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領著巧竹往外走，剛走到和泰堂的門口，就碰見了一身月白色長衫的黃實本，今天的他衣服上少見了華麗的紋飾，看起來樸素淡雅，少了銅臭算計，竟然像一名飽讀詩書的讀書人。
這樣的裝束石亨倒是常常扮的，可擱在黃實本身上，看起來只覺得奇怪，尤其是他羽扇綸巾，還拿著把摺扇握在手裡，實在是彆扭極了。
以青心想，好巧，不等找他，他就自己撞了進來，便迎上去笑道：“黃大哥好。”
黃實本好似沒有聽到以青的聲音，垂著頭，踱著步，不知道在思量些什麼，直到以青衝到他面前，他才慌忙抬起頭來，臉上卻是怔忪的表情，這樣的表情出現在誰的臉上都有可能，唯獨不能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可是一隻名副其實的小狐狸，怎麼可能如此彷徨？
以青心裡帶著疑問，臉上卻是如常笑著：“黃大哥這是要去哪裡啊？”
“……沒去哪裡，不過是剛從外面辦完事回來。”黃實本答應著，臉上瞬間換了一副神情，狡黠地，帶著高深莫測。
嗯，這才是他應該有的樣子麼。
難道……？以青聽後眼神一亮，忙低聲問道：“昨日託你辦的事情可是辦妥了麼？”
“二小姐放心，黃某辦事一向穩妥的，”黃實本眨了眨狐狸眼，也沉聲回應道，“已經打聽出來了，皇帝親征已一月餘十天，聽說已經在班師回朝的路上了。”
以青聽後，估摸著土木堡之變應該就是發生在這兩天，不久後訊息就回傳回京城，那時候雖有於謙力主固守北京，相信也會有百姓出逃的，外界定然會亂上一段時間，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備好糧食米麵和生活必需品，等待著於謙掌控全域性，局勢會慢慢穩定下來。而且蒙古人若是來攻北京，此地的物資必然緊缺，也有可能會被哄抬物價，不如早作打算才好，守住家門，靜待著風波過去。
“哦，這樣啊，”以青眨了眨眼睛，笑道，“那黃大哥都是去哪裡採辦府裡的吃食物品啊？”
“就在城北的國安寺旁的北市上，”黃實本話中一頓，挑起眉毛問道，“怎麼？二小姐想去看看？”
“是啊，”以青不閃不避，大大方方的點頭承認道，倒是讓他剩下的那半句“難道是信不過黃某”噎在了嗓子眼兒裡。
“黃大哥別多心，”以青彎起眼睛，笑著看他，搖頭晃腦都說道，“青兒只是覺得悶得慌，想去看一看。而且，這麼多年沒自己買過東西，想試一試啊。”
“哦，看來季安保護你的太過了啊。既然如此，那黃某定然陪二小姐走這一遭，不過……”黃實本打量了一下以青所穿的鵝黃色襦裙，笑道，“那北市是個販夫走卒出沒的地方，滿是肉羶魚腥，恐怕……”
以青忙點頭，笑道：“我這就去換成男裝，順便跟老夫人說一聲，不過……”說著，她也上下打量了黃實本，“你這身白淨淨的衣服倒好像也不怎麼合適啊？”
黃實本低頭去瞧自己的打扮，就聽以青接著說：“這身衣服雖好看，怎麼擱上黃大哥的腦袋就覺得哪裡彆扭呢？今天是為什麼打扮成這樣呢？”
一個月白色的身影從自己的腦海閃過，黃實本頭也不回的走向叔平園，三個字從風中傳過來：“爺樂意。”
以青抿了嘴笑了，回頭吩咐巧竹說：“走，咱也換衣服去。”
巧竹忍了又忍還是說道：“恐怕老夫人生氣啊。”
“不怕的，萬事有我，只是可惜，我不能帶你出去，你沒扮過男子容易被認出來的，老實看家，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此刻老夫人已經做完了早課，正歇著準備用午飯，聽有黃實本陪著她出府，便只囑咐了幾句，就讓以青換上男裝出府了。
以青坐上黃實本坐著的馬車，揚起一張笑臉來：“可帶夠銀兩了麼？我可是要買很多很多的東西。”
黃實本拍拍袖口：“二小姐放心，就是買滿這整輛馬車也富富有餘。”
以青回頭看了看，心說，這輛馬車還不一定裝得下呢，便起身往車廂裡坐去，忽然莞爾一笑，朝著黃實本說道：“不知道師父可有空麼？願不願意湊這熱鬧？”
“這……”黃實本沉沉道，“馮大夫在……照顧石後，恐怕不得空，說還要查一查老夫人的病情。”
咦？
以青一愣，這麼說，黃實本已經去見過師父了？
她抿著嘴，深深一笑，果然，自己看得很準，黃大哥也有心事了。
“唉呀，那可惜了，師父雖不喜歡熱鬧，卻偏愛美食，只能給她帶點兒回來了，”以青貌似自言自語的不停說著，“我師父最愛吃清淡口的小點心了，像荷葉芙蓉羹，素女果，龜苓膏……還有……”
以青這樣查著，忽然想起那個昨夜給馮王平盛荷葉芙蓉羹的衛林，便忙住了口，姐夫可是說過的，衛大人對師父有情，便問道：“黃大哥，你知道衛大人去哪兒了麼？”
“衛林啊，”黃實本頓了頓，方回答說，“衛林跟著季安出門了，說是去拜見兵部的於謙於大人。”
以青心頭一鬆，果然，石亨不傻，他素與於謙交好，這麼多年的朋友與同僚之誼，應該會得出穩妥的解決辦法才是。
“嗯，”以青點點頭，“那這麼說，只有我們倆去了，星月要讀書，師父也沒空……那好吧，天兒不錯，咱們啟程吧！我可是跟老夫人說你會領我去最好的館子搓一頓，她才在飯口放了我的，黃大哥，哪裡最好吃啊？”
“二小姐把心放在肚子裡好了，黃某知道一處好去處，也在國安寺邊上，名叫神仙居。”黃實本說著也鑽進車裡，自有車伕駕車，二人一路往北去了。
“神仙居？”以青笑了一下，“我倒是想去看看，這神仙吃的都是什麼珍饈佳餚？”
以青與黃實本說著話，沒過多久，可能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兩人便來到了神仙居。
神仙居是一座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裝的金碧輝煌，遠遠望去，還以為是皇宮廟宇一樣。
黃實本大概是常客，就見小二弓著身子招呼著“黃少爺，樓上請，還是老三樣？”，一邊領著二人往樓上請。
以青一路看著稀稀拉拉地坐著幾位客人，只覺得奇怪，便小聲問黃實本：“按道理，這好吃的地方應該是人滿為患才對，這裡怎麼好像只做了兩三成的客人啊？”
“二小……”黃實本見以青一身男人裝扮，忙硬生生地改了口，“二小公子……”
以青“噗嗤”一樂，道：“什麼二小公子？好難聽，”，她說著低頭瞧了瞧自己淡青色的衣衫，笑著說，“叫我青少爺吧。”
黃實本卻有些哭笑不得，“青少爺還真是偏愛青色啊，這男裝女裝都是這樣的顏色，是很喜歡麼？”
喜歡麼？
以青認真地想了想，好像也說不上，因為石亨給自己置辦的衣服就是這個顏色為主，深深淺淺的青色，好像森林一般，再說，自己的名字中又有一個“青”字，好像天長日久，便習慣了，笑道：“算是吧，就像姐夫和師父都喜好穿月白色的衣衫，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有獨鍾吧，就好像黃大哥你，常穿的不也是深色繡金紋的衣服麼？”
黃實本低頭看看自己，也笑了：“還真是，果然是早就選擇好了的。”
一時無話，以青淺淺啜了一口茶，才想起剛才的話題：“這茶的味道也好，清香悠遠，怎麼客人竟然這樣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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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實本壓低聲音回答說：“二……不，青少爺剛回到京城，自然是不知道的，這裡的老闆不是常人，本就是為了一個人單獨開設的飯莊，奈何佔著這最繁華的地界總要裝裝樣子才不引人注目，便只招待很少的人吃飯，若不是熟客，是斷然上不來樓，吃不了這‘老三樣’的！”
不是常人？
以青端著茶杯，眼睛亂轉著打量著這間酒樓，心想道，難不成是專門給皇上微服出巡吃飯用的地方？
只聽說過清朝的康熙、乾隆願意出來溜達，難道這明朝的皇帝也有這個愛好？
“來來，常常這菜可好？”不知什麼時候，菜已經上齊了，只有乾乾淨淨的三個盤子，並兩碗噴香的白米飯，齊中遠指著介紹道，“這是炒茄子，這是熬白菜，這是蒸冬瓜。”
好平常的名字。
以青瞧著面前清清淡淡的三道小菜，心裡不以為然道，好以為是什麼地上難找，天上難尋的好吃的呢！
夾了一口離著自己最近的熬白菜，以青原本平靜的表情不由變得充滿了驚喜，她細細咀嚼著口中的白菜，軟嫩多汁，鮮美異常，忙急急地咽了下去，笑著叫道：“這怎麼能叫熬白菜呢？”
黃實本也吃了一口，笑道：“怎麼就不能叫呢？”
以青忙又夾了一筷子，就聽黃實本細細說著：“這熬白菜可不是用清水熬的，據說是用海鮮做的湯頭，熬煮了六個時辰；那白菜也是醃製過的，至於用了什麼料，我卻還沒打聽出來。怎麼樣，你黃大哥沒帶你走錯地方吧？”
以青嘴裡塞滿了飯菜，含糊不清都說道：“沒有，沒有，這神仙居果然是沒叫錯名字，天天吃這樣的菜可不是神仙一樣的日子麼？姐夫……不不，”以青害羞一笑，“黃大哥，這還有別的好吃的麼？”
這聲“姐夫”讓黃實本挑起眉毛，意味深長的一笑：“哦？怎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