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了沒, 我們是真的很喜歡要飯啊!
言卿沒想到黑水澤這一句能讓謝識衣記到現在。暗自腹誹:心眼真小啊么么,至於那記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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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卿:“我認真問的。”
謝識衣:“好。”
言卿難以置信:“就回我一個好?”
謝識衣低笑一聲:“想我回?”
言卿:“……算了。”
然謝識衣對小時候的那碗粥也完完沒印象了。所以,這《魘》到底是鬼?回到玉清峰後, 言卿跟謝識衣說了聲,跑到梅林去選樹去了。他弄把武器就是為了敷衍一下外人, 花錢去買還不如自己親做。
“這些樹真的可以砍嗎?”言卿抬頭,看著細雪中盛放的梅花, 好奇問道。
謝識衣語氣冷淡:“隨。”
言卿:“那我砍了啊。”
他能看出這梅花林有陣法,動一棵樹都危機重重,不放眼整個忘宗確實再沒有比玉清峰的梅樹更適合用來做劍的了。
言卿現在是元嬰期修為,砍斷一棵樹、粗略的弄出個劍模型輕易舉。他把劍拿回去對著燈光慢慢削。
謝識衣在他對面坐下,雪衣逶地,烏緞般的黑髮上似淌寒月流光。
言卿在削劍的時候,忽然想到:“謝識衣,還記得在障城做的那把傘嗎。”
謝識衣:“記得。”
言卿笑說:“要是當初那片竹林也像現在這想砍就砍就好了。”
為了做把傘他們當初可真是受盡折磨。
要躲避開竹林主人, 還要避開面的毒蛇。
謝識衣聽他提起障城的事,一時間愣怔後,竟然也輕輕笑了下。
言卿用薄薄的刀片削掉木頭上倒刺,道:“我記得, 當時就想要把傘。”
謝識衣:“嗯。”
言卿吹乾淨劍上的木屑, 到現在才打算跟謝識衣說正事, 沉聲說道:“我今晚南市,從那個魔種嘴套出點來。秦家十年前, 在閉的時候, 暗中派人下魔域建立起了梅城,正在勾結拉攏百城。”
謝識衣聽完,微愣道:“梅城?”
言卿點頭:“對。最重要的是, 他們找到了魔域通往上重天的另一條路。”
謝識衣皺了下眉。
言卿問道:“知道秦家想做嗎?他們和淮子有聯絡,習得了御魘之術,現在又入主魔域。我懷疑可能對不利。”
謝識衣指搭在桌案上。他在霄玉殿從來都是幕後做最後決定的人,隔著長階帷幕,萬般心思無人知曉。大概也是第一次跟人說這些,垂下眸,語清晰分,冷靜道。
“當年秦家提出除魘之術,建立四百八十寺,可是多年來,沒有一例成功、內部也從來不對外展示。上重天雖有疑惑,但四百八十寺作為魔種唯一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形如監獄,九宗三門不會去深究。”
“紫金洲近滄妄海,四百八十寺地勢詭譎,秦家戒備重重,我一直找不到最好的時機進去。”
“至於剛才所言,”謝識衣抬眸,眼神清冷確定:“我並不認為秦家有能力找到另一條路。若秦家真有能力在上下兩重天之間來去自由,秦長熙不會拐彎抹角,來確定我現在的況。”
“魔域通向上重天只有一條路,出口在誅魔大陣,毗鄰霄玉殿。”謝識衣說:“要,是他們操縱了霄玉殿。要,他們從魔域帶出來的並不是人。”
言卿順著他的思路,想也知道前不可能:“是說,我見到的冥城城主不是人?”
謝識衣唇角諷刺勾起,淡淡道:“都說到了大乘期,修士和魘可以共存。其實我一直好奇,到底是人暫時制服了魘。還是魘有了理智,吞噬了人。”
言卿愣了愣,神色也嚴肅起來,之前在十方城他就有這個懷疑。
到了大乘期,居然能夠與識海內的魘共存、隨意控制它的甦醒與否——這的魔種,皮囊之下到底還是不是人?
魘是詛咒,是寄蟲,沒有理智只知殺戮的。可是人們忘了,魘在人的識海是和修士一起變強大的。大乘期的魘……到底是個況。或許只有魔種本身知曉。
他上輩子自始至終沒讓識海內的魘甦醒,對於魘,也是完一知半解。
謝識衣見他神,漫不經心將收回袖中,出聲輕道:“現在修為太低,以後在於秦家的事上,不要輕舉妄動。”
言卿回神,笑道:“嗯,放心。我當務之急,難道不是青雲大會嗎?”
天階的千燈盞在謝識衣。
地階的探魘仙器九大宗門各一盞,藏於禁地。
尚未認主的玄階仙器,離他最近的,或許就是瑤光琴了。
謝識衣伸出探了下他的丹田和經脈後,確認無恙後,才起身準備離開。
言卿見他起身的背影,想起件事好奇說:“么么,青雲大會會參加嗎?”
他說完也覺得好玩,如謝識衣參加青雲大會,那也真是夠轟動的。可能是近萬年來,唯一一個化神期了。
謝識衣淡淡說:“不了,留給出風頭的機會。”
言卿悶笑了好久,揚了揚的木劍:“哦,定不辱命。”
他已經把令牌丟給了天樞,大概兩日就要啟程去浮花門了。或許青雲大會。才是他真正認識南澤洲的開始。
紅梅細雪,燭火幽微。
大概是跟謝識衣說起了那把傘,言卿閉眼修行時,思緒也忍不住回憶起了障城。
障城,不悔崖之審。外人眼中轟轟烈烈的天之驕子隕落,對當事人來說,其實也不尋常。
驕傲早就在四十九天孤寂的暗室被磋磨遺忘。恩義也在步漫長春水桃花路時悉數斬斷。
是非對錯任由旁人審斷。
他們說他有罪,說他無罪,猜測他的脆弱絕望,等待他的卑微狼狽。可陰雨不歇的障城三月,謝識衣抬起頭看天空時,只想要一把傘。
做那把傘的時候,謝識衣很安靜,言卿也很安靜。唯一響徹在天地間的,只有屋簷細雨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滴答滴答,像在細數往。
往如倥傯大夢,從天才到小偷,從雲端到淤泥,從萬人驚羨到街老鼠。為不屬於自己的原罪,被強制折斷羽翼,受盡顛倒折磨之苦。
真如一夢。
廢了經脈被進幽絕之獄時,謝識衣小時候就受傷的眼睛又看不見了。
幽絕之獄沒有光、也沒有聲音。
往上是漆黑不會流動的水,蘊育著寒光冷氣。歷代罪人被打入這只有死路一條、在無休止的寂靜和壓抑中把自己逼瘋。
謝識衣就坐在一塊長滿青苔的臺階上,臉色蒼白垂著眼,看不清表,像一尊沒有氣的玉雕。
言卿那個時候已經可以控制風了,用風卷謝識衣額前的發,輕輕觸他暗淡灰青的眼。
想了很久,很小聲說:“謝識衣,我給講故事怎?”
七七四十九天,言卿絞盡腦汁,抓耳撓腮,把自己聽讀的部故事講了個遍。
到後面自己都迷糊了,想到哪兒講到哪兒,不知道重沒重複也不知道串沒串。
甚至不知道謝識衣有沒有聽進去。
謝識衣就坐在青石上,雙眼暗淡,聽著他的聲音、指卻在牆壁上輕輕描摹著。蒼白的指尖劃潮溼漆黑的牆壁,一筆一劃,像是蝴蝶輕輕掠斷壁,安靜溫柔。
驚鴻十五年,從幽獄出去,審判那天,春水桃花的那條路下了場雨。謝識衣的眼睛還沒完好,半半暗。輕霧濛濛的視野,只有條筆直往前的路,盡頭通向哪他也看不清,結局會如何他也不知道。
那是他被揭穿身份淪為廢人後,第一次出現在眾人視線。
圍觀的人有很多。熟悉的,陌的。與他交好的,與他交惡的。去崇拜他的,去嫉妒他的。
道道視線交錯在雨中。
言卿嘀咕道:“要是等下五大家不肯放,我們就從不悔崖下跳下去。”
謝識衣當時是真的被他逗笑了。
再如何驚才絕豔,天資聰穎,當時也不是兩個十五歲的少年,在風雪般的命運,只能踽踽獨行。
謝識衣饒有趣味說:“不悔崖跳下去,那不是必死無疑嗎。”
言卿冷漠說:“反正我死也不要死在白家那群噁心的人。”
謝識衣提醒他:“不怕痛了嗎?摔死很痛的。”
言卿毫不猶豫:“不怕!大丈夫終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
謝識衣又笑起來。
言卿用激將法說:“怎?不敢啊?”
謝識衣說:“沒有不敢。”
言卿道:“那說定了,到時候反悔啊!”
“嗯。”謝識衣往前走。
步步踏萬人審判的路,踏斑駁錯落的前半。抬眸時,晦暗發青的瞳孔隔著煙霧,像是在隔空,安靜注視著某一個想象的幻影。
——如同幽絕之域牆壁上的一筆一劃。
世人都在爭論對錯,都在企圖看穿他的骨骼靈魂。來高高在上悲憫他的喜怒哀樂。
言卿又不放心,說了句:“要死一起死,後悔哦。”
不悔崖前,遍地桃花水。
謝識衣輕輕一笑,說:“不悔。”
白家想要他的命。
但他們沒死成,被路的樂湛救了。
其實,就算樂湛沒來,謝識衣也不認為自己會死。
那把傘最後做成功後。
他和言卿就傘面要不要畫畫,吵了起來。
言卿覺得擺脫障城這一群惡人,應該好好慶祝,可以把傘面畫成大紅色!
謝識衣想也不想拒絕,給出的理由也乾脆利落——“難看”。
“閉嘴!”審美被質疑,言卿氣得想跳出來掐死他。
謝識衣只是單純想要一把傘,打算拿白布直接一罩。言卿怎都不願接受。
言卿試圖說服他:“白紙傘在我們那都是死人的時候用的!不吉利!”
謝識衣冷若冰霜:“紅紙傘還是嫁娶的時候用的,怎?要嫁人?”
言卿:“……”他總有一天要把謝識衣毒啞!
言卿最後咬牙切齒直接威脅:“謝識衣,要是敢頂著個白傘出門,咱們誰都想去留仙洲。”
謝識衣抿著唇,最後還是妥協了。
他用硃筆在傘紙上花了幾枝梅花。
離開障城的那天,雨越下越大。他當時就是個凡人,在障城都沒有留下,孑然一身撐著傘往外走。街上有小孩看到他,怪笑唱著大人教給他們的唱詞:“一樁樁,一件件,一樁一件,一件一樁,樁樁件件、件件樁樁,誰忠誰奸,誰是誰非,細說端詳,那才得兩無妨!”[1]
《狸貓換太子》。
聲音尖銳,滿是惡意。
謝識衣大病未愈,唇角卻是似笑非笑地勾著。
言卿搶他的身體,將傘旋轉傾斜,水珠四散,梅花油紙傘扶開雨霧也扶開陰霾,輕聲說:“謝識衣,看,回頭,我們走。”
看,回頭。
我們走。
到留仙洲後,言卿問他當時幽絕之獄在畫。
謝識衣淡淡回答說:“在畫。在想,那吵,長子。”
言卿氣笑了,馬上不要臉地說:“反正是畫不出來的玉樹臨風英俊瀟灑。見到我,肯定大受震撼,此後自卑到鏡子都不敢照。”
謝識衣聞言反駁說:“我從來不照鏡子。”同時,諷刺了言卿一句:“哦,等著我大受震撼的一天。”他自幼貌出眾,對讚美的語和驚豔的眼神,習以為常,從來都是他叫人大受震撼。即便不曾在意外表,也沒有人會美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