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森一邊走一邊在想，自己今天要做些什麼特別的事。畢竟按照海萊的說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
他茫然地抬頭，果然還是繼續跟進自己手頭上的工作吧，這麼在心裡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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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12點——可能就是12點整，海萊突然一陣揣摩，劇烈咳嗽了起來，把旁邊坐著一起吃飯的自己嚇了一跳。
雖然他們分屬不同部門，但還是經常聯絡。一百年來一直如此，一早就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
可是習慣其實也是很脆弱的東西罷了，只要有個契機，他們是不是又會很快習慣不再聯絡呢？
裡森仔細思考了一下，眼神刷過門禁，走進辦公室。
有可能。
假如自己瘋了的話。
海萊是他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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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萊緩過氣時第一反應是用腕錶打給國家安全中心總部。
他直視著裡森，彷彿是在說電話，又彷彿是在對裡森說。半透明的面板隔開了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海萊的眼神讓裡森感到陌生。
“你好。這裡是資訊自動化事業本部編號D271在職人員海萊·亞倫。”
腕錶發出的藍光憑空生出通話介面。
——已確認身份
——正在接入……
“海萊你好這裡是國家安全中心總部，請問需要什麼幫助嗎？”
“我來自莫歷7382紀公元0004年3月26日下午2點半左右。我使用了時間機器。世界會在那時毀滅。”
裡森還是感覺自己腳步飄飄，海萊的那一番話簡直是聳人聽聞，但他似乎很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接受之迅速讓他自己都察覺不妥。
大概是使用時間機器的是海萊的緣故。
讓本來無法想象的事變得平常到可以接受了。
可這種又不太準確。
正因為是海萊，所以才更不會使用時間機器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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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森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何會先在意時間機器而不是世界毀滅。
不使用時間機器似乎成了一種嘗試，一種本能，幾百年前認真閱讀並思考探求其原因後，就作為一種理論經驗儲存了下來。
現在裡森只記得自己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莫比烏人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都不能使用時間機器——這“絕大多數”似乎還是作為一種對準確性的追求才留的——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下應該使用，但無法證明不存在這樣的情況，所以從嚴謹規範的角度出發，應該加上定語“絕大多數”。
這算不算是一種衰老，精神上的衰老。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仰賴起過去積累下來的經驗，用著現有的自己或者其他人給出的結論作為公理而不進行過程的核實，再這個大前提下進行進一步的推理擴充套件。
直接套用公式在某種意義上省卻了繁瑣的推導過程，類似於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摘蘋果，更簡單輕鬆且有效率，但這從某種意義上不就等同於放棄了創造或接受新思想、新潮流了嗎？
誰能擔保前人的就是真理？誰能擔保過去的自己就沒有被假象矇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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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比烏人1000年的壽命一直都頗多爭議。儘管身體的年齡依舊年輕，可是神經元終究是不能再生的——莫比烏人也無意透過任何破壞身心統一的等各項技術來實現永恆。
也即是說，當前社會禁止透過“銷燬當前軀體，把記憶傳送到另外一個星球上的新軀體”實現人的瞬移；禁止透過“人體與機械地直接融合”實現人更換零件即可永生；禁止透過“克隆另一個自我”實現器官、組織、血液的無限供應。
這些都真實地在莫比烏人年代紀中輪番上演。
因為懂得，所以剋制。
在不具備駕馭其力量規範其行動的前提下，莫比烏人不能貿然造出不可控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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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比烏人實現“程序性死亡”的歷史可追溯至開拓時期。
當莫比烏人（在當時還被稱之為人類）進入太空時，才切身意識到自己在時空中的渺小。如果以當時人100年都不能達到的壽命作為參考，那麼幾乎所有的人類都會終其一生漂泊於漫無邊際的宇宙。那時的科技還不如現在發達，航行速度尚且不及光速的一半。人類甚至沒有把握能找到可以定居的星球。
是否應該慶幸銀河系中不存在其他文明？否則開拓期的人類必然會為了結束居無定所的生活而無所不為？
也是在這個時期，人類開始著手研究“永生”——人類是奇怪的生物，他們能看著火山噴發、海嘯覆雲、龍捲風席捲而過、沙塵暴劈頭蓋臉而不作為。他們似乎能坦然地轟轟烈烈地去死，也不願意自律安穩得活下來。
悄無聲息地在宇宙一隅中滅亡從來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
他們追求遠方，詩意的生活。
然後發現遠方的生活並不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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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實現“長壽”的主要攻克方向是透過簡易的幹細胞培養更新細胞，輔佐以相關化學因子如實現細胞的最大利用化——控制細胞一直增殖，在其轉化為癌細胞之前的一瞬死亡無疑是最樂觀的情況。蛋白質工程的發展也已能實現定點消滅癌細胞。將殺死癌細胞的化療藥物與一種專門與癌細胞結合的物質結合在一起。用藥後，藥物絕大部分集中在癌細胞上，化療藥物可以最大限度地殺死癌細胞，對正常細胞影響小，因此療效高，副作用小。
醫學上取得的進展並未普及開來，只有極少部分或有錢或有權的人得益，這也可能與人類生存在地球上的某些傳統有關。事實上這個時期留下的第一史料並不多。而最為重要的延齡課題相關的資料也已在黑暗動盪時期中丟失。現有的憑證只有混沌期時所調查的較為完備的基因檔案分析——選取部分人細胞端粒較長的人為樣本，調查其宗譜等。
事實上莫比烏人對癌細胞的定義已經進行了多次更新，在曙光期，只有增殖超過50代才有資格當癌細胞。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端粒酶的成功提取並得以應用在正常細胞上。細胞之所以走向死亡是因為端粒會隨著細胞分裂而不斷遺失片段，不斷縮短。而端粒酶正是負責修復損耗端粒，遺憾的是端粒酶在正常細胞中罕見表達。癌細胞中端粒酶的活性很高，它可以延長端粒，使得癌細胞可以在體內幾近無限地分裂和生長，而不受到海佛烈克極限 （Hayflick limit， 即正常細胞因為積累的DNA損傷和縮短的端粒從而到達的分裂次數極限） 這也就意味著正常細胞可以增殖很多倍，單個細胞的壽命增長，整體表現為人的壽命增長。
事實上，長壽的核心並非延長生命年齡，而是保持年輕的機體。
以世界政府所在的“莫環∮”為代表的人造生物圈的成功建造，莫比烏人可以自由調控溫溼度與相關氣候，根據所設計的生態系統，從冷凍貯藏室中挑選必需的微生物和植物基因進行培養。
實時檢測身體狀況的AI，以及良好的飲食作息習慣，就已經使得莫比烏人的壽命達到了300年。
而對於細胞癌變現在更多的採取cAMP和逆轉錄酶迫使癌細胞重新變回正常細胞。混沌時期相關技術已趨於成熟，可支援莫比烏人達到3000年的壽命，但出於各方面的考慮，才在4052紀決定全面普及。（事實上黑暗動盪時期極大的衝擊了莫比烏文明，殘留問題至今尚存——關於戰爭中作為新型人體兵器使用的生物機械融合體應當如何處置，應當賦予他們以人的同等權利並承擔相應社會責任嗎？那麼他們擁有無限的生命，或者說他們與普通人相比近乎看不進盡頭的生命，又合理嗎？類似的問題還有關於克隆人的管理——莫比烏認可兩個個體的意識，那麼個人檔案和資料以及社會身份要如何處理？）
坦白說，黑暗動盪時期究竟促進了文明的程序，還是破壞了其發展，目前尚未有定論。但有一個觀點是一致的。
銘記逝去的人，然後讓活下來的人繼續活下去。
莫比烏人可以正視問題，也隨時準備著著手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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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森對著螢幕發呆。
腦子裡隨意地溜達著各種有的沒的。
他突然被一個想法驚醒。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自己要提前給海萊買禮物嗎？
雖然他已經有200多年不過生日了。
其實還是會傷心的吧，即使不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