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棉，你說的對，要考慮到我們市的一些下崗工作的利益，也要考慮收購以後廠企的工作再就業問題。王副市長笑到，談判嘛，其實也就是互相磨合，互相體諒，互相讓步，爭取找到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共同點。三棉，我代表市委給你定個調子，要談經營自主權，談合資以後的經營方式，談關於回報的問題。我們可以給予外商的優惠，也要保障現有員工的利益，確保固產財產不流失。要嚴格遵循市場經濟規律辦事，要從墟城的大局談，也從企業的發展談，從外商賺錢的角度談，也從維護虎山經濟開發區群眾的利益談。
是，王副市長言之有理。柳三棉笑了笑，心想，這不等於白說嘛，我柳三棉不就是一直在考慮這許多，才放慢了開發區的工作進度嘛。
這期間，柳三棉約了古大虎。
兩千多人的柴油機廠眼看就要倒閉，古大虎似乎顯得很輕鬆，臉上有了笑容，見柳三棉進來，還微笑著跟他點了點頭。
和外國人打交道是你們政府官員的事情，我注重的環節是賺錢，是大家都能賺大錢。古大虎招呼柳三棉坐下，他說，你們的經驗並不等於我們的經驗，龍市長在的時候，並沒有解決好柴油機廠的問題。工作罷工，集體上訪，還到市委市政府靜坐，這些，你柳三棉是心知肚明的。我們是國營企業，三棉，我們的經營模式和民營企業的經營模式是不一樣的。至於怎麼個不一樣？這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三棉，有一句話我要提醒你，我們最重要的一條是自主權的問題。
古廠長，嚴格來說，國營企業並沒有自主權。原因很簡單，企業的負責人都是上面委派的，上面委派的人未必懂得經營。當然，我這裡並不是說你古廠長的。柳三棉點燃一支煙說，國企負責人既然是委派的，他就必須聽上面的，就受制於上面的領導，這樣就導致兩種結果，在企業的決策中，往往取決於上面的態度。這是最致命的，要一個似懂非懂的人來經營企業，又聽命於上面的指揮，做出來的決定，往往就會脫離實際。在咱們這個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裡，企業不是個人的，法人代表也不知道自己能幹多久，他還要平衡好上下左右的關係，為了平衡上下左右的關係，必然就會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開支。上面的人來了，請吃飯，各部門單位的人來了，請吃飯，需要別人支援幫助，請吃飯。吃飯是最簡單的招呼，但是，企業從上到下都請吃飯。不說決策上的失誤，單說請吃飯，全市有那麼多網點，一年要吃掉多少？至於柴油機廠為什麼會日薄西山，個中原委，古廠長應當比我清楚吧。
三棉，你這裡說的只是一個方面，還有其他方面的開支呢？經營運作中可以避免的浪費呢？算起來，這個數字就大得驚人了。如果是民營企業就可以避免這樣的，雖然也請吃飯，但是有選擇的，雖然也會有一些經營運作中的浪費，但是更加精確。古大虎嘆息一聲說，我曾經每天在快下班的時候提前離廠，目的就是少招待那些市委市政府趕在吃飯的時候來檢查工作的人。
說得很好，很精闢，說出了國營企業的弊端。柳三棉彈一下菸灰說，古廠長，至少你是真正在考慮自己的飯碗問題，也是很誠心地坐在這裡和我談。我也是很有誠意的，如果，沒有誠意，我也不會親自到你們這裡來，不會提出一些和外商合資以後的計劃構思。其實，有些事，我也在考慮中，還沒考慮成熟。我本是想考慮得更成熟，寫進計劃裡才和你說的，但是，現在市委書記許傳生突然成立一個工作組來督辦這個事，所以，我來得就比較匆忙，還有一些事情就沒能想透徹，就來和你交流了。省裡拖拉機廠揚玉其那裡，也是要收購你們柴油機廠的，你是怎麼想的。
能賣給中國人當然比賣給外國人要好。古大虎笑了笑，如果揚總來收購我們的廠子，我們給的條件就不一樣了，就衝他是中國人這方面來講，也要給他留個面子的。
國營畢竟是國營，國營是國家的，因為是國家的，它就存在著許多弊端，至少，這企業與自己無關的思想還根深蒂固。我不是說墟城柴油機廠的工人沒有主人翁精神，不是說他們不敬業，但是相比之下，他們不可能達到私企工人工作精神的境界。企業為什麼會陷入如此困境呢？這與國營工人的境界不能不說沒有干係，他們並沒有敬業到一種忘我的境界，在關鍵時刻，在自我利益和企業利益國家利益面前，人們選擇了自我利益，選擇了明則保身。當企業需要他們帶出困境的時候，他們還是沒有達到忘我的境界。這樣說我不能完全責怪我的工人們，這只能說是企業的性質決定了我們只能走到這一步，沒有辦法了，倒閉，重組，破產，市裡企業界和產業界都在幹著這樣事呢，柴油機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的。
但願政府會想到更多的辦法，還會有更多的舉措，來挽救一些行將就木的國資企業吧。柳三棉把菸蒂摁進菸缸裡，嘴裡卻噓出一股濃烈的煙霧。
變賣國家的財產，是犯罪行為！
墟城柴油機廠的人就聚眾鬧事了。古大虎根本壓不住陣，根本說服不了工人，於是，遊行的人群便浩浩蕩蕩地開向市府大院。他們要討說法，要質問新來的市長古雲龍，問他到底想要幹什麼？是想要政績往上爬呢？還是官商勾結。群眾不滿意，都打出反貪官反汙史的理由。事件一開始，古大虎就打電話給柳三棉，柳三棉接到訊息，打電話給王副市長，但是，王副市長在市裡開會，會場有手機干擾系統，根本打不進去。
趙後禮在電話裡問柳三棉，還是上一屆政府遺留的問題吧。
柳三棉聽趙後禮的話的意思，還是龍彪沒有把事情辦好，柴油機廠的職工上訪，他們反對市裡搞兼併，砸了他們的鐵飯碗。
政府的決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龍彪人走了，人家可能把他這個罪魁禍首忘得一乾二淨，趙後禮這樣說是給柳三棉找到一條解決問題的路子，言外之意，柳三棉只不過是一個執行者。柳三棉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強大的陣勢，市四套班子迴避不見，誰來迎著上訪人群解決問題呢。
趙後禮只是在電話裡東扯葫蘆西扯瓢，顯然，他也是被這陣勢震懾住了。問題是不能迴避的，柳三棉在電話裡叫嚷起來，他說，你趙後禮關鍵的時候不到現場，算什麼英雄好漢。你是區委書記，柴油機廠是你轄區的廠子，你不來，這算什麼事呢。
趙後禮把電話掛了，柳三棉便一直打許傳生電話。
許傳生大步走來，柳三棉看到許傳生臉上緊繃得像塊鐵，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許傳生這麼氣派，很久很久都沒有他這麼威武了。和遊行的隊伍距離越來越近，快要接近時，彼此都站住了，對峙著，遊行的隊伍一時鴉雀無聲。
這時，王副市長不知從哪裡衝了過來，把一個手提喇叭遞到許傳生手裡，但是，許傳生把那喇叭甩了。許傳生穩穩地站在那裡，揮舞著手臂，擲地有聲地開始他的訓示。柳三棉不得不佩服許傳生的口才，他侃侃而談滔滔不絕，先是講企業改制是形勢所趨，是深化改革開放的舉措，這和某個人無關，和吞併柴油機廠無關。改革開放以來，有多少國營企業改制了？大大小小的企業，數也數不清。為什麼人家可以改制？為什麼柴油機廠就不能改制？見人群裡鴉雀無聲，許傳生咳嗽一聲繼續說到，改制以後，下崗工人也是國家的人，下崗工作有什麼困難也可以向市委市政府提出來，只要理由是合理的，合法的，市委市政府一樣會關心弱勢群體的，一樣會為你們排憂解難。但是，如果是那些奢望端著鐵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人，只想著舒服舒服過日子，即使不改制，即使他還是國家的人，也一樣將他掃地出門。
絕不能把廠子賣給外國人！群眾激動起來，不知是誰帶著高呼，人群的激情被點燃起來了。口號聲，怪叫聲，還有大罵聲不絕於耳。
許傳生的臉漲得通紅。
遇事要冷靜，這已經是許傳生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如果衝動，這個時候，人的意識是很脆弱的，往往會做出一些平時不會做的傻事。但是，就是走，也要有一個臺階。這時，柳三棉走了過來，他輕聲對許傳生說，許書記，這事，還是交給王副市長來處理吧，他是工作組長，由他出面，市委和市政府也好進退有節。
嗯。許傳生點一下頭，好吧，你去和王副市長說一下，你們兩個來處理這個事情，不要激化群眾矛盾，要注意社會影響。
望著許傳生離去的背影，柳三棉掏出一支煙點燃後深吸一口，慢慢地走近王副市長。
王副市長，我們為老百姓做事，更多取決於個人修養，個人覺悟。為人民服務，怎麼為人民服務？並沒有一個量化標準，靠的是一種自覺和覺悟。柳三棉看一眼王副市長說，我們也有監督，但監督的力度還不夠。群眾上訪，說明群眾有意見，追根溯源，把問題看深看透了，還是他們廠子內部的矛盾。
三棉，現在許傳生走了，我們在這裡，能有什麼辦法。王副市長顯得有些無可奈何，他苦笑一下說，三棉，你有什麼想法，我先聽聽你的。
聽王副市長這麼一說，柳三棉心裡感到踏實了。他彈一下菸灰說，王副市長，你先走吧，這事，你們工作組是不便出面的。這裡，就交給我處理吧。
嗯。王副市長的目光裡充滿了感激，他握一下柳三棉的手說，三棉老弟，這裡就拜託你了，改天，我和冬子好好請你的客。不，應當說我們工作組要好好請你的客。
王副市長走後不久，趙後禮來了。柳三棉笑著迎過去，老趙，我料定你會來的。
三棉，不是你小子在電話裡激將，我才懶得管這破事呢。趙後禮走過來拍打一下柳三棉的胸脯，然後從地上撿起喇叭大聲說，工友們，我知道你們有情緒，要發洩，不管是反對收購兼併，還是想要趁這個事得點個人好處，都是不允許的。如果真有話要說，上一次龍市長在的時候，都是給你們說過的。現在，對柴油機廠改制改組，對老廠區進行拆遷，還有舊城改造，都是勢在必行的。哪個反對就是破壞招商引資，誰在繼續鬧事，都要嚴肅處理。如何在改制以後安置你們，如何進行拆遷補償，都是要看你們自己的表現。如果還像上次龍市長在的時候那樣鬧事，原來我們既定的談判條款都要修訂。為了你們個人的切身利益，我建議你們現在就各自回家。
人群裡開始交頭接耳嘰嘰喳喳。
好了，就這樣吧。趙後禮大聲說，廠子賣給誰，那不是你們關心的問題。好了，走吧。見人群裡有人離去，趙後禮關上喇叭，看一眼柳三棉說，走，咱們也走。
這事，還沒有圓滿解決呢。柳三棉看了一眼亂哄哄的人群說，他們好像還在商量著什麼。
商量個屁。趙後禮拉一把柳三棉說，這樣的事，以後還會發生的。等你們把外商引進廠子，把柴油機廠改制改組以後，也許，這樣的鬧事三天兩頭都會發生。以後，就見怪不怪了。走，咱們現在趕緊走。
柳三棉很佩服趙後禮的處世老道，他想，至於如何保證談判能公平公正進行，既不損害外商的利益，也不讓群眾損害國家的利益，是需要探討的一個問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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