兒,每次他們想做壞事,都會被嬤嬤們發現!”

賀顧神色一沉:“他們常來做壞事嗎?”

賀容表情有點茫然:“好像也沒有吧……”

賀顧沉默了一會,賀容卻突然道:“大哥……你真的要娶那個長公主嗎,嬤嬤們都說夫人壞,娶了長公主大哥就要完蛋了。”

“大哥,要不咱們去找姥姥姥爺吧,就說你不想娶公主,姥爺一定會幫你的。”

賀顧搖了搖頭:“姥姥姥爺一把年紀了,不能有事沒事就想到麻煩他們,他們經不起折騰了,容兒要體諒他們,知道嗎?”

賀容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有點委屈:“可是……可是大哥你怎麼辦呀……”

“娶個公主而已,又不是讓你大哥娶母老虎,有什麼大不了?”賀顧笑了笑,“而且就算娶了公主,大哥也不會完蛋的,容兒乖,不要替大哥擔心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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