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瑞這才抬起眼睛望向蘇遠寧。
他緩緩開口，聲音輕緩柔和，也略帶著歉意：“那個時候，我還不瞭解你。”
“至少，不像現在這樣瞭解你。”周明瑞道。
蘇遠寧怔了怔。
周明瑞向後靠在了扶手椅上，望著蘇遠寧，輕輕地露出了一個似乎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
“你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問我，有沒有‘回家’的可能。”
“那時，你的眼睛裡充滿了希望。”
周明瑞垂下了眼睛：“所以，當一開始你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沒有告訴你事實……對不起。”
蘇遠寧張了張嘴，一下子沒有能夠說出話來。
這一刻……他並不覺得眼前之人有任何的錯誤之處。
那樣的謊言……其實也，無可厚非。
哪怕被欺騙的人是他自己。
原來，端坐於灰霧之上的他也並不是一個完全冷靜的人，竟然也會因為心軟而做出“錯誤”的選擇。
蘇遠寧們心自問，若是他自己，現在遇到了一個雖然是初次見面，卻滿懷著歸家期待和希望的後輩，他能夠告訴他——“你無法回到任何地方，因為這裡就是你的‘故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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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不到。
他無法對一個剛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站穩腳跟，卻滿懷期待的人，說出這個殘酷的事實。
而且，蘇遠寧很清楚，想要歸鄉的人，從不會輕易放棄。
在這裡得到了否定的答桉，無妨。
回家的慾望會敦促想要歸鄉的遊子，去其他地方尋找答桉。直到找到為止。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愚者先生之外，還有多少存在能為“穿越者”提供正確的答桉呢？
秘辛，汙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知識更會引來注視。
甚至可以說，“欺騙”是不得已的“最好的選擇”。
蘇遠寧沒有說話。
周明瑞卻自嘲般的笑了笑：“但我知道這仍然不是說謊的理由。”
“抱歉。”他再次輕聲道。
“我不是一個那麼值得欽佩，值得信賴的前輩。”
“不。您是。”蘇遠寧打斷了周明瑞的話。
他望著周明瑞有些愣怔的表情，低聲道：
“我能夠理解您的心情，因為如果我是您，站在您的角度。我也不會輕易的說出真相。”
“這是不得已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
“您的謊言保護了我。”
“我現在感到悲傷，感到難過，不是因為您欺騙了我，絕對不是。”
蘇遠寧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揚起頭望著周明瑞。
周明瑞怔了怔，像是沒有想到眼前的這位後輩竟然有這樣的覺悟。他張了張口，卻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話語。
蘇遠寧對周明瑞安慰地笑了笑。
“但我還是覺得……迷茫。”此時，蘇遠寧感激自己，在來到這個世界後，並沒放棄的寫作能力。
讓他在此時此刻，也能夠將自己內心的想法準確的道出。
他輕輕地問出了，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內心裡徘迴著的，難以釋懷的問題：“如果回不去了。我在這裡……您在這裡，又有什麼意義？”
“雖然存在是意義，回憶和擁有的現實是意義……”
“雖然我在這個世界裡有了新的朋友，遇見了您，遇見了梅麗莎，遇見了詹寧斯和約書亞，遇見了坎特伯蕾，遇見了米歇爾……也遇見了很多讓我開心的，快樂的事，但我……”
“我……”
“還是……”
說到這裡蘇遠寧的聲音開始有些哽咽，他想要將後面的話語說出，但卻發現他根本無法開口。只要一張開嘴，喉嚨中不斷湧現的酸澀就會阻止他繼續言語。眼眶中陌生的朦朧的水霧更是決堤而出。
蘇遠寧低下頭，想要用手背擦去眼前的溼潤。
但他卻發現，隨著他的動作，淚珠卻像斷了線一樣不斷地落在了他的衣衫之上。蘇遠寧咬著牙，想要快點收拾情緒，想要快點整理自己的情感，想要快點……將自己的情緒透過言語傳達出去。
可是，他的努力根本無濟於事。
特別是，當蘇遠寧感到自己的肩頭落上了一隻溫暖、厚實的手掌時，他先前的努力便在一個擁抱中徹底的土崩瓦解。
“我的……父親母親……爺爺奶奶……我的同事……我的朋友……他們都在哪兒……”
周明瑞輕輕地拍著蘇遠寧的後背。
他沒有說話，他所有的行為，都落在了動作上。
“為什麼我們會經歷這樣的事情……”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您可以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嗎，我該怎麼做……”
“雖然我知道您的初衷是為了留存希望，但是，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嗎？我們原本為之奮鬥的東西，是鏡花水月，是水中浮萍，是夢幻泡影。”
蘇遠寧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他也不像是要得到回答似的，不斷地接連著，一個又一個的問著。
……
過了許久，直到蘇遠寧再沒有了任何的疑問，再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他才感覺到一汩清流緩緩地流過心田。這一舉動讓他已經平靜的，卻有些乾涸的感情，又再次有了波動。
是觀眾序列的“安撫”。
蘇遠寧抬起了眼睛，看向了能夠在這片空間裡使用非凡能力的唯一存在。
“你的問題我都聽到了。”
“但我也並不是都知道答桉。”
“只有一點……”
周明瑞伸手摸了摸蘇遠寧的發頂：
“關於意義。”他道。
“需要你自己去尋找。”
周明瑞輕輕笑著。
“我會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