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妙趴在床上,兩條光潔的小腿像鯨魚尾巴一晃一晃。
她拿出了寫畢業論文的十二分專注,認真研讀一篇文章——《哲學家叔本華為什麼討厭女人》。
其實叔本華討不討厭女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弄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腦抽地把羅素和叔本華搞混,為什麼她在路德維希面前頻頻掉鏈子,時時鬧笑話。
她妙妙子明明是雙商線上的知性優雅女子,為什麼偏偏整得像啥也不懂的文盲?
一回想起前幾天圖書館裡那段尷尬到頭掉的對話,她就恨不得蒙上被子來回打滾。
不能想不能想,萬般丟臉皆浮雲,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路德維希。
手機震動,whatsapp的提示音響起,阿卜又發來最新情報。
有一說一,阿卜雖然看著不著調,但搞起情報工作來還是相當靠譜的,那天說要幫助她,就聯合了同是哲學系的女朋友,熱情飽滿地定時向她彙報路德維希的行蹤。
今晚迎新晚會,確認路德維希出席。
你知道每年迎新這天,學聯都會舉辦舞會的吧?
舞會?
殷妙反覆確認好幾遍這個詞彙,骨碌碌地從床上翻了起來。
18歲的少女殷妙,難免愛幻想些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
她的腦海裡跟放電影似的,出現了一幕幕唯美又浪漫的場景:《泰坦尼克號》的三等艙裡,傑克與露絲貼身熱舞,忘乎所以地轉圈跳躍;《聞香識女人》中的盲人軍官與青澀少女,一步一試探的魅力探戈;以及《初吻》中蘇菲瑪索戴著耳機與男友耳鬢廝磨的翩翩起舞……
和路德維希跳舞嗎?
聽起來好、好像很不錯哎……
殷妙雙頰粉紅,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她沒準備衣服。
總不能讓她穿著學校的文化衫牛仔褲去參加舞會吧,那也太羞恥了。
她跑去找裴蓓支招。
裴蓓聽完她的來意,足足驚訝了整整三秒:“你真的要追他啊?不是我看輕你,像你這種涉世未深的小白兔,明顯搞不來他那種咖位的大灰狼啊。”
殷妙拍著胸脯大放厥詞:“我不是小白兔,我超兇噠!”
“我超兇噠~”裴蓓捏著嗓子學她說話,“衣服我倒是有,不過我的衣服你也穿~不~上~啊~”
她故意拉長尾音,上上下下打量殷妙,眼神不能更明顯。
裴蓓淨身高一米七六,頭髮削得比阿卜還短,平胸細腰大長腿,典型的超模身材。
別說,她的衣服一米六五“嬌小可人”的殷妙還真穿不上。
不過這麼直接說出來,她的自尊心還是受到了一百點暴擊。
去哪裡借合適的衣服呢?
兩人埋頭苦思冥想。
裴蓓在手機通訊錄裡劃拉半天,忽然一拍桌子:“有了!”
“誰誰誰?”殷妙好奇地湊了過去,只見聯系人那欄赫然寫著——林錦書。
這名字聽上去就是個文文靜靜,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小姐姐,讓人不由聯想到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婉約絮語: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學姐,這是誰啊?”
“林錦書,學校戲劇社特殊服裝指定供應商。”
“……特殊服裝?”
裴蓓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肩:“學妹,你要知道咱們華人圈,多得是臥虎藏龍的高手。”
殷妙的頭上緩緩升起一個問號:“高手?”
“這人在坊間還有個外號你知道麼?”
“什麼外號?”
“江湖人稱……二道販子。”
“……啊?”
海德堡主街,著名的步行旅遊景區,來來往往的遊客絡繹不絕。
裴蓓領著殷妙一路東拐西繞,最後抵達巷子深處的某幢雙層老房。
她們沿著木質樓梯爬上二樓,敲響了其中一間半掩的房門。
“自己進來!”屋內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
推門進去的瞬間,殷妙終於見到了傳聞中的林錦書。
她素面朝天戴著厚厚的防藍光眼鏡,穿著t恤短褲人字拖,頭髮潦草地用夾子在腦後一夾,盤腿坐在椅子上打遊戲,嘴裡還罵罵咧咧:“輔助怎麼了,看不起輔助啊?老孃奶吐你信不信!靠靠靠,垃圾網又tm卡了!”
摸著良心講,此人看上去絕對和“文靜”沒有半毛錢關係。
殷妙拉拉裴蓓的袖子:“學姐,你確定她能弄到衣服嗎?”
這怎麼看都是個沉迷遊戲無心社交的宅女本女啊。
裴蓓喊了一聲:“林錦書,來生意了。”
女生滑鼠點得啪啪響,頭也沒抬地問了一句:“你們誰會做飯啊?”
等待遊戲人物回城的空隙裡,她臉色蒼白地轉向殷妙,雙眼隱隱冒起綠光:“我快一天沒吃東西了,你幫我隨便做點吧。”
她說話的語氣委實悽慘,殷妙於心不忍,轉去廚房做了碗揚州炒飯。
十五分鍾後,林錦書埋頭扒拉炒飯,含糊不清地開口:“要什麼衣服?幹什麼用的?我這裡洛可可拜占庭漢服旗袍jk和服lolita小裙子只要你說得出來的都有哦對了配飾需另外加錢……”
裴蓓往前推了一把殷妙:“她迎新舞會要用,你看適合穿什麼,我就一個要求,必須豔壓。”
殷妙羞澀掩面:“學姐……不用豔壓,普通的就行。”
林錦書認認真真地舔完飯碗內最後一粒米:“我給你找找。”
她站起身,推開隔壁房間的門。
殷妙的眼睛隨之瞪大了一圈。
彷彿打破次元壁,進入光怪陸離的新世界,這間隱藏在老房的衣帽室活脫脫就是《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中的神秘寶庫,整個空間被打成滿滿當當的置衣間和展示櫃,明亮的燈光下掛滿各式各樣的華麗衣裙、鞋子、包包和配飾。
林錦書取下好幾條不同風格的禮服裙,在殷妙身上一通比劃,自己不耐地“嘖”了一聲後,又統統丟到一邊:“要豔壓是吧,那這些都不行,不夠出挑啊……”
她又翻出一套藏青色的jk,殷妙換上後少女活力感十足,就是制服短裙堪堪遮到大腿,露出她白皙修長的兩條長腿。裴蓓一邊搖頭一邊毒舌:“你是嫌12歲還不夠小,所以要往幼兒園打扮嗎?”
最後林錦書拿來了一套明制漢服。
粉白色織金交領短襖,藏藍色龍紋馬面裙,再配上刺繡精美的登雲履,殷妙頓時化身為六百年前嫻靜可人的大明少女,嬌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林錦書還給她化了妝,兩邊長長的流蘇髮簪垂下,戴上瓔珞項圈,漂亮得像從畫卷裡走出來的仙女。
裴蓓滿意地點頭:“比甲也帶上吧,晚上禮堂冷,可以套上。”
林錦書直勾勾地看了殷妙好久,忽然問道:“你有沒有興趣當我的漢服模特?”
殷妙正對著鏡子自我欣賞,沒聽清她說什麼:“什麼饅頭?”
“……算了以後再說,你今天先拿好這個,晚上肯定有用。”
林錦書不由分說地塞來一沓粉紅色小卡片,上面用好幾種語言印了她的聯繫方式和地址。
殷妙疑惑,給她這個有什麼用?
等到天邊最後一抹霞光散去,迎新晚會終於拉開帷幕。
殷妙原先還有點小小的擔心,覺得自己這身打扮太過誇張,結果到了現場一看——
櫻花妹子的和服,印度姐姐的褲裝紗麗,西班牙小哥的拉夫領,這些都還算正常的,她還看到了華麗的洛可可緊身胸衣和裙撐,甚至還有人身披緋紅斗篷,打扮得跟東羅馬帝國教皇似的。
多慮了,穿什麼的都有。
殷妙的明制漢服也吸引了不少注意。
很多歐洲國家的學生對遙遠的東方古國瞭解甚少,也不清楚漢服的歷史底蘊,就是覺得她穿得衣服好看又大氣,而且織絲精巧做工精良,於是紛紛圍著殷妙打聽起來。
殷妙心裡不由升起一股由衷的自豪感。在華國的時候還沒覺得,出了國她的使命感反而更強烈起來,祖國的強大賦予她堅定的文化自信,她面帶驕傲地向周圍人科普起漢服的形制。
還有人直接問她的衣服哪裡能買到,殷妙這才恍然大悟,開始滿場散佈小卡片。
林錦書不愧是老謀深算的二道販子,原來她給的卡片竟是這個用途。
很快迎新晚會正式開始,先是校長的講話,他和善又幽默地鼓勵大家上下求索,在海德堡盡情享受學海生涯。然後是精彩的節目演出:小提琴四重奏,鋼琴四手聯彈,不知道哪個國家的小姐姐還表演了一套鐵鏈甩火球,看得臺下觀眾一愣一愣的。
常規流程結束後,四面八方忽然湧出不少學聯的人,他們動作利索地搬走桌椅,搬來音響樂器。
燈光師配合地切換照明,禮堂內開始散發五彩繽紛的光線,現場莊重的氣氛隨之改變。
涼涼的穿堂風吹過,殷妙抱著胳膊覺出幾分寒意,匆匆套上比甲。
舞會開始了。
殷妙在人群中找到了路德維希。
他今天沒穿休閒衛衣,而是換了襯衫長褲,領口隨意地解開兩顆釦子,喉結處的小痣若隱若現,襯衫袖口處綴有繁複的花邊,在他身上卻絲毫不顯累贅。他前額的金髮翻了上去,露出一雙祖母綠的剔透眼睛,站在那裡像是位古典時代的貴族,高傲又矜持。
一波一波的漂亮女生結伴上去跟他說話,又紛紛敗下陣來。
殷妙提著裙襬小跑過去:“路德維希。”
正和同學說話的路德維希轉過身,低頭看向她。
“那個,你還記得我嗎?”
“殷妙。”他發音標準地喚她的名字,莫名帶出幾分繾綣意味。
殷妙心裡甜滋滋的,為他記得她的名字暗自雀躍:“我可以邀請你跳舞嗎?”
他身後的男生八卦兮兮交頭接耳,有人打趣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路德維希緩緩搖頭,臉上是和之前拒絕別人時如出一轍的表情。
他微微啟唇,眼神不經意間掃過她的脖頸,忽然一頓。
“gerne.(我很樂意)”
殷妙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她沒聽錯的話,他剛剛是說gerne吧?不是nein(不要)也不是geh weg(走開)?
這麼多前浪前仆後繼地死在沙灘上,她這個愣頭青後浪竟然成功了?
殷妙心花怒放地牽著路德維希的手下了舞池,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上。
她的舞蹈是下午裴蓓臨時現教的,幸好這會放的是舒緩的爵士,勉強能跟上節拍。
路德維保持著紳士手,虛虛地環在她背後,兩人隨著音樂慢慢搖擺旋轉。
他的掌心溫暖乾燥,殷妙卻熱出一手的汗。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視線躲閃飄忽不定,最終落在他脖頸處的那顆小痣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殷妙總覺得路德維希非常專注地凝視著自己,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哎呀,被她迷住了吧,終於發現她的美了吧?
爵士樂漸漸播到尾聲,換成了熱情火辣的桑巴。
殷妙淑女地把右手從路德維希肩上收回來,矜持地表示這個舞她不會跳,路德維希願意的話,可以換個舞伴,去和別的女生跳,比如邊上那位頻頻在向他拋媚眼的紅頭髮妹子。
結果路德維希思考了一秒,竟然回絕了:“沒關係,我也不會跳,我們休息一會兒。”
殷妙背在身後的雙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真的真的不是在做夢嗎?不然路德維希堡為什麼對她這麼好?還捨不得離開她身邊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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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啊,就讓這個夢再久一點,最好永遠都不要醒來吧。
中途有別的男生來邀請殷妙跳舞,路德維希側身擋在她面前宣示主權:“這是我的舞伴。”
對方聳了聳肩離開,殷妙望向他的背影,嘴角開心地咧到後腦勺。
噢,這該死的佔有慾~
他一定是被我深深地吸引住了,愛我愛到無法自拔,殷妙美滋滋地想。
那我就意思意思再告白一次好了,他肯定會迫不及待答應的。
桑巴之後是電子舞曲,殷妙投入地又蹦又跳,滿腔歡喜地衝著路德維希大喊。
“我喜歡你,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的嘴唇一開一合,似乎說了句什麼,周圍太吵她沒能沒聽清。
“你說什麼?”她扯著嗓子問。
“你的衣服……”路德維希貼近她耳邊,帶來一陣撥出的熱氣。
“哦這個呀,這是我們華國的傳統服飾,叫做漢服。”
“不是,”他頓了頓,有點猶豫地說完下半句:“你的衣服好像穿反了。”
“沒有啊,這個比甲就是穿在最外面的。”殷妙滿不在乎地擺手。
路德維希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她的盤扣,殷妙感受到溫涼的觸感,頓時渾身打了個激靈。
嘈雜的音樂驟停,不知道是誰嫌吵,憤怒地按下了暫停鍵。
周圍人還保持著舉手跳躍的姿勢,一片茫茫然。
殷妙聽到路德維希提高好幾個分貝的疑惑聲音:“這裡的圖案很奇怪,你的衣服穿反了!”
衣服穿反了……穿反了……反了……
空曠而寂靜的禮堂內,突兀地迴盪著路德維希的聲音。
周圍一雙雙眼睛好奇地循聲望過來,有人忍不住發出輕笑。
反了嗎?!
殷妙閃電般地摸向自己的領口。
她摸到了原本應該在內側的突出接縫。
……完了完了,真的反了,比甲的正反穿反了!
她竟然就這麼毫無知覺,故作姿態地在路德維希面前蹦躂了半天。
還腦補路德維希對她一往情深,愛到死去活來。
啊,誰來救救她,她不要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