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女為悅己者容,”馮王平斂了笑意,頓了頓,語調上揚:“你剛才就在想這個麼?”
“不是不是,”以青連連搖頭,眼一閉,心一橫,問道:“其實,我是好奇你們……而已,師父,你若是不願意說就當我沒問過。”
“青兒啊,你說,我不跟你說,還能和誰說這些事呢?”馮王平扯出一抹笑,指了指樹上的八哥鳥,“難道和它麼?”
“當然不行啦,”以青聽出話裡的親厚,有些高興,也笑道:“那是一隻學舌鳥,你說什麼它都會給你漏出去的,當然不如我能保守秘密了啊。”
馮王平“噗嗤”一笑後,淡淡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們只不過是吃了一碗面而已,而且,只是一碗面。”
一碗面?
“那衛大人看著你吃的麼?”
“他與我並不同桌,鄰桌而坐,他也並沒有看我,只是聽我吃了一碗面而已。”馮王平講述著剛才發生的事情,感情毫無起伏,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哦。”以青點頭道,“這麼說來,姐夫對他的評價果然不錯,確實是謙謙君子呢。”
馮王平搖搖頭,語氣飄渺:“君子或是小人,於我沒有什麼分別,我已經告訴他了,此生是不會嫁人的,請他另覓良緣吧。”
“那,衛大人怎麼說啊?”
“他?”馮王平有片刻失神,臉上難得出現不明所以的表情,“奇怪,他只是問我記不記得他了?”
“嗯?難道你們以前認識麼?”以青有些納悶衛林為什麼這麼說。
“當然不認識,從小到大,我都沒有什麼朋友,再說他與我年紀相仿,若是有這樣的人,我怎麼可能不記得呢?”
“那他怎麼告訴你的啊?”
“他只是笑一笑,說不記得就算了,還說既然我不願婚配,便尊重我的想法,明日去駙馬府時只說是他不願意而已。”
“可是,這樣一來,不是要得罪宋大人了麼?衛大人的官職不大,竟然敢如此不給駙馬府面子,今後恐怕難熬了啊。”
以青想著衛林的處境,他是石亨的好友,不禁擔憂道。
“……”馮王平難得沉默了,自己何嘗不知道,這樣一來,衛林的仕途就無望了呢?
他願意做如此犧牲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果真認識自己麼?
認識的是那個馮大夫還是駙馬爺的私生女呢?
以青也沉默了,她想著的是另外的事情,土木堡之變前,大同就被攻佔了,據歷史記載,只有石亨一人單騎奔還,參加了北京保衛戰,那就是說武定伯朱冕,駙馬宋瑛都戰死在大同了。
憐憫的目光射向馮王平,這個身著鵝黃色衣衫、面上帶著精緻妝容的身影,其實,她也只是一個簡單純粹的女子啊;為人師,她嚴厲苛刻,只是為了讓徒弟的醫術更加精湛;為人子女,她倔強傲慢,只是因為對熱愛的父親的悲哀絕望。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更可怕的死亡會永遠將她與自己的父親分開,而這種死亡,並不是她所預見的疾病,而是更為慘烈和突然的修羅戰場。
以青算了算日子,“師父,明日你去駙馬府看看宋大人吧。”
“為什麼要去?我討厭那個地方。”馮王平回過神來答道。
“可是,你只是討厭那個地方,但並不討厭那個人啊,子欲養而親不待,你我都知道……”以青頓了頓,說:“珍惜眼前最重要啊,更何況……”
“……何況什麼?”
“更何況,衛大人如此做,你也過意不去,還不如,師父你跟宋大人開誠佈公的談一談,讓他理解你,你也可以嘗試著去理解他,誰也別留下遺憾才好,人生苦短啊。”
以青想起不日即將到來的生離死別,不禁悲從中來。
“……”馮王平沉默了。
就在以青等了半天,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輕輕地允諾道:“好,我最怕欠人情債了,敢作敢當,況且我從來就沒怕過他。”
“嗯,”以青知道這就是她的讓步了,雖然倔強,可是歸根結底,她總是善良的,“要是可以的話,多陪陪宋大人吧,再說,師父你不是也有了名正言順出入駙馬府的新身份了麼?”
“你這丫頭,又操這麼多的心做什麼?”馮王平好似又變成了平常的那個性子乖張的她,伸手拍了拍以青的頭頂,輕斥道:“為師會看著辦的,要你多嘴多舌?”
“嘻嘻,”以青縮著脖子,眯起眼睛,挨了這一下,嬉皮笑臉道,“我就是這麼愛操心,你能把我怎麼樣啊?我就是愛多嘴多舌,你能把我怎麼樣啊?”
“怎麼樣?”馮王平挑起眉毛,指了指樹上的八哥鳥,恨恨道:“怎麼樣?我就把多嘴多舌的你和它一起燉了熬湯喝!”
此刻,那張臉上的什麼表情都不會讓自己畏懼,以青好笑地剛想反駁,就聽到那只八哥鳥喊了起來:“句西不季吳西,有其道季問其!”
什麼?
以青愣住了,瞧著那八哥看,又是這一句,說的到底是什麼啊?
馮王平卻也愣在了那裡,手指僵在上方,看著八哥鳥,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唉,這只八哥鳥還真是大智若愚啊!被它給騙了。
本來以為它肯定不會說話,便趁著以青睡覺的時候,背兩句詩給它聽,誰知道,一個月過後,它居然開始說話了,而且還該死的把這句詩背了下來,還喊得那麼大聲。
“師父?”
以青的呼喚讓馮王平嚇了一跳,她訥訥道:“幹……幹嘛?”
“師父,你知道它說的是什麼麼?”
“我……我怎麼知道,那不是你的鳥麼?”馮王平掩了神色冷冷道。
“雖然話是這麼說,可我怎麼不記得我教過這句呢?連我自己都聽不懂啊,真是只吐字不清的鳥啊。”以青皺著眉看著它,仔細的回想著自己教過的詩句,想要對號入座。
馮王平看著她,一陣涼風吹來,“阿嚏!”她打了個大噴嚏,便將手中的扇子一扔,道:“果然夜深了,都不悶了呢,快去睡吧,小心著涼。”
以青看著馮王平往堂屋裡快步走去的身影,還是有些納悶,不是師父教的,還能有誰呢?孫媽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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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一前一後的兩個身影往屋簷下走去,一個惴惴不安,一個喃喃自語。
惴惴不安的人是因為怕事情敗露說了謊話,喃喃自語的那個卻是因為怕記性太差而懷疑了自己。
怎麼能不知道八哥鳥說的是什麼呢?
那正是自己的感情的心聲啊,是自己把八哥鳥當成樹洞傾訴,卻未曾想,樹洞變漏洞,什麼都裝不住,反而宣之於眾了,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句西不季吳西,有其道季問其!”
“君心不似我心,有情道是無情。”
馮王平心中默默念著這句詩,唉,不過是一時感傷而已,我愛的人不愛我,他愛的我卻也喜歡。
對石亨,雖然有情,但卻在極力漠視,因為知道他的誓言, 也知道他的眼睛只看著一個人。
那個人,對石亨而言,如珍如寶,能帶給他最真摯誠懇的笑容;那個人,對自己而言,卻也是十分重要,不可替代的人;那個人,對大明而言,如滄海遺珠一般可貴;那個人,就是以青。
馮王平端坐在自己的床上,伸手從髮髻上拿下那支梅花樣子的攢金流蘇,仔細摸了摸,哪個女兒不愛美呢?
不過是情勢所迫罷了,明日,還是這樣去吧。
至於那句八哥鳥嘴裡的詩,只能來個死不承認了,反正以青天天教它說這說那,估計她自己也都忘記了。
馮王平這樣想著,便閉上眼睛,淺淺地放緩了呼吸,許是這一天太多事情發生了,她沒過多久,便睡著了。
她不知道的是,石亨卻記著了這句話,並且固執的認為這是以青說給自己聽的,這樣的認知讓他喜悅。
雖然自已立下了“永不再娶”的誓言,可是,那樣的禁錮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嘴角上揚,水滴石穿,時間,是多麼可怕的東西。
正是八年的時間,把她帶到了自己的心底,埋藏在最深的地方。
本以為,就這樣了,盡己所能,保她一世太平,卻沒曾想,“君心不似我心,有情道是無情”,原來,時間也把自己帶入了她的心裡。
可是,怎麼辦呢?
自己不能背叛所立的誓言,許諾不了她一世受世人祝福的婚姻,難道就要耗費掉她的美好韶華麼?
她是那樣善良美麗,那樣聰慧敏感,任何人都會捨不得傷害她的,難道,自己要做那樣一個讓她傷心流淚的人麼?
石亨有些難過,有些混亂,卻也有些慶幸,幸好,她愛的人不是于冕,幸好,自己還可以陪在她身邊很久很久,自私地想,希望可以久到他兩鬢斑白,面容蒼老。
他就這樣想著,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在思考,在等待,等待石後帶來的新訊息。
只希望那不是一個壞消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