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歡行至城門。一位掛著東宮令牌的金甲衛士，帶著一隊人快步行至江歡面前，抱拳行禮：“末將盛戎，拜見郡主。”
江歡頷首示意。阿兄挑的人自然是不會差的。
盛戎又報告說，他身後的這二十人，是三千東宮衛士裡武藝最拔尖的，會跟他一起貼身守衛江歡。剩餘的人則隨陳郡謝氏、霍府君以及其餘幾位隨行官員家裡的部曲在城外待命，屆時會跟在隊伍裡一同啟程。
江歡順著指引，走到郡主宅的馬車旁。都城行走，乘牛車為多。但今日他們是出城趕路，自然不能再坐牛車慢悠悠地走，還是馬車更方便一些。
正在這時，一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絕色女子策馬而來，行至江歡面前翻身下馬，抱拳行禮，“奴婢楓與，奉雲姑之命特來服侍郡主。”楓與悄悄抬眼，俏皮地衝江歡一眨。
江歡一笑，清聲對盛戎等人道：“這是我郡主府的婢女楓與，她隨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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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盛戎等人紛紛與楓與見禮。
郡主是個小姑娘，他們又都是大男人，多有不便，若有楓與姑娘在，倒是方便了不少。而且這位楓與姑娘看起來還挺活潑俏皮的，想必很好相處。
眾人如此想。
只有剛從掛著謝氏族徽的牛車上下來的謝珩，驚訝地看著江歡身後的黑衣女子，他知道楓與的真實身份。
她是太陰宮十大閻羅之一，專司暗殺行刺的明月樓主鬼羅剎。
前世的江歡，滿心仇恨，殘暴嗜殺。尤其是她以女子之身登上地位，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女帝，並非沒有人反對。尤其是朝中飽讀經書的迂腐老吏，態度最為激烈。
然而江歡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蓋因她手中有一個網羅江湖各大高手的暗殺組織——
太陰宮。
宮主治下有兩大主殿血祭殿，死祭殿，總領太陰宮內外事務。又有春生、夏熟、秋殺、冬凜四閣，分管兵刃、錢財、細作、情報。而長庚、戾陽、明月、清風四樓，則主要負責毒物、兵馬、行刺、岐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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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陰宮最鼎盛的時候，幾乎是江歡讓誰生就生，讓誰死就死，一手遮天。所有反對她的人，最終都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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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單只是一個混跡江湖的邪教之主，或者單單只是一個擁兵自重的女帝，都還好。最可怕的是兩者集於同一人之身，且這個人還是滿眼殺戮，一心統一天下的江歡。
不管是單打獨鬥，還是發兵討伐，都沒有人是她的對手。後來，她甚至還想發兵邊塞，收回北方失地。
可那個時候，南朝在短短三五年內，更迭五帝，民心動亂，根本無法支援大規模的鏖戰。江歡的變法革新，固然是利國利民的大計，然而刮骨剜肉尚需時間療傷，她步子邁得太大，又過於急切，傾覆只在一夕之間。
沒想到江歡這麼快就將當年的手下又聚攏來。只是不知這一世，她將太陰宮恢復成什麼樣了。
……
不同於謝珩的憂心忡忡、踟躕不前，謝夫人倒是親親熱熱地上前，拉著江歡的手道：“阿瑤，你第一次出遠門，身邊只帶著一個小丫頭，這怎麼能行呢？叫你的馬車，跟著姨母的馬車走吧，一路上少了什麼，想要什麼，只管跟姨母說便是，千萬不要外道才是。”
江歡點頭道記住了，又連連稱謝，“多謝姨母。”
“謝夫人，”一個武官打扮男子走進他們，拱手稱禮。此人正是江歡與謝珩的大師兄霍寧。霍寧年逾花甲，雙鬢斑白，卻依然眼神銳利，精神矍鑠，一張剛直不阿的國字臉，天生自帶一股子浩然正氣。
外界只道他是從廷尉卿的位置上榮退的，江歡卻知道他明升實貶，因性格太過耿介而被同僚排擠出京。確實很像陳風垣這個老古板能帶出來的徒弟。能在廷尉卿這個位置上待到這個年紀也是十分不容易了。
江歡與謝珩上前行禮，“大師兄。”
“嗯。”霍寧頷首應聲，算是打過招呼。江歡心道，這位大師兄還正是耿直，彷佛多說一個字都會害他墮入阿諛之境。
之後又來了兩名師兄，分別是河東裴氏的六師兄裴江、盧陽郭氏的七師兄郭儒林。兩人人皆是當世大才子。
這時一名穿著白衣道袍的男子上前，態度十分謙卑，恭敬行禮道：“眾位師長，我們該啟程了，”江歡認識他，他不就是之前在課堂上稱她為小師叔的那名弟子麼，名喚顧瑛，乃是霍寧的門生。
眾人各自退回自己的車架，出發上路。南朝兵力分散，除了拱衛都城的中軍與鎮守九大州的州郡軍，便是世家大族手中的私兵部曲。
除了太子蕭純贈給江歡的三千金甲衛士，各大家族都有私兵相護，林林總總加起來少說也有小一萬的護軍。
雖說山林間常有流寇出行，但他們這浩浩蕩蕩的兵馬，別說只是路過，就算順便將流寇的山寨給掃蕩了想必也是夠了。
都城至東寧郡三百裡，約五日的路程，快的話第四日也就到了。誰知這一路他們足足走了將近半月仍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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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冬——冬——”日暮時分，般若寺的鼓聲響徹奚藍山。林中是撲簌簌山雀歸巢聲音。此處位於白河郡的邊界，離東寧郡已經不遠了。然而今日又是一個淫雨霏霏的壞天氣，不知明日能否上路。
女孩身穿暗金線雪緞菱花裙，肩頭披著一件玄青色鶴紋披風，立於廊下，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兩人，男的一身金甲玄衣，女的一襲墨色勁裝。
楓與憂心忡忡地道：“郡主，三日後便是陶先生的清談會了，再如此耽擱下去，只怕是趕不上了。”
盛戎卻是一笑，寬慰道：“楓與姑娘多慮了，顧主簿昨日夜觀天象後，說明日之後便是豔陽天氣。咱們走快路，定能趕上清談會。”顧主簿，是說常年一身白衣道袍的顧瑛，乃是司天監主簿。
顧瑛？楓與想起這個人就十分無語，一臉憤憤地撇嘴道：“那個神棍的話如何能信。”
江歡不由失笑，之前他們被連天的大雨困在城外驛站之中，閒來無聊，顧瑛給大家看手相測字，所有人都是大富大貴的命格，顧瑛也是說盡了好話。誰知輪到楓與時，他卻面色大變，斬釘截鐵地道她近日必有血光之災，不宜出行。
楓與：“……”
他們江湖中人過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所謂的血光之災不過家常便飯。至於不宜出行，行走江湖，怎麼可能足不出戶？
“小師妹。”庭中傳來一道輕呼，擎著竹傘的青衣男子施然走來，面容清俊，氣質溫文。
江歡福身道：“七師兄，從何而來？”
“正殿。連日陰雨，屋中潮溼悶熱，我與住持淨空師父論了會兒佛法，”郭儒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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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歡：“沒想到七師兄還懂得佛法。”
郭儒林笑道：“略知一二罷了，哪裡不得上淨空大師，佛法高深。”
能與淨空大師論佛的，怎麼可能只是略知一二。江歡知道，郭儒林只是自謙之語。在南朝上至皇族，下至寒門，皆崇玄學，貴清談。
而論禪，沒人比得上琅琊林氏，般若寺便是林氏先祖南遷途中所建。江歡記得，般若寺住持淨空，便是出身琅琊林氏。
“這該如何是好……”一聲嘆息。
霍寧等人，身披蓑笠從寺外而來，一身潮氣，謝珩也在其中。
“大師兄，究竟出了何事？”
霍寧道：“斥候來報，前方峽谷兩側的山尖被雨水沖刷，滾落不少巨石。官道被壓塌，怕是一時無法動身。”
“這……”
“清談會只剩最後三日，怕是與我等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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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眾人均垂頭喪氣，萬分遺憾。
只有江歡，無可無不可。而且心中還湧起一絲絲竊喜，她原本就不想參加什麼清談會，所謂清談會，就是一群來自各郡州的文人雅士共聚一地飲酒談玄，短則三四日，長則月餘。
內容無外乎，宇宙到底有多遙遠，聖人到底有情無情這種虛無縹緲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