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澤來, 這個月的工錢。”
蔡允澤週末沒事的時候,偶爾會來幫忙看店。
這天臨近傍晚,李叔手拿著個開口黃紙信封, 輕輕放到他面前的收銀臺上。
蔡允澤開啟一看,面是薄薄幾張嶄新的鈔票。
抽出來數了數,又退回去兩張:“李叔,你給多了。”
李叔笑眯眯地推拒:“多的部分算我個人補貼你的。”
他面帶關心地問道:“你都讀高三了, 學習緊不緊張?我聽說高三學生壓力很大的。”
蔡允澤把錢收進口袋放好, 面色淡淡:“還好, 應付得來。”
其實他最近晚上睡的時間越來越少, 學校裡已經進入第一輪大複習, 老師們像紙不要錢一樣, 瘋狂發作業各科試卷, 他為了落下進度, 經常每天寫到凌晨兩三點才能完事。
“那就好, 對了小澤啊, 你自己存下多少錢了?”
李叔面色猶豫地搓著雙手, 吞吞吐吐地問:“叔是要打探你的隱私啊, 就是……你看平時你怎麼花錢,得挺節儉的, 應該存了少吧?”
“沒多少, ”蔡允澤停頓一下,手指輕敲著桌面, 平靜地補充,“應該夠大學一年生活費。”
到底是少年人,面上再動聲色,話話外還是藏著些隱秘的驕傲。
他上網查過資料, 目前自己手頭的存款,已經勉強能夠負擔在國外一年的活費。
至於之後的經濟來源,他可以去了那邊以後再想辦法。
蔡允澤想去留學。
這件事,他從來沒對第二個人說起。
所以李叔自然體會到他暗搓搓的炫耀,反而非常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兜有幾千萬把塊錢,你這大學活可以得蠻滋潤了!”
許是心的大石頭落地,李叔躊躇片刻,終於說出本意:“小澤啊……”
“最近半年店的意是越來越差,你看李叔也是沒有別的辦法……要明天開始你就在學校裡面好好學習,爭取考個名牌大學,我這就自己忙活吧。”
蔡允澤沉默一瞬,聽懂他的言外之意,藏在口袋的手指緊緊捏著那幾張鈔票。
“好的,李叔,謝謝你這兩年的照顧。”
蔡允澤做很多兼職:奶茶店、遊樂場、發傳單,還幫人送牛奶送貨。
他沒有成年,沒有學歷簽訂了勞動合同,因此只能挑些零碎又錢少的活做。
李叔給錢實在,會分壓榨員工,算得上是個良心又寬厚的老闆。
只是心地再好,到底是生意人,是慈善家,可以一直無條件地幫著他。
蔡允澤能理解他們成年人的無奈。
李叔面上有幾分忍心,看他答應了,說話終於痛快起來。
“哎,那你明天再帶我進趟貨,好久沒去我都生疏了。”
“好。”
兩人坐在店門口說話,迎面過來幾位青春靚麗的學生。
打頭那位留著栗色梨花燙,沒穿校服,身上一條設計搶眼的連衣裙,面料看著柔軟精貴。
一人在街對面張望一會,很快明確目的地,直直衝著他們而來。
劉詩婷一腳踏進店門,就衝著收銀臺裡的蔡允澤仰起下巴:“喂,蔡允澤,你跟我出去玩吧?”
“沒空。”蔡允澤坐在收銀臺裡一動不動。
劉詩婷也氣餒,轉而揹著雙手,步伐輕快地進到店,像個普通顧客一樣,扯著貨架和牆上掛的衣服挑挑揀揀地看:“老闆,你店的衣服我全都買了。”
黑髮少年抬起頭,皺著眉頭瞥她一眼。
劉詩婷不以為意,笑嘻嘻地回看去:“我都買下來的話,你今天不就有空了嗎?”
李叔在旁邊愣了愣,以為她是在開玩笑。
“小姑娘別鬥氣啊,你要是喜歡就挑兩件,小澤的同學,叔叔給你多打個折。”
“我沒開玩笑。”劉詩婷收起笑臉,聲音提高兩度。
她還是做足準備來的,從揹包掏出厚厚幾沓鈔票,“啪”地砸在臺面上。
“這些錢購嗎?夠我可以刷卡。”
碼得整整齊齊的鈔票,蔡允澤剛剛入手的同樣觸感,同樣的嶄新,意義卻截然相反。
這幾沓現金的厚度驚人,是蔡允澤在這家小小的服裝店辛辛苦苦幹上兩三年才能獲得的報酬。
——刺眼。
李叔為難地搓著手,知如是好:“小姑娘,要還是和你家長商量下,這麼大筆錢……”
劉詩婷二話說把錢推到李叔面前,言之鑿鑿:“大叔你就放心吧,用商量,況且對我來說這沒多少錢,我自己的零花錢,我還做了主了?”
李叔從抽屜拿出計算器嘀嘀算起來:“那你挑幾件喜歡的吧,我按實際價格賣給你,總不能佔你小丫頭片子的便宜是,回頭你家長再找上門來…… ”
劉詩婷咯咯地笑:“就是幾件衣服,我就是把你店都搬空,我爸媽會在乎這些。”
陪著劉詩婷過來的女同學扯扯她的袖子,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店內所有人都能聽到。
“婷婷,你買這麼多幹嗎?你平時又不穿這些衣服……”
劉詩婷斜她一眼,聞言輕笑,臉上笑容燦爛。
“我是不穿,可以買來送給你們啊,剛剛你是還說想買新衣服麼?怎麼現在又不要了?”
女同學面色一紅,尷尬地放下手,神訥訥,卻也說不出拒絕:“啊……好、好啊。”
“那就你們先挑,剩下的我可以拿回去送給家裡的阿姨。”
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身後跟著的幾個同學表卻都有些好看。
他們假裝在店徘徊,視線卻總是有意無意地飛向蔡允澤那邊,而蔡允澤穩坐如松,面無表情地低頭做自己的事,無框鏡片擋住他的雙眼,看起來對眼前的況無動於衷。
劉詩婷還把店擺出來的衣服全買了下來。
她走到蔡允澤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衣服我都買下來了,現在你有時間和我約會了吧?”
李叔今天做成一筆大生意,臉上笑開了花,憨厚地在旁邊慫恿。
“小澤,我這沒事了,馬上關店,要你就和同學玩去吧。”
蔡允澤搖頭:“我說過了,沒空。”
劉詩婷不高興地質問:“為什麼?衣服我都買了,你現在還有什麼事?”
蔡允澤神冰冷:“你以為這個世界上,什麼都能用錢買到嗎?”
“可以嗎?”劉詩婷怔了怔,天真卻殘忍地問道。
他沒再繼續她爭辯,獨自背上書包,推開門揚長而去。
“讓你失望了,我已經在這幹了。”
劉詩婷急得去扯他的袖子:“喂你怎麼這樣!我衣服都買了!”
蔡允澤毫留地躲開:“關我什麼事,錢又不是給我的。”
有人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陰陽怪氣:“切,明白他在清高什麼啊,明明家那麼窮,來來回回就穿那兩雙運動鞋,還一副好像誰看上的樣子。”
劉詩婷回頭,滿臉的嫌棄:“人家再窮,比你偷父母的錢買限量運動鞋,還鬧到學校強。”
男生被她刺得滿臉通紅,自禁地縮了縮腳,把自己那雙名牌運動鞋往後藏了藏。
回去的路上,蔡允澤接到留學中介的電話。
“喂蔡同學?是這樣的啊,你的材料我們已經稽核過了,沒什麼大問題,等你高考完了就可以跟著專案去辦簽證,就是可能還需要念一年的預科或者語言班,才能申報當地大學。”
“嗯,我知道。”
蔡允澤決定去德國留學,學習小語種翻譯。
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德國的大學收學費。
同樣的發達國家,英美那邊動輒幾十萬的學費,他肯定目前的自己負擔起。
翻譯賺錢才學翻譯,德國不用學費才去德國,蔡允澤就是這麼現實。
電話那頭的中介還在耐心地交代:“對了,你現在可以提前準備保證金,先去德意志銀行開戶辦個銀行卡,然後往面存8000歐元……”
“什麼保證金?”蔡允澤微愣。
“就是8000歐元啊,是我們亂收費啊,每個人都得付這錢。”
蔡允澤的腳步驟停。
眼前正好是一個川流息的路口,去以後就是回家那條幽深逼仄的弄堂,身後卻依然是繁華忙碌的現代化都市。綠燈亮起,無數神色匆匆的人從他身邊擠過,來來往往腳步不停,而他握著手機站在原地,面色越來越沉重。
再走一步,他的人生就會截然不同。
只差一步。
蔡允澤的聲音輕到發飄:“當時諮詢的時候,你是說德國不用交學費嗎?”
“這確實是學費,相當於提前預存的活費,到那邊以後每個月都會按期返還給你的。”
“要你還是回去跟你家長再商量下吧,這事越早去辦越好,到時候流程走起來快。”
8000歐元。
蔡允澤在心飛快換算,按照現在1:9的匯率,差不多摺合人民幣72000元。
彷彿瞬間跌進冰洞,整顆心下墜止。
……
蔡允澤無精打采地推開家門,客廳蔡衛國正陪著他弟弟胡濤寫作業。
他自己大字識幾個,小學畢業的文化水平,明明什麼忙都幫上,偏要擺出一副虛偽的慈父面孔,坐在那裡對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繼子噓寒問暖。
蔡允澤心有事,表情便有些魂守舍,隨口喊了他一聲便準備回房間。
蔡衛國倒是出聲叫住他:“哎小澤,你那些初中用過的課本啊習題冊啊,我記得上面都寫了很多筆記的,要找出來借給小濤看看,讓他提前預習預習。”
蔡允澤語氣冷淡:“以前的課本我都賣了。”
蔡衛國愣住:“你是剛唸完初中麼,怎麼書都賣了?”
“是剛唸完,我今年都高三了,還留著初中的書幹什麼?”
蔡衛國的表情僵了一下,顯然沒反應來自己的大兒子都讀到高中了。
別的孩子天天回家和父母彙報成績,蔡允澤這兩年來卻從來不他談起學校的事。
他沒在兒子的試卷上簽過名,一次都沒出席家長會,只能根據模糊的記憶,依稀回憶起兒子中考時候的成績,所以以為他將將初中畢業。
他摸了摸鼻子,面色有點尷尬:“那要你有空……就教教小濤寫作業吧,他身體差經常請假,老師說他有點跟上班裡的進度。”
蔡允澤直接拒絕:“我最近沒時間。”
存的留學費用遠遠夠,今天又丟了工作,他現在心煩意亂,哪有心思教人寫作業。
回到屋,他把書包往桌上隨意一丟,進到浴室洗澡。
大約五分鐘後,房門被推開一條小縫,胡濤偷偷摸摸溜進來,在他書包胡亂翻找。
他先是摸出幾塊硬幣零錢,偷偷藏到自己褲兜以後,拉拉鍊時不經意間碰到某個密封的文件袋。
半大小孩好奇心強,抽出來看了眼,立刻面色驚訝地拿去找他媽媽。
當天晚飯的飯桌上,眾人沉默地吃飯,胡倩忽然毫無徵兆地開口。
“小澤,你想去國外讀書?”
蔡允澤的動作頓住。
胡倩看他說話,直接把拆封的文件袋丟到桌上,露出幾頁被翻過的留學宣傳材料。
“你們動我東西了?”他的聲音凍得像寒冰。
在飯桌上掃視一圈,唯有胡濤立刻把臉埋到碗,假裝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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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這個弟弟總愛在他這偷零花錢,以前蔡允澤發現的時候曾經厲聲呵斥過,他自小身體孱弱,大人都寵著疼著,打得罵得,胡倩還指責他這個做哥哥的懂事,讓著對方。
於是後來,他會故意在顯眼的地方放幾塊錢零錢,將自己正的銀行卡藏得更隱蔽。
胡倩看他預設了,抱著碗的手都氣到發抖:“出國出國,天天想著切實際的美夢,家裡哪有這個條件,你安安分分讀個大學好嗎?非要給你爸爸找事?你就這麼諒他?”
蔡衛國夾在老婆兒子中間兩頭為難,試探著詢問:“那個小澤啊,這個出國要多少錢啊?”
蔡允澤放下飯碗,冷冷一笑:“十萬,你們出嗎?”
胡倩一聽,像是懷疑自己的耳朵壞了,先是驚了一下,緊接著差點跳起來。
“十萬?!你怎麼去搶啊?!”
蔡衛國猶豫:“要我先去問親戚藉藉……”
胡倩的聲音帶著哭腔,尖利到刺耳:“蔡衛國你腦子是不是瓦塔了?你去借這個錢誰來還?靠你兒子嗎?他倒是瀟灑拿了錢跑到天高皇帝遠,最後還是我們小濤跟著受罪啊!”
胡倩一把拉親兒子胡濤,抱著他開始哭天搶地,整個客廳都迴盪著她不甘的咒罵。
“老天爺啊,我這輩子造了什麼孽啊!天天要苦日子……”
蔡衛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放下碗就去扶她,反被她一巴掌推到一邊,撞得整張桌子亂晃。
那堆申請材料散落到地面,滾燙的湯汁濺在上面,洇出大團難看的汙漬。
胡濤在她母親懷扭來扭去,鞋底來回踩動,留下凌亂漆黑的腳印。
蔡允澤冷眼旁觀這出鬧劇,嘴角勾勒出嘲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