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威斯汀酒店。
穿著短款羽絨服的女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開闊的旋轉門前,年輕男人來回踱步,不時低頭看向手錶。
女生跑到他跟前,氣都沒喘勻,先把揹包裡的文件袋抽了出來:“嘉、嘉賓資料都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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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敲了敲她的頭:“丟三落四,遲到十分鐘,老大知道肯定訓你。”
“我也不知道大白天地鐵還能停運呀。”女生苦著臉求饒。
兩人沒再多說,快步走進酒店大堂,搭乘直梯上到二樓。
電梯門一開啟,映入眼簾的是條人來人往的行政長廊。酒店工作人員正在搬動迎賓花籃,電視臺記者和攝影師專心地除錯裝置,零落有致的雞尾酒臺上擺放著花束和燈牌,長條餐桌上的香檳塔和紅酒車流光溢彩,不難預見此地幾個小時後的熱鬧景象。
年輕男人帶著女生穿過簽到處、合影區,然後推開宴會廳大門,正對面的led大屏幕上閃動著“華德國際商務署成立暨京市代表處十週年招待晚宴”的歡迎字樣,兩人在場地內繞了許久,終於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老大!”男人興奮地招手。
正倚著牆和人溝通細節的倩影望了過來。
黑色高領半袖上衣,酒紅色包臀長裙,彷彿人魚的尾巴微微開叉,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腳踝,再往下是jimmy choo的經典亮片高跟鞋,她身姿曼妙形態婀娜,禁不住讓人嘆一句世間尤物,然而入目卻是一張純真的娃娃臉,圓圓的杏眼透出幾分無辜,烏黑的長髮襯得臉蛋更是小巧,明明是清純又嫵媚的矛盾氣質,在她身上卻融合得十分迷人。
這位“老大”,正是本場商務晚宴的翻譯,殷妙。
“老大,這是小米整理的嘉賓資料。”年輕男人錢飛遞上文件袋。
“小米”全名米婭,今年剛剛研究生畢業,還不適應錢飛這種略帶江湖草莽風氣的稱呼,咬著嘴唇忐忑地喊了一聲:“妙姐……”
殷妙接過厚厚一沓資料快速翻閱:“和甲方那邊確認過了嗎,名單不會更改了?”
這場商務晚宴的規格很高,出席嘉賓很多都是華國和德國的前大使前會長,大佬們的時間難以協調,因此人員名單變了又變,到昨晚都沒能定下來。
錢飛自信地握拳:“今天上午剛確認的,這就是最終名單。”
殷妙合上資料夾:“行,小米辛苦了,下次記得別遲到。”
她沒說重話,但米婭的臉還是紅了。
殷妙走出幾步,忽然又轉了回來。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米婭:“我記得面試的時候,你說你做過美妝博主吧?”
米婭緊張地點頭。
殷妙看著挺高興的:“那一會兒麻煩你給我畫個妝,要那種成熟風,硃砂痣紅玫瑰那種。”
米婭:“……啊?”
殷妙歪了歪頭,燦若星辰的眼眸望著她,好脾氣地等待回應。
米婭瘋狂點頭:“好的妙姐!”
她這才滿意地轉身。
米婭剛來安濟譯社半個月,對殷妙的工作方式尚感陌生,這會偷偷用眼色向老員工錢飛求助。
錢飛湊近她,小聲咬耳朵傳授武林秘籍:“小米,咱們都是跟著老大混的,一定要記住兩點。第一不能遲到,說幾點就是幾點,你也是學德語的,應該明白準時的重要性吧?第二,行或不行都給句話,千萬別拐彎抹角搪塞,老大最煩那些愛耍小心思的人。”
錢飛是殷妙的得意助手,工作能力自然沒話說,而米婭剛剛邁入翻譯行業,沒有任何大型活動的經驗,今天特意跟過來學習的。
殷妙假裝沒聽見他們的嘀咕,一邊走一邊教育新人。
“小米,記住了,70%的客戶爸爸不會好心地把他的發言稿給你,剩下30%時不時就來個臨場發揮,所以我們一定要自己做功課。”她揚了揚手中的檔案,“一個合格的口譯員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每次活動都需要提前檢查場地……”
米婭從揹包裡掏出筆和本子,飛快地記錄起來。
殷妙的視線掃過她手中的筆,一晃一晃的粉紅卡哇伊兔子頭。
“把筆換了。”
“啊?”
“以後別讓我見到你用這種筆,全換成按壓式的,最普通的款。”
米婭呆呆的,半天沒轉過彎來。
殷妙的語氣非常淡:“我們是翻譯,不是主角,沒必要分散聽眾的注意力,你拿著這樣的筆,就像花枝招展的伴娘試圖去搶新娘風頭,觀感不好。”
米婭懵懂地舉手提問:“明白了,可為什麼要換成按壓式呢?”
殷妙朝她笑笑,眼睛彎成新月:“你很希望在眾目睽睽之下,拔筆蓋時不慎掉落嗎?”
米婭順著她的話想象一下那個場景,頓時尷尬到頭皮發麻。
三人巡場的時候,迎面走來酒店會議部的經理。
經理雖然陷入中年掉發危機,笑得卻還是像個彌勒佛,見著殷妙客客氣氣地說:“殷老師,今天晚上要辛苦你了,這裡的音響設備我們都檢查過的,你就放心吧。”
殷妙也客客氣氣地點頭,順手拿起講臺上的便攜話筒,按下電源。
電量指示燈上下滑動了幾下,最終停在兩格處。
滿格六格。
經理依舊掛著笑容,絲毫沒有被打臉的自覺:“哎,你看看這,我馬上叫人來換電池。”
他意有所指地說:“殷老師做事真仔細啊。”
殷妙含笑:“職業習慣。”
等經理走遠後,殷妙才回頭囑咐:“一會你們去買盒五號電池。”
米婭不解:“妙姐,剛剛經理不是說他們會重新準備嗎?”
殷妙摸摸她的腦袋:“他說他說,萬一人家貴人事多,轉頭就給忘了呢?以前這種事情並不是沒有發生過,與其一門心思指望別人,不如自己提前多做點準備,經驗主義有時候並不是壞事。”
話音剛落,她輕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
繞來繞去,一不小心繞到哲學的認識論範疇。
米婭和錢飛結伴去附近便利店買東西。
路上她捏著自己的兔兔筆,低頭默默無言。
錢飛看不下去輕聲安慰:“小米啊,別氣餒哦,老大工作的時候是嚴肅了點,但平時對我們還是相當溫柔的,大家都是這麼過來……”
他還沒說完,米婭猛地抬頭:“老大太太太颯了!我宣佈,她就是我的偶像!”
錢飛:“……”白操心了。
下午六點,晚宴正式開始。
熱場節目是富有華國特色的紅色大鼓和剛柔並濟的古典舞。
表演結束後,殷妙和商務署的發言人一前一後上臺。
她停在舞臺邊緣,把燈光和掌聲留給發言人,盡職地扮演好自己口譯員的角色。
殷妙說中文的時候,咬字清晰,語調舒緩,動聽地像在念一首詩。
切換成德語,發音遣詞完美流暢,閉上眼睛就是zdf的新聞播報現場。
米婭在臺下直冒星星眼,不知不覺換了稱呼:“老大太帥了,連筆記都不用做。”
“這種晚宴性質的活根本沒挑戰性,”錢飛得意地比了個五的手勢,“五分鐘之內的講話,老大不需要筆,用腦子就能記住,這叫什麼知道麼?這就叫實力碾壓!”
他抬頭挺胸,驕傲地彷彿在為自己打call。
開場白之後,華德雙方的重量級嘉賓依次發言。
一位耄耋老人緩緩走上臺,他是華國前駐德大使,經常出現在外語系教科書上的風雲人物。
發言人介紹了他的頭銜,長長的一串。
大使閣下是今天才定下出席的嘉賓,殷妙之前翻閱過他的資料,中文的。
此刻她不敢大意,聚精會神地傾聽,大腦和嘴巴同時運轉,流利地翻完那一長串華麗的頭銜。
老人接過話筒:“在我發言之前,我想先感謝今晚的翻譯。”
殷妙詫異地抬眸。
老人飽經風霜的臉上面帶讚許:“我去過很多地方講話,偶爾會有人把我的title搞錯,因為工作崗位的特殊性,我又是個較真的老頭,所以總是替人家糾正,幸好今天不用做這樣討人嫌的事。”
臺下的華國觀眾善意地笑了起來。
殷妙翻譯完後,剩下的德國觀眾也笑了起來。
晚宴程序過半的時候,中場穿插了傳統的舞獅表演。
光影交錯間,宴會廳的大門半開,某個身影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進來。
殷妙在休息的間隙以水充飢,支著下巴往大門方向漫不經心地望了一眼。
她有點輕微的散光,沒看清楚來人的樣貌。
不過看個子,倒是很高。
終於挨到所有講話結束,眾人端起酒杯開始串場交際,宴會廳裡進入社交節奏。
殷妙餓了一晚上肚子,這會沒她事了,溜回座位指望著能墊巴一口。
米婭給她盛了一小盅熱湯和炒飯,眼巴巴地叮囑她多吃點。
她剛坐下喝了口湯,背後傳來熟悉的調侃聲:“奧~妙,我親愛的姑娘~”
聽見這聲音,殷妙頭都沒回,沒好氣地用德語回道:“奧~斯卡,請讓我吃完這口飯。”
奧斯卡(oskar)是她的朋友,也是德方負責本場晚宴的組織人。
這次也是搭了他的關系網,殷妙才接下這個活。
奧斯卡在她背後輕咳一聲:“妙,我帶來位朋友,他覺得你今晚的翻譯很好,所以想認識你。”
新客戶?那還吃什麼飯,大米飯哪有金主爸爸香甜?
殷妙一聽,立刻拿起紙巾擦了擦嘴,端起一邊的香檳酒杯,姿態楚楚地站了起來。
回過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掛好了完美的社交笑容。
下一秒,笑容僵住。
奧斯卡身邊的男人,對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他個子很高,通身氣場疏離,挺括的長款西服穿在身上,像是從十八世紀的宮殿裡走出來的矜持權貴,鉑金色的髮絲往後梳起,露出一張輪廓深邃的面孔,眼睛卻是冰凍森林的墨綠色,裡面靜水流深,稍不留神就能讓人輕易淪陷。
殷妙和他對上視線。
心頭驀地閃過一陣恍惚。
宴會廳的水晶燈太亮,臺上樂隊主唱的高音太響,讓她看不清面前的人,也聽不到周遭的聲音。
奧斯卡還在興高采烈地為兩人介紹:“妙,路德維希(ludwig)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們在華國第一批合作引進的優秀企業代表……”
路德維希深深地凝視她,極具紳士風度地微微欠身鞠躬,彷彿大提琴般低沉悅耳的音色跳動在殷妙耳膜:“schon lange zeit nicht gesehen, meine liebe.(好久不見,吾愛。)”
奧斯卡未盡的話卡在喉嚨口,張大嘴巴滿臉震驚地望向自己的摯友。
他在說什麼?
殷妙心裡冷笑。
好久不見?他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跟她說好久不見?
好啊,既然要打招呼,那來而不往非禮也。
於是她單手拄在桌面上,藉著這一點點支撐的力度,身形站得筆直。
然後揚起下巴,字正腔圓地冷冷吐出一句中文:“好久不見,狗東西。”
刻苦自學了所有中文罵人詞彙的奧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