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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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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腳麻利些!”為首的弟子喊道。

“腥死人了,黏糊糊的……”弟子們耳語,搭手往木板車上抬屍。雨蠻下一天,這會兒將停未停,有人啐道:“沖沖手都不成,燻死老子!”

天黑沉沉的,鳥獸作散,不凡宮的弟子清理周圍屍體。一人在臺上招手,機靈樣,其餘人蜂擁而至,匯聚在那一道溝壑周圍。血被沖淡了,盛著一峽顫悠悠的雨水。

“劈雲劍法的絕招一出,別想留全屍。”有人說。

大家嘀咕片刻,四散開繼續運屍,一車車的,將後山深處的坑窪填補成亂葬崗。各染一身腥,回不凡宮時簇在一處,牆角躲雨的山貓狂嘶一聲便逃了。

“那小畜生嫌咱們臭呢。”弟子笑罵,“哪天叼了無名居的鳥兒,看它還逍遙。”

整座冷桑山都是那山貓的地盤,遑論不凡宮,但它唯獨不敢靠近無名居。曾有一回,乳白碎石間,一地乳白鴿子咕啾,它齜著獠牙來襲。容落雲臨窗瞧見,噙著果脯,吐出果核在指尖彈飛。

山貓中招,沒撲到鴿子便翻滾在地,嘶叫了整整半柱香的工夫。信鴿入籠,容落雲慢騰騰走出來,彎腰探手覆上山貓的後頸,運巧勁兒一捋,山貓登時倉惶地躥了。

信鴿慣會通風報信,那之後,常有振翅的玩意兒撲至無名居避難。

此刻的無名居暗著,容落雲一進門,梁上喜鵲便叫喚不停。他暗叨一句“吵人東西”,卻啾幾口,到廊下仰頭逗弄。

脫掉透溼的鞋襪邁上地板,赤腳慢步,滴答一路雨水走進內堂。只點一盞小燈,屏風一遮,昏沉沉的。容落雲解衣沐浴,臉龐、頸子,沾染的血跡洗淨了,連周身的殺氣也一併洗了。

這一日刀光劍影,在外充得凌厲,其實可真累呀……

房中靜得人心慌,他背靠桶沿拂水,將將弄出點動靜。不待水涼便出,穿上小褲裡衣,抱條錦被掂只絲枕,到窗前小榻上睡覺。

小榻短窄,他蜷成一團正好。

昏沉之際,浸了雨水的碎石叫人踩得咯吱響,緊接著一聲“二哥”傳入,音色稍稍稚嫩。刁玉良將傘一收,跑進來,脫了鞋便往榻上拱。

咕咚!容落雲將半大孩子踹遠,裹緊被子坐起身來。刁玉良連滾帶爬撲回:“二哥,叫我暖暖!”擠上榻,二人挨坐,他攤手獻寶,“瞧,富貴經。”

一張小冊,外皮未寫名目,裡頭闔宮弟子齊全,還登記著銀兩。容落雲奪下細看,原來此為場外賭局,賭的是比武大會的勝者。

刁玉良翻了翻:“大哥也下注了,三百兩,鄒林。”

容落雲微微訝異,沒料到段懷恪也跟著鬧。刁玉良說:“三哥先丟四千兩,又出賞金一千兩,再加流水席的開銷,他咬著牙要翻本。”

容落雲尋到陸準,壓阮倪,下注三千兩。怪不得闔宮弟子參與,若陸準一輸,三千兩可有得分。“二哥,”刁玉良晃他,“我矛盾許久,你幫我壓一個?”

明日將決出三位勝者納入不凡宮,再歷宮內四關,拔得頭籌便為一等大弟子。容落雲叨唸“拔得頭籌”四字,那人浮現,隔著煙雨影影綽綽。

生面孔,武功高低未知,只記得渾然一股傲氣。偏頭低嗅,柚葉味兒若有似無,還飄浮著。就為帕子,容落雲這樣想,就為拾去他的帕子。

“老四,壓……”容落雲哽住,“我還不知其名,明日問問。”

刁玉良不甚放心,無名小卒?卻又不好明拒:“二哥,我就三十兩,你幫我好好選哪。”

容落雲說:“贏錢算你的,賠錢算我的。”他下了小榻,從矮櫃中取出一百七十兩,為刁玉良湊個整。刁玉良接住,再無異議,歡天喜地地走了。

雨是寅時停的,風倒吹了一夜。

翌日,冷桑山下的血色淡去許多。

晉級者共三十人,此戰將決出三人,然觀者如堵烏泱泱一片。霍臨風來得遲,黛色窄袖常服滾著波紋,腰佩決明劍,提拔風流。

他這廂下馬,那廂有人登臺。氣盛一方是個八尺高的漢子,兩鬢刀裁,玄色襟袍寬大灌風,握硬鞭,指骨分明的手背上刺著一枚蛇形圖案。

霍臨風牽韁綁馬,及至樹下,一人竟野猴似的躥上馬背。他著實一驚,看清是刁玉良後驚訝更甚。刁玉良手撫馬鬃:“你叫什麼?”

姓甚名誰,霍臨風單字一個“仲”,霍仲,他便謅道:“在下杜仲。”見對方瞪著眸子端詳他,不禁好奇,“宮主何事?”

刁玉良問:“你的武功與鄒林比如何?”

霍臨風反問:“……誰是鄒林?”

“臺上呀!”刁玉良心頭頗惴,無名小卒便罷了,怎的這般沒見識。他湊近些許,手指比武臺:“東阮倪,西鄒林,瞧他手背的蛇沒有?他的鞭法比毒蛇還靈。”

霍臨風微茫,不知對方意欲何為,卻也好奇:“請教宮主,南和北呢?”

刁玉良覷一眼擊鼓臺:“喏,南邊的高手有兩位,一位正喝酒,一位正粘玉連環。”擊鼓臺上,段懷恪手捧玉壺慢飲,容落雲潛心搭救那一撮碎玉。他又道:“至於北邊,有定北侯霍釗在,何人敢稱強?”

霍臨風抿唇頷首,原以為朝廷與江湖涇渭分明,未料還有他霍氏的一席之地。攀談許久,刁玉良人小鬼大,臨走竟意味深長地拍他肩頭。

他再一抬眼,臺上恰好止戰,鄒林打贏八人收鞭待命。

緊接著登上一位公子,雪白衣裳俊秀臉兒,兩手執一雙銀鉤,甫一登臺便引人捧場。陸準立起身,瞧見心肝肉一般,切切地喚了聲“阮倪”。

容落雲本低著頭,聞聲抬眸一笑,想到三千兩押在阮倪身上,可不比心肝肉更要緊?這時刁玉良冒出來,奉上小冊:“二哥,那人叫杜仲。”

容落雲暗暗跟著念,杜仲……其味甘,其性溫,不知是否人如其名。

他拿一隻兔肩紫毫,幫刁玉良寫下“杜仲”二字,擱了筆,望見那杜仲在樹下乘涼。而臺上阮倪連勝四人,擎著銀鉤翻飛進退,眨眼間便可穿喉破肚。

陸準目不轉睛,彷彿在看一座打鬥的金山,時而拍掌叫好,時而高喚“阮郎”。隨著阮倪使出絕招“銀鉤斷命”,他奔至鼓前親自擊鼓助威。

最終,阮倪連勝七人,抱拳向陸準遙謝。陸準讚賞地說:“皆道阮郎的銀鉤最無情,果不其然,哪日你我交手,可別扎得我腸穿肚爛。”

阮倪道:“三宮主過謙,屆時還請三宮主手下留情。”

親熱幾句,陸准將鼓槌一扔,返回座上觀戰。比試者還餘十三人,一道黛色身影從天而降,落實旋身,乃昨日嶄露頭角的新秀。

眾人仍未知其名,霍臨風便自報家門:“在下杜仲,煩請賜教。”

來人挑戰,他拔劍相對,使出一套劍法。草草十招,勝了。眾人憶起昨日初戰,似乎皆是十招定局,又來一人,仍是十招,哪怕十招未贏,依然用十招反覆打擊,直至對方潰退。

玉連環拼湊八成,容落雲凝神在手,卻動彈耳骨監著動靜。劍風可聞,四下譁然亦可聞,段懷恪忽而說道:“這杜仲只用十招,是提防被看出門道,還是不屑於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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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落雲終於抬眸,靜觀片刻,被對方的劍法牢牢吸引。僅十招,反覆使用卻無人能破,精絕拔群。目光沿著薄刃輕移,大手,勁腰,一晃到臉上,直觀對方的情態。

招式、力量、內力,皆可按捺作假,唯獨情態騙不了人。霍臨風眉頭舒展,遊刃有餘的意思快要溢滿為患,容落雲便知此人斷不會輸。

可如此精妙的劍法只現十招,叫人抓心撓肝。容落雲喚聲“老四”,飛眼兒,刁玉良會意喊道:“杜仲,你只會十招不成?”

霍家劍法共七七四十九式,愈後愈難。霍臨風揮劍稍停,答刁玉良的話,目光卻翩翩降在容落雲那兒。“阮倪少俠得宮主擊鼓助威,在下好生羨慕。”他道,“若二宮主為我擊鼓,我便多耍幾招。”

若是平時,刁玉良定大罵放肆,可眼下壓著雪花銀,只得扭頭向容落雲乞求。眾人屏氣兒,猜測容落雲將如何發作,誰料,容落雲輕輕擱下玉連環,掠至鼓前,握槌敲梆,立即擊出一串聲響。

他微定扭臉:“耍不好,鼓槌可不長眼。”

二人分居上下,俯仰相對,霍臨風抱以一笑。劍出槌敲,似是踩點相和,鼓聲層層推高,廣袖滑落露出細白手臂,容落雲腰身側擺,擊打出波瀾之勢。

霍臨風聞聲滿足,招式變化叫人目不暇接,戰愈惡,聲愈烈,二者配合得天衣無縫,叫人歎為觀止。

陡地,鼓聲震天而縹緲,容落雲竟運了真氣敲擊,其聲遠傳數里。霍臨風登時得意:“一起上。”說罷不服者蜂擁襲來,決明劍寒光閃爍,殺得四方落敗。

急急高/潮時,容落雲擰眉喊道:“不夠!”

霍臨風餘光掃去,劈出藏掖的絕招。金光火星漫天,四柱折斷虎首崩裂,眾人伴著硝煙震飛遠處。

容落雲驚得頓住,待煙霧散去,斑駁臺下只剩霍臨風一個,提著劍,看著他,馬尾晃盪瀟灑。檯面一道深深的溝壑,與他昨日留下那道糾纏縱橫,彷彿花開並蒂。

刁玉良欣喜若狂:“——杜仲大勝!杜仲大勝!”

區區兩日,死傷難計,終於決出三人。段懷恪宣佈道:“明日卯時,杜仲、鄒林、阮倪,三位少俠請到不凡宮叩門,闔宮弟子親迎。”

塵埃落定,人潮一寸寸散開,頗為鼎沸。霍臨風收了劍,踱到邊緣距擊鼓臺很近,恰好平視容落雲的衣襬。他仰起面:“謝宮主為我擊鼓。”

容落雲垂眸看他,淡淡道:“無妨。”

說罷再無話,一個下比武臺回客棧,一個下擊鼓臺回宮。各蹬馬,分道南北,徐徐迎面咫尺擦肩。

容落雲揹著晴日熔金,神情好似別了萍水相逢。

霍臨風亦未貪看,只默道一句——後續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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