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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擊第五集:一個人修路~傻兵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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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草原外/暮

許三多已經在路上走了很久,路漫長而草原沒有邊際,只有車輪的印,沒有過往的車。

看起來有車他可能也不會伸手。

今天的心情失去了平常。

終於有引擎聲,可那是輛裝甲車,許三多知趣讓出了整個路面。

車駛過幾米卻又停下了。從車裡邊鑽出個軍官來,向這邊招著手。

軍官:夥子!

不是敬禮也不是喝問,許三多驚訝地看左看右,除了幾隻驚飛的螞蚱並沒別的,是向他招手。

許三多忙挺直了:報告!

軍官:上哪呀?

許三多下意識地就去放著證件的衣袋:我是三連五班的,任務是看守維護站。我叫許三多。

軍官:許三多。

他輕輕拍拍車體,但許三多並沒領會。

軍官略有些不耐煩了:怎麼還不上車?你想走回去呀?

許三多遲疑了一下,他本來真是這麼想的:報告,我認路。

軍官就得好笑:你認路?我這官給你當好了。我還正拿著gps找標定呢。

他又拍拍車體,許三多猶豫一下,笨手笨腳爬上車,然後就不知道把自己擱什麼位置。

軍官:看看風景吧。這時候在車上看草原是很美的。

許三多就看,地平線隨著車速而移動,在夕陽下流光溢彩,很容易就把他給感染了。軍官沒看他注目的地方,反倒更注意眼前那張充滿了好奇、驚豔與憧憬的臉。

軍官:我真服了你們。

許三多:啊?

軍官:我服了你,居然想用兩條腿子走回去。我服了你們,能在這個地方呆下來,還服了你們,能讓這輛車跑到全沒人煙的地方也不成廢鐵-能加上油。與公與私,在情在理,我都服了。

然後他就不再話了,上一根煙,看著另一邊的地平線,想自己的心事。

許三多看看那背影,轉過頭來看自己的一邊,他也有太多的心事。

2.五班宿舍內/暮

李夢唸唸有詞,比以往更加雲山霧罩,手裡拿一副撲克牌在算什麼。

薛林:你完啦你完啦,解放軍戰士,你居然開始算命啦。

李夢:李夢永遠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他算的不是命,是許三多這鄉下子看了正規軍的八面威風後,是不是還能一門心思鋪他那鬼路。

老馬:李夢你話要清楚一,我們不是正規軍嗎?

李夢:是,當然是,我部屬於正規軍中有了不多沒了不少的那一部分。我們的主要出路在於認清這一現狀,不要做不該做的事情,想都不要想,這就是一個無神論者現實主義的生活方式。

老馬:照這麼,你以後別嚷嚷你那巨型了。也省稿紙費,別老找我們蹭煙。

李夢連忙岔話:是長篇。天靈靈,地靈靈,這幅撲克牌告訴我們,許三多的固執是因為目光短淺就看見前邊一條道,他沒見過世面,現在他見過了一,那心,就要亂紅飛過鞦韆去,一拍兩散雞蛋黃。

老馬有些煩他那勁頭:去去去!

李夢:你我,薛林老魏,咱們以前也都是認真過的人,可世界容得你太認真嗎?莊子雲,以有涯隨無涯,殆矣—下邊解,俺那命是有限的……

老馬:許三多,怎麼就回來了?

李夢笑啐:去去。而那世界是無限的……

他發現老魏薛林也是一副怪臉,回頭,許三多在門口,有耷拉。

許三多:我看了戰友,買了花籽,就回來了。

老馬:怎麼沒多玩一會?這麼晚回來,萬一沒順風車怎麼辦?

許三多怏怏地答非所問:我都看過了,就回來了。

他有些鬱郁地找個馬紮坐下,與今天所見比較,周圍顯得很是寒酸。

老馬怔怔地看著他,老魏薛林也看著,一種東西在心裡死掉,那味道並不好受。李夢興高采烈地捅薛林,薛林瞪他一眼。

薛林:別煩了,你。

於是李夢去找許三多:都看見什麼了,許三多?

許三多:坦克裝甲車,大炮導彈……都看見了。

李夢:有何感想啊,許三多?

許三多:真好。

李夢:比咱們呢?

許三多:不能比,我想過了,都很有意義。

他也似乎是剛想通,過於果斷地站起來:班長,我去看看咱們那路。

那幾個人一時有些目瞪口呆。李夢的撲克牌一張張掉到地上。

老馬:你……還修路?

許三多:今天修不了了,我趁天沒黑先看看花種哪兒。

老馬:等等,許三多你等等。

許三多就乖乖地站著。

早就該的話,越不就變得越難。

許三多:班長啥事?

老馬:是這樣子,許三多……關於那路嘛,你那條路,不,咱們那條路,你能不能先……

許三多:對了,班長,我差忘給你了。

於是老馬被打斷,許三多在他桌上放上一個方方正正的紙包。

老馬:啥?

許三多:書,講橋牌的書。

老馬又驚又喜:啊喲荷!怎麼還給我買東西?多不好意思!多少錢我給你。

許三多老實得讓人下不來臺:這書打一折,我想給錢老闆還沒要,他當兵的拿走,這誰要啊?這地方打橋牌的多半是神經病。

老馬:啊?哦?那就好,那就好。

許三多:班長啥事?

老馬:沒事沒事。你忙吧。

許三多出去,老馬拿出那本神經病看的書翻幾頁,那是裝,他知道那幾位都神情古怪地在看他,老馬忽然一股無名火躥了上來。

老馬:你們心裡跟明鏡似的,我可不是衝他買了東西……你得讓我得出口!……別以為你們人多你們就有理!

李夢無聲地做了個鬼臉。

薛林:我們怎麼辦?

老馬很智計深沉地:他走一天,我想一天。我來辦。

3.五班駐地外/晨

那條路仍在不知趣地延伸,五班集合的時候已經得在極目處才能看到路頭。五班今天跟以往不一樣,就是他們集合的時候居然有了個佇列的樣子。

老馬今天對著他轄下的四個人,居然有打官腔。

老馬:今天例行,五公里越野。

四個人有三個人愁了眉,苦了臉,如對一件純屬多餘的事情。

老魏:就跑吧。遛遛達達五公里。

老馬警世鐘,猛回頭:我覺得咱們五班是越來越不成話了!

那幾個給他活活嚇立正了。

老馬:體能訓練也拉下了!李夢薛林,你們幾個起立坐行跟老百姓也沒啥兩樣了。我今天要加大一下訓練強度,就你們幾個,這蔫呼呼的,有個武裝越野的樣嗎?

那幾個確實沒有,除了抓杆空槍,包敞著,武裝帶掛著,一律全空載。

許三多一身緊繃板正,那架勢就象要去經歷一個真正的二十四時戰鬥日一樣。

老馬倒有些詫異:許三多,你那揹包永遠鼓漲漲的裝的什麼?

許三多高興地:報告班長,是磚頭!這是個訣竅,跑越野時在包裡塞四塊磚頭,跟真正的戰鬥負荷差不多……

李夢:包裡塞磚加大訓練強度,這算哪門子訣竅了?

老馬:聽見沒有!是磚頭!看看你們揹包,要能翻騰出一張手紙來我都服了你們的!

薛林:班長你沒事吧?

老馬:你是這麼答覆上級的命令嗎?

老魏:跑跑就行了,好好的玩什麼全負荷?

老馬愛搭不理:上級文件精神。

薛林:哪份文件?我怎麼沒看著?

老馬大吼:作為軍人,應該隨時培養自己的專業素質,這還用哪份文件告訴你嗎?去!

薛林:什麼?

老馬:塞磚頭!每人四塊!

老魏:啊?!

老馬把自己的揹包扔了給他:看誰敢偷工減料,我也是四塊。

從那幾位的表情來看,這就是末日。

4.草原外/日

已經圍著那座丘陵跑了大半圈,隊形也散了,李夢三個自然而然又攙又扶地聚了一堆,老馬居然落在最後。

許三多領先了一大截,跑得輕鬆自在,無比愉快。

老馬終於趕上那幾個互相攙扶的:還……跑…跑…跑不跑得動?要……要不…把槍…槍給我。

老魏:……班…班長,這早……早過了五公里啦。

老馬看看前邊的許三多:還……還得跑。槍……槍給我。

那幾個再沒心沒肺也不至於讓他扛槍,死活不給。

李夢:我……我能不能撤……撤掉兩塊磚?

老馬:那……那可不行。

薛林:我班班……長,你……到底要幹啥?自個都跑……跑不動了。

老馬拼命調整著呼吸:誰……誰的?往回找找,我跑著跟玩似的,現……現在,跟你們散兵遊勇呆壞了

李夢:班……班長,你一定別有所圖。啥事出來大家聽聽。

老馬:跑,狠狠地跑一跑,他就沒力氣修路啦。

這底一揭,那三個人全癱了似地坐倒在地上。

李夢:我的班長爺爺,你看那位可有跑不動的意思嗎?你看你看,他還蹦呢!

老魏:早知道這樣,孫子才跟你跑呢!還塞磚頭!

老馬看著許三多的背影發愣:也是。這子身上到底有沒有體力這回事啊?

許三多遠遠地站住了,回頭看了看又跑回來。

薛林惡狠狠地:這回我。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我好意思。

老馬萬念俱灰:你就吧。

許三多回來:班長,咱們跑幾公裡啦?

李夢:薛林!

薛林:……許三多……

手上忽然一輕,一看槍已經讓許三多拿過去揹著,而且四個人的槍都已經被許三多背到肩上。

許三多:我還能行,我拿著。

薛林:李夢,你能你。

李夢:老魏。

老魏:那我就,許三多……我班長,咱們還是回去吧?

老馬忽然間得了很大的理:回去可以!誰也別在這事上跟我抱怨啦!

他們喘著氣,著頭。

5.五班駐地外/日

五班拉回來,那四個除班長還生挺一下外,其餘都如劈了胯的山羊。

許三多在門外就站住了。

許三多:班長,我去看看咱們那路!

幾個人沉默一會,互相看看。

李夢:去吧去吧。

老馬苦笑:快去吧。

6.草原外/暮

一條新鋪的路,三雙腳心翼翼地在路面外行走,忽然有一雙腳橫過來狠狠一腳踢得石屑飛濺。

李夢和薛林都神情古怪地看著站在路面上的老魏。老魏又得意又慌張,他做了一件明知不該但很想做的事情。

李夢:老魏,你好陰險啊。

老魏:嘿嘿。

李夢:你踢一腳管什麼用啊?你踩它,路修出來就是讓人踩的,它巴不得你踩它。

老魏又狠踩,在五班要排智力他大概倒數第二,許三多倒數第一:我踩它?我恨不得……

李夢:怎麼樣?

老魏:挖了它!

他被自己嚇了一跳,看看那兩個,那兩個也看著他。

7.五班宿舍內/夜

黑漆漆的宿舍裡忽然亮起一個手電燈光,照到李夢陰笑著的臉上。那是李夢自己照自己,他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很壞。

李夢:半夜雞叫,長工們起床!

那倆可都沒睡,一骨碌起來。

老魏:班長不會回來吧?

李夢:傻。他那老革命,查完庫房查廚房,不折騰兩時對不住他這床。

老魏:回頭……回頭我還得換許木木的崗呢。

李夢:幹完了你回來接著睡,讓木木叫醒你,這叫製造不在犯罪現場證據。

老魏嚇一跳:…這算犯罪呀?

李夢:當然不算!薛林,他不敢咱倆去!……薛林?

薛林深思熟慮地:我想把臉蒙上。

李夢快氣瘋了:就這麼五個人!你露瓣屁股人也認得出來呀!

薛林:得是。我再考慮一下。

李夢:你們都不敢去我自已去!

他走到門口又站住,因為本以為那倆會被激出來,他很心虛地看看那兩人。

李夢:你們就這麼靠不住呀?

薛林:你不是要自己去嗎?

李夢:我傻呀?好了有難同當。

薛林:你還這是傻話呢。

李夢:你是不是想跟我扯皮到天亮?

薛林想想也不是個辦法:走吧。我不想明天晚上還這麼折騰。老魏?

老魏猶豫著下床:那就走。

很沮喪的樣子。

8、五班駐地外/夜

三個人走在自己的駐地卻象三個賊,手電用布蒙著,然後發現這純屬多餘,因為這天晚上月光實在太好了,路面上的黑石頭泛著月光,白石頭泛著月光,銅礦石放著金屬的光。

忽然間很平靜,平靜一向與這幾個浮躁傢伙無緣,但今天晚上忽然降臨到他們頭上。

他們愣了很久。

最愚鈍的老魏出最直接的感覺:好看。

李夢硬著頭皮:咱們這片荒原一向好看。

薛林:那你平常咋看不到?

李夢:我看到了也不好嗎?我把美好的都藏在心裡,我把……

薛林沖他大大地噓了一聲,不是表示輕蔑,是希望他安靜。

於是安靜,於是又呆呆看著。美好不一定是藏在心裡的,等把它掏出來時誰也不知道捂成了什麼樣子,但眼前這的奇蹟卻與那兩字沾了邊。

薛林:他娘的活見鬼了。

老魏:怎麼?

薛林:這地方我種盆花都種不活,他把花栽在土裡倒冒芽了。

確實是,幾個花苗已經在路邊冒了頭。

又看。

李夢:他種花是傻種,鋪路也是傻鋪。

薛林:嗯,我們都很聰明。

他不是反駁,更多的是傷感。

最愚鈍的老魏又幾個人最不想的話:還挖嗎?

李夢:挖?

薛林:別挖到花了。

李夢很想句刻薄話,但忽然覺得氣氛很溫柔,他不出來。

於是李夢看看薛林,薛林看看李夢,他們又看看手上的鎬。

老魏相對專心一,他打算一鎬挖下去,於是那兩個人就都看著他,有緊張有期待,更多的是怕他就一鎬挖了下去-那往下可就不知道怎麼收拾,面子問題。

老魏忽然把舉了半截的鎬一下扔了。

老魏:心裡話,三呆子鋪他的路,跟我們有什麼相干?要能找到條河,許木木就算要造座橋又幹我們屁事呀?他名字裡本來就有嘛,他叫許三多嘛,就是做些多餘事嘛。

薛林籲口氣:對呀,我們就是吃飽了撐著的。

他看看李夢,等他反駁。

李夢忽然覺得很輕鬆了:是啊,跟傻瓜認什麼真呀?

他看看薛林,等他反駁。

薛林:我們又不是傻瓜。

他看看李夢,等他配合。

李夢:挖一身臭汗出來,我有病呀?

他很親熱地看看薛林,看來大家都找到了臺階,一時間三個傢伙幾乎想為這種聰明人所見略同歡呼一下。

一道手電光射了過來,伴隨著許三多認真到稚氣的聲音。

許三多:誰?口令?!

李夢:今天什麼口令?

薛林:鬼知道。

李夢:鬼知……(他懸崖勒馬地停住)不對吧?

薛林已經拔腿開跑:我我不知道!

一潰如山,那幾個也開跑,跑兩步又回頭,搶回鎬頭手電等作案工具。

黑暗裡已經響起拉栓的聲音:口令?站住!不許動!

管不了那許多了,那三位管頭不顧腚地扎進宿舍,李夢一頭摔倒,讓那兩人給拖了回去。

9、五班駐地外/夜

許三多衝過來,他有他的心眼,喊兩遍後就把手電關了,轉眼間便把駐地搜尋了兩圈,也沒忘了用手電往屋裡照照,宿舍裡只有三個矇頭大睡的人,那不是他指望看到的東西。

於是許三多有氣餒,站在駐地中央跺著腳給自己壯膽:站住別動!看見你啦!

手電終於射到一個人身上,那個人是一直鬱郁在房邊坐著的,也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許三多把光束對著人臉晃了兩下,然後傻了。

許三多:班長?

那是老馬,一張臉心事重重,似懷古思悠,似茫然失措。

老馬:嗯,我看看你警惕性。

許三多:哦,我以為有敵特。

老馬:如果有敵特倒好了。(這是慣常的五班論調,但他忽然覺得不大對)

不不,沒敵特當然更好。你表現不錯,尤其後來把手電滅了,明哨變暗哨,象個老兵。

許三多被贊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是老兵教的,在新兵連。

老馬:回崗位吧。

許三多:是!

這傻子因為被贊了一下,幾乎是踢著正步走的。老馬落寞地看著他走開,又用手電掃了掃屋裡,他有意讓光柱在屋角扔的鎬把上停留了一會,好讓那三個裝睡的收到某種資訊。

老馬:睡吧,快睡著吧。好在虧心事沒有做出來,想睡著就能睡著。

他語氣很溫柔,而那三個就是打算咬緊了牙關裝睡,貌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老馬頭,他希望這樣。

回過頭來的夜空美得發藍,那條倍受指責的路幽幽泛光,空空曠曠,老馬立刻就被突然襲來的無力感吞噬了,事情似乎暫告段落,可他們到底該怎麼辦?

作為班長老馬立刻帶上了房門,作為一個並不剛強的人,他在帶上的門外無力地坐倒。

老馬:真不怪你們。我都不知道怎麼在這裡呆下來的。

他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有些哽咽。

10、荒原外/夜

哨位是丘陵中截的一個半制高,許三多戳在那裡,他的視野裡有一個人在散步,步子邁得僵硬而整齊劃一,走在那條分野明顯的路上,如踩著無形的一根直線。

那是老馬,一個今天晚上註定睡不著的人,他這已經不知道在走第幾趟。

許三多不關心,因為那不是他的警戒物件。理論上,哨兵就是警戒多半一輩子不會出現的敵人。

許三多是不大分得清理論和實踐的人。

11、荒原外/夜

老馬已經把那條路筆直地又過了一遍,他已經不大清楚這是走第幾遍了。

步伐是兩步一米,他在步測這條路的長度

老馬:……二百一十五,二百一十六,二百二十六……***什麼來著?(他氣惱地給自己一下)你毀了,連專心都不會了!

但這一下把正確的數字給打了出來: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八。

數字精確了,就如在無依無靠中找到了一個保證,就可以驅除方才的無力和茫然。

老馬:……二百一十九,二百二十……

他用這種機械的步子走開,他幾乎愛上了這個工作。

12、五班駐地外/夜

老馬走來,剛好走到自己坐地抱頭的地方,也就是路的——,或者路的終端。

他喃喃著那個數字: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

唸誦三遍以保證再不會搞砸後,他就回頭描一眼哨位上的那個人影:七百四十四,兩步一米,除二,得三百,三百五,三百七十二……三百七十二米。

他揀了塊石頭,在門前的壁上把這個數字刻上,這是他一夜折騰的結果。

老馬:三百七十二米。你這個傻瓜。

不茫然了,茫然已經被忘卻了,老馬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個數字。

13.五班宿舍內/晨

尖厲的哨聲在這個早上忽然響起,但床上酣睡的大多數人早沒了這個意識,純當他秋風過耳。

站了半夜崗的許三多一骨碌下床,穿衣打揹包。

許三多:緊急集合!緊急集合!

李夢閉著眼:別鬧。

然後老馬的聲音在外邊喊得發了炸:緊急集合!全副武裝,緊急集合!

李夢一下子跳了起來,他根本是裸睡的,光著身子跑到視窗眺望:怎麼啦班座,打起來了?

老馬在窗外立刻開吼,吼得就不象老馬:緊急集合!不是叫你看日出!

李夢嚇回了頭,滿世界找著褲子。

李夢:他怎麼啦?燒起來了?

薛林無暇他顧,他正和老魏搶著一條不知道屬於誰的褲子。

薛林:還怎麼?昨晚差被抓個現行!

老魏嚇一跳:是事發了嗎?

他這下嚇松了勁,褲子立刻落到薛林手上,薛林邊穿著褲子邊蹦著追在李夢身後。

老魏:我的褲子!

屋裡已經就他一個了,老魏只好繼續搜尋一條肯定存在但就是找不著的褲子。

老魏:燒起來了!燒起來了!

14.五班駐地外/晨

老魏終於衝出來時,外邊的隊已經站好。老馬早早就換上了迷彩,綁紮周正,居然很象個軍人。

老馬:老魏,為什麼軍便混穿?

老魏悻悻看著薛林的褲子,恨不得用眼神給他扒下來:我的作訓褲讓薛林搶了。

老馬看薛林:你怎麼?

薛林:報告,有一條褲子洗了沒幹,可不知道是我的還是老魏的,也許是李夢的。

李夢很聰明地做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班長,咋這麼隆重?打起來了?

老馬沒理他岔,而按以往經驗只要一接碴準會成軍不軍民不民的打渾。

老馬:立正。——五班全體,十一鍾方向,全速衝擊!進發!——衝啊!

他已經衝了出去,這是那種不要隊形的全速衝刺,許三多緊跟,李夢三個本以為還能屁兩句,結果遠遠落在後面。

15、荒原外/晨

這時根本連月光還未褪去,五個人的聲音在草原上遠遠散開。

五個人的隊形倒拉了有半公裡長。

16、山外/晨

老馬終於滿頭大汗地在山上停下了步子,拼命讓自己的呼吸平和下來。

許三多幾乎是立刻跟著他趕到。

李夢幾個跌跌撞撞趕了過來,立刻在草地上連滾帶爬地攤了一地。

遠處的天際終於透出些旭光,老馬看看表,看看天,又看看他的這班孬兵。

老馬:集合!

這根本是不成形的一支隊伍,老魏扶著腰,薛林往李夢身上靠,李夢跑散了揹包,牽腸掛肚地拖著幾根揹帶,隨手把薛林推得靠在許三多身上。

老馬:你們互相看一看。不用笑,你們都是彼此的鏡子。上天下地,中間就我們幾個人,看見我就好象看見你自己。-許三多,你往旁邊站站,你是個例外。

不是在開玩笑,那幾個精乖傢伙立刻明白了這,下意識中還互相站得靠攏,如企鵝要抵禦即來來臨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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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剛才有人問我是不是要打起來了?嗯,我現在回答,打起來了,請幾位立刻解甲歸田保住命,以後以老百姓的身份來給我收屍。歡迎在我的墳前臭屁幾句,因為這好象就是你們穿了這身軍裝能盡的義務。

對還穿著軍裝的人來,這話實在太狠了,李夢和薛林眼裡已經有些慍怒。

他們沒敢發作,因為老馬的表情是不折不扣的憤怒。

老馬:我只想知道,當兵的不幹兵事,你們來這裡窮混什麼?做一天人,盡一天人事,好嗎?

他揮了揮手,倒也盡力想讓自己冷靜,然後看看仍懸掛的月牙,籲了口長氣。

老馬:今天拉到這裡來,有事。昨天我接過團裡一個電話,今兒五半,防空團導彈打靶機,通知咱們別聽到爆炸聲誤當了敵情。我就想讓你們幾個看看,看看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同行。我平時怕傷你們面子,今天不顧了,我想我以後連我自己的面子都不會顧了。

他看那幾個,那幾個有憤怒,有詫異,有委屈,但也有些老馬一直不敢奢望的東西,也許叫理解吧。

於是老馬的語氣也松馳了一些:別怨我,我看你們著急,就象看我自己著急。我不想你們幾年兵下來,口才見了長,牢騷飛了天,異想天開是一絕,憤世嫉俗是特…(他很不甘心地看看自己)***我自己都嘴皮見長,跟你們呆的。-今天要好好觀摩學習,導彈打靶機是很牛氣的事情!是先進科技!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人做的事情!人家為什麼……幾啦?

李夢:五半。

話話音剛落,遠遠的一個黑影飛過,遠遠的一道白煙掠起,而後是輕微的爆炸聲。

老馬回頭張了一望:瞧見沒?首發命中!準確不夠形容,叫精確!精確這兩個字在你們的人生裡想過嗎?我真希望有,可是一鍋粥。我就噁心你們一下,就象閉著眼睛往牆上摔鼻涕,邊唸唸有詞,去他的吧,就這樣了……

他得專心加投入,可所有人都眼睜睜瞧著那道黑影仍在老馬腦後飛。

許三多:報告班長,還在飛呢。

老馬就有噎,回頭一看確實還在飛,好在又有一道白煙掠起。

老馬吐口氣:兩發命中!兩發命中也行啊!那靶機多大你們知道嗎?比馬紮大不了多,隔了十幾公裡開火,不容易!總之還是精確!有目標感!想想這事的教育意義……

許三多:報告班長,還在飛!

是還在飛,可看班長氣急敗壞的樣子,誰都不忍心了。

老馬:……我只是想跟你們,別廢了你們在這的日子,做人做出目標感……

託許三多的一再打擊,他幾乎象在呻吟。

17.丘陵外/晨

隊形仍保持著,但已經有散了黃。老馬背對著大家,沒精打彩地坐在地上。遠處那架靶機仍在嗡啊啊呀地繞來繞去,丟著老馬的臉,終於飛起一道白煙,這回是真真切切把那靶機幹了下來。

許三多:報告班長,打下來了打下來了!好厲害,三發就打下來了!

老馬:你給我住嘴!

薛林:許三多,別了。

很意外的是,老馬並沒在那三個臉上看見幸災樂禍的表情。

可老馬再也沒了情緒:……就這樣吧,我要的大家都明白了沒?

大家:明白!

老馬苦笑:要明白了就有鬼了。全班都有,向後轉,回營。

於是大家踢踢踏踏地甩著正步下山。

18、荒原外/日

大量的體力消耗之後通常是一個人困馬乏意志鬆懈的時候,隊形很散板。

老馬上半截體力透支,這會已經是強撐著在走。

李夢幾個回頭看看,又回頭看了看。

老魏湊過來:班長我扶你。

老馬:用不著。

但薛林伸了把手:班長,下星期咱們再來次武裝越野吧?

老馬:一邊去,對牛彈琴!……你們幸災樂禍是不是?我告你,回找兩年,我一隻腳都跑過了你!

李夢:倒也不是。班長,我們都覺得……你看,早上的空氣這麼好,是不該天天悶在屋裡……不是,我們就是覺得跑一趟給勁。

老馬:你們又竄好了損我。

薛林搖頭:我們損人早損膩了。真的,現在一磨嘴皮子我就覺得噁心想吐。李夢,你呢?

李夢也知道為什麼單問他,可他的強項就是能從精神到**地置身事外:總之跑一跑,可以神清氣爽,換個方式,正好一排濁氣。我是早就一摸牌就噁心想吐了,只是牌鄉路穩宜頻到,除此不堪行……

薛林:得得得。你也可以去鋪路呀。

李夢打了個仰天哈哈:是啊,我們都可以鋪路呀。

老魏:我們為什麼不可以鋪路?

他問得太認真,那兩個本是互相譏諷,倒讓他問得愣住。

薛林:倒也沒誰我們不可以鋪路。

李夢:這個沒創意。

薛林:總好過淹在創意裡卻什麼都不做。

老魏:是啊。

薛林樂了,和老魏一拍巴掌,兩人都看李夢,口角歸口角,三個人也確實在很久以前就扎上了捆。李夢猶豫一下,把巴掌拍了過去。

老馬一臉狐疑:你們仨絕對是又竄好了的,你看你們那一臉假。

李夢還真有委屈:我有假嗎?

老馬:反正真真假假,你們自己心裡為是。

李夢就只好傻笑,笑沒了又照常地給所有人支招:咱們吼一嗓子吧。把什麼心事都給吼掉。

他看看那幾個就吼,聲蕩山丘,然後薛林,然後老魏,然後靜下來,大家都看老馬-老馬接近面無表情地呆著,就象平時看他們胡鬧一樣。

薛林:班座?

老馬:沒勁沒勁。

李夢:你這樣矜持,整得我們好象傻蛋。

老馬想想也是,吸口氣,一聲長吼,直吼得迴腸蕩氣,穿山裂石,其持久和當量都是那三個的總和。李夢幾個一時有些發傻。

薛林:班長的心事看來是咱們幾個裡最重的。

老馬看來很不願意這樣暴露,一時無話,瞄一眼許三多:許三多,你來你來。

許三多:我?我不會。

老馬:這有啥會不會的?誰沒心事?不定你心事比我還重。

許三多提肛運氣,醞釀少許:……呀。

他那根本不叫吼,幾個等待一聲暴喝的人險被他閃了腰。

老馬:呀?

許三多:嗯。

李夢:就這樣?

許三多又開始擔心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要怎麼樣?

李夢:人都是有心事有遺憾的,沒這個你就叫不完整。你這個……

許三多:啥叫完整?

李夢:完整就是有缺陷……

老馬:嘴歇了。這裡沒個完整的,只有幾個缺這少那,不該多的又多出一塊的。走吧。回了。

他掉頭就走,讓那幾個傢伙只好打住了話頭跟在後邊。

19.五班宿舍內/日

桌上經久不收的撲克牌終於被收了起來,一疊疊摞好。

李夢:牌盒呢?

老魏居然在迭被子:哪還有牌盒呀?打拿出來就沒回過牌盒。

薛林在掃地,許三多搶不到掃帚,只好拿了箕在後邊緊跟著。

於是李夢找出個塑料袋把撲克牌都忽拉進去,在下邊墊底的紙中發現自己寫了幾百遍的開頭,他拿起來看看那幾百字,偷偷撕了。他那意思是別讓人瞧見,偏不濟老魏就看見了。

老魏:大文豪,不寫了?

李夢:寫,不過還是先寫兩千字的實在著。

老魏愣了會:那我以後只好叫你李夢了。

老馬一腳蹦了進來:我有事要告訴大家……

他看著屋裡這通忙活頓時愣住,然後臉上擠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步又跨了出去。

薛林:他幹啥呢?

話音剛落,外邊急促的哨聲。

老馬:緊急集合!緊急集合!

李夢:媽啊,他不要上了癮。

老魏:一天三遍!他上癮了,他肯定上癮了!

一幫人衝出去,牢騷歸牢騷,這回沒那些拖拖沓沓的。

20.五班駐地外/日

老馬看著自己面前立正筆挺的四個兵。

老馬:老魏,你的作訓褲不是洗了沒幹嘛?

老魏:報告班長,但是死脫了頭的現在終於幹了!

薛林:坦白講,沒幹那條是我的,我這條才是老魏的。

老馬有繃不住樂,只好裝沒聽見薛林的表白:希望它以後不要再這麼擇日撞日了。

老魏:報告班長,保證不會了!

老馬在隊伍前� �了兩步,不象個班長而至少象個營長,他的兵給他底氣,他又氣壯如牛。

老馬:我有很重要的訊息要告訴大家,我剛跟團裡透過電話,你們猜怎麼著?團裡告訴我,今天是打了導彈,但要試的可不是導彈,是那新型靶機的機動規避能力!這對,越難打才會打得越好嘛,而且咱們防空團還手下留了情了,一發就給它揍下來了還試個什麼勁哪?所以牛氣仍然是牛氣的,咱們還得向人家學習,你們是不是?嗯……

幾個人除了許三多,那幾個一臉笑意,笑得老馬有些發毛。

老馬:你們別不信,這理由我編不出來。是真的,要假了你們往後叫我老狗。

那幾個終於鬨堂大笑。

21.五班駐地外/日

現在是老魏在找石頭,李夢在砸石頭,薛林和老馬在鋪石頭。

許三多反而不知道幹什麼好了,只好一邊觀摩。

許三多(os)後來我們開了班會。為了跟以往的班會分開,老馬叫它大班會。大班會決定,修路。路只有一條,已經修好了,我們剛開始不知道修什麼。於是大家決定沿著原來的路修出一個五角星來,於是從這頭到那頭,比沒路的時候要走更遠的距離。我不懂這是為什麼。李夢:你以為我們真在修路嗎?

22、五班駐地外/暮

不同於五班的以往,那個勞民而不傷財的修路計劃已經完成了,現在因為各色石子鋪出的圖案,因為道邊綴的植物,因為那個作為路來過於複雜的造型,五班的路看上去不再象路,而多了些園藝色彩-它象花壇道。

老馬站在五角星的這端,看著五角星的那端,心有旁騖的人永遠做不到需要這樣耗心費神的成就,於是老馬因為這種事倍功半而覺得滿足。

那幾個人甚至更加滿足。

許三多仍在疑惑。

老馬:還缺東西。

薛林:缺什麼?

老馬:旗杆。哪個軍事單位都會有根旗杆。

李夢:嗯。

老魏:找旗杆。

工作讓這幫屁王的語言都簡潔了很多,而老馬的眼裡隱現著滿意,這是第一次他有信心把這裡叫作軍事單位,而那幾位都沒有提出異議。

23、荒原外/晨

旗杆相對於鋪路來是過於簡單的工程,一根旗杆已經在空地上豎了起來。

為了以示莊嚴,旗杆被設在五角星的中心,於是看起來五班的疆域忽然擴張了不知多少倍。

幾個的人影走向這疆域的中心,老馬捧著一面旗。

站定了,先對旗杆行注目禮。老馬存心讓這個儀式持久一些。

老馬:立正!升旗!

然後大家面面相覷,因為事先沒定誰來升旗。

薛林:班座,這麼偉大的事當然是你來。

老馬:不是我。許三多,過來。

許三多被驚了一下:我不會……我緊張。

老馬:是中國人不是?升自家的旗你緊張?

這麼嚴重的口氣也就僅次於命令了,於是許三多過去,旗一一往上升,李夢吹著口琴伴奏,使這一切中日常的溫馨多於國家的莊嚴。

升旗畢,老馬瞧著他的部下,意仍有未盡,總覺得還該什麼:這就是勝利。……嗯,一個的勝利。我們現在……

現在並不太清楚該幹什麼,老馬地猶豫了一下。

李夢:先慶祝一下,慶祝一下啦。

老馬瞧著那子眼裡的不懷好意,立刻警惕起來:慶祝可以。不許慶我的祝。

薛林爽快地:那就慶三呆子的祝。許三多,來來。

很少有人對許三多微笑,所以幾個人那一臉堆笑立刻讓許三多警惕起來,這份警醒功夫他倒是從就做得十足了。

許三多:要幹什麼?

老魏:不幹什麼。與民同樂吧,子。

許三多開始拔步跑路,躲閃:班長!班長!班長?

他幾乎絕望,老馬也在為虎作倀地圍追堵截。一個從被人追大的傢伙不那麼好抓,他連跑帶躲,那幾個連他的邊也沾不著。

老馬:許三多,立正!

於是就立正,立刻被那幾個掐手掐腳抬了起來。

李夢:打牌是四個人的事情,你可以不參加,這可是五個人的活,你一定得與民同樂。

老馬:廢話廢話,飛起來飛起來!

他實在比誰都上勁,於是許三多就飛起來,如是再三,最後砰然落地,砸了個沙土飛濺。

薛林:換下一個!

老馬正得意忘形,立刻被逮個正著,然後他也飛了起來,這回是三拋一,一個把持不穩,老馬的第一趟飛行便塵埃落地,他在地上翻了半個滾,然後不動了。

頓時啞然。

李夢:班長?

沒有回應,老魏的聲音開始發顫:……班長?

又寂然了一會,老馬終於從身子下抽出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腰。

24.五班宿舍內/夜

電視裡的圖形仍不清楚,李夢狠狠砸巴了兩拳,整好證明了很多家電都欠揍的原理,它擰出幾個至少看得出是什麼的圖形。

幾個人看看屋角的老馬,他正在桌邊寫什麼,一隻手還捂著腰眼。

李夢:立正!—放!-坐!

幾個人整齊地放下馬紮,而後坐下,搞得這麼正式是衝老馬來的。

李夢:班長,您今兒個把權交給我了,就是我喊口令你也得響應吧?

老馬忙扶著腰站起來又坐下:響應,怎麼不響應?

薛林:班長,今兒的電視你不給我們講評啊?

老馬:講評什麼?實話我自己都搞不太懂。(他忽然明白過來)我的苦就是你們的樂,你們就想看我捂著腰子。

薛林大笑:捨己為人一下吧!咱們就這娛樂。

老馬坐下又寫:跟自己耍狗熊去!

李夢:老魏記下來,今兒集體活動班長態度極不認真。(老馬仍沒反應)班長,你寫呀?

老馬:狗蛋。退伍報告。

那幾個一下都愣了,玩笑再開不下去,甚至沒人知道怎麼把這個訕接下去。

老馬也知道身後人的反應,他仍在寫,讓人知道他很認真,這絕對不是玩笑。

許三多:班長別寫了。

老馬回頭看許三多,笑一笑,有些無奈有些蒼涼,但他回過頭仍在繼續寫。

於是老魏話幾乎已經有憤怒:你想走啊?你捨得走呀?

薛林:我知道我們很討厭。

老馬:你們不討厭,等回了家我會想你們的。

李夢:你自己的呀,我們這些兵有人管都這樣,沒人管成什麼人形鬼狀了?你就不管了?

老馬:會有更合適的人來管你們的,或者,你們自己就會管好自己。

薛林:當然,你鐵了心要走,就會準備好一籮筐詞。

老馬終於苦笑著放下了筆,他已經到了必須把一些話清楚的時候。

老馬:你們幾個,給我良心話,我也許是本團任職期間最長的班長,可我算是個好班長嗎?

明白人如薛林和李夢就猶豫了一下,糊塗人象老魏和許三多則斬釘截鐵。

許三多:算。

老魏:當然算。怎麼不算。

老馬:許三多你沒有發言權,你根本沒見過幾個人。老魏你見過也不會有比較的心思,你難得糊塗。這樣的班長,或者這樣的孬兵,全無原則,得過且過,沒教你們好,反倒被你們教了壞,就算最近有些上進,也是實在看自己不過眼。這樣算是好嗎?李夢薛林,你們兩個心眼活絡的。

薛林硬著頭皮:我們幾個覺得好就行了。不是嗎?

老馬:我當兵是為了你們幾個嗎?

薛林給生噎在那,只好瞟著李夢意示求助。李夢有些發虛,舔舔嘴唇。

李夢:為你自己。為你自己好行不行?

老馬苦笑:行,為我自己,可是好在哪裡?許三多,你教我明白的,我們混日子,可你逼著我們去想事,我們因此有些恨你,可我們終於開始想事。

許三多因此而有些瞠目結舌,需要很久以後,他才能明白這些天發生過什麼。

老馬:我已經不是一個好兵了,時間、年齡、體力、腦筋…(他苦笑著摸摸心口)還有這裡都不行了,這裡有老。做兵要做好,不容易,要求好多,我以前做好過,現在就不該騙自己。-許三多,要是騙自己,會連人也做不好的,是吧?

許三多再次嚇了一跳:啊?我不知道。

也許認為許三多裝傻,也許認為許三多真傻,老馬只是笑了笑,他全部的決心和勇氣都用來下一句話了:是的,我騙自己,也騙你們了。我我留在這裡,是奉獻,為了你們,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怎麼回去,不知道脫了軍裝怎麼過,人習慣了這裡就很難再習慣別的,真的。

他看大家,那幾個並不顯得驚訝。老馬只好又對自己苦笑,真是自己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

老馬:你們早就明白對吧?所以我在你們面前永遠沒有威信。誰會信一個把部下當由頭混事的班長呢?

薛林:可是……

老馬:就是明白,明白就不要再了。我在這做不了什麼了,臨走前就一句句話送給你們,不要再混日子,心被日子把你們給混了。

誰都沒話,誰都看得出此事已成定局。

25、五班駐地外/暮

幾條路,必要的主幹和畫蛇添足的支幹都已經完工,但現在這條路對五班來已經成了一件吹毛求疵的工作,就是它永無休止,只要有一個人去稍作平整,另幾個人就都會拿起鎬和鏟子。

李夢忽然捂住了胸膛,大叫一聲,悲壯氣十足地倒在地上。

別的人不大理會,許三多跳起來下意識地摸槍,他能摸到的只有一把鎬,並且象端槍一樣端著,然後在這一覽無餘的荒原上尋找著終於出現的敵特。

許三多:在哪?在哪?

老魏:你少理他啦。

許三多只好去看護李夢,李夢捂著胸口吟哦歌唱:一隻螞蚱撞在我的身上。一顆子彈打在我心上。哦,最後一槍!

許三多只好訕訕地收手:你可真……

李夢坐了起來:你是想幽默。

許三多羨慕地:真有想法。

許三多仍羨慕,其他人仍不理,老馬索性看也不看地走開了,李夢很無趣地閃開許三多,拍打著身上的灰,他更注意的是老馬走開的方向。

薛林:這套把戲就能把班長留下嗎?

李夢:你以為人他想明白了就真想明白了嗎?我早想明白啦!

他並不管這話又把自己繞到一個怪圈裡,追著老馬去,追上了便涎著臉笑笑,拿出貼麝香虎骨膏。

李夢:班長,這給你。

老馬:謝謝你,我腰早好了。

李夢:拿著拿著,傷筋動骨一百天嘛。……班長,咱們對你怎麼樣?

老馬嘆了口氣:挺好……我回家會想的。

李夢:可能以後都沒人對你這麼好了。你想我們,又看不著我們,怎麼辦?

老馬瞟著他:你怎麼辦?

李夢又涎笑:別走了,班長。

老馬:看不著就看不著。什麼叫有得必有失?你們幾個猴崽子終於會成了人,班長在這裡算老,出去了可叫年青,機會還有,搞不好是前程似錦。走著看吧,現在那麼多幹什麼?-(他回身對那幾個嚷嚷)收工啦!回家整飯!

26、五班駐地外/暮

幾個人列著隊拉著歌走向那幾間簡陋的房,五班最近確實改變很大,即使在這無人地帶也儘量做得象在團營地一樣。

遠處忽然傳來嗡嗡的聲音,那聲音許三多聽過。

許三多:直升機!

薛林:兩天一趟,例行巡邏。別咋呼啦。

許三多仍瞪著遠處的那個黑。

老馬:不會飛過來的,咱們這又不是什麼要緊的路段,離巡邏線老遠了。

這話對一個很少見過飛機的人來沒用,許三多仍看著,而似乎存心跟老馬過不去,那架飛機已經掠了過來,已經近到能看清旋翼。

老馬只好撓頭:今兒這是怎麼啦?

李夢已經跳了起來:天上的!這邊!這邊來!

似乎是聽見他話似的,直升機照直往五班駐地飛了過來。

對五班來這是破天荒的大事,揮舞著帽子,衣服,鎬頭,追著直升機跑。

機徽和正往下俯瞰的駕駛員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它繞著五班的駐地轉了好幾個圈子。於是李夢幾個跳著,打著滾,做著鬼臉,指望能被注意到。

老馬終於想起一個班長的職責:列隊!列隊!

五個人終於成橫隊站好,老馬一聲令下,五人齊刷刷一個軍禮,那份正式讓只要穿軍裝的就不得不正視。那架直升機終於懸停下來,機頭輕輕地往下沉了沉,看上去就象敬禮,它還以陸航的禮節。

飛機終於掉頭飛遠,歸入原定的巡邏航道。

薛林呆望著:我怎麼忽然覺得咱們變得重要起來啦。

老馬:一向就很重要!

他掉頭碰上了李夢打量他的眼神,立刻將頭轉開。李夢也許是不知道怎麼對待自己的人,但他想做的事情讓他喜歡琢磨人。

27、空中外/暮

這就是那架直升機改變航向的原因:在直升機旋翼之下,五班駐地被道路分劃成一個星形,中心是他們新豎的旗杆。

無線電靜噪輕微地響著,直升機上的人在處理著例行之外的一個意外。

畫外:倉頡基地。我是了望五號。

28、一系列剪接內/暮

於是團部辦公室的電話開始響;

一營營部的電話開始響;

一營三連連部的電話開始響;

三連二排五班的電話開始響。

29、五班駐地外/夜

李夢幾個在黑地裡看著屋裡的老馬,老馬立正著,恭恭敬敬在接電話,顯得甚是狼狽不堪。

薛林:這回是營部越級來電話啦,問咱們到底在搞什麼,怎麼能驚動了師部來電話詢問。

老魏:剛才是連長來電話,他軍部直接電話幹到了團裡。

李夢:我瞧咱們是樂極生悲啦。

老魏:咱們什麼也沒幹啊?

李夢:是啊,咱們什麼也沒幹,就幹了這麼一件事情。

許三多傻呵呵地:什麼事情?

李夢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又看著眼前新修的路。

幾個人看著老馬,老馬已經放下了電話,正在看著天花板發呆。他終於感覺到注視他的幾道目光,便轉過了頭來,有無奈地和他的兵們對視。

30.五班宿舍內/夜

四個兵耷頭耷腦地站在屋裡,捎帶得老馬更加沒精打彩。

老馬:…我瞧咱們有樂極生悲…

許三多:班長,李夢剛才也這麼。

老馬:他我就不能了!(他忽然覺得尤其這時不能發火)對不起,有些

事我沒琢磨明白,可真的,我們就是樂極生悲了。我想這路不該修,可能犯了哪條紀律,比如暴露目標,比如破壞綠化什麼的。兩年前為了保護牧民一塊草地,整個裝甲縱隊整整多繞了八公裡。

薛林:可這哪有牧場?

老馬也吃不太準:那就是暴露目標了。這條路正好是導彈襲擊的目標。

李夢:這幾間屋值一發導彈嗎?

老馬索性也不想了:總之就是錯,指導員明天他過來瞅瞅。…這是我的錯,我不該下命令修這條路。

許三多:報告班長,路是我先修的。

薛林:屁話!你是我們沒動過鎬頭嗎?

許三多:可就是我先……

薛林:許三多你記住,這路是五班修的,是我們一起修的。你和我們是一塊的,話就要統一口徑-對不對,班長?

老馬是難得的贊同,甚至有些讚許:不該一塊的,該是一個戰壕裡的。

薛林:嗯,就是一個戰壕裡的。

老魏:有事要一起擔著。

薛林絕沒忘了他們中間那個心眼最多的:李夢你呢?

李夢:我?我正在想。我想我們是建設軍營紮根邊防來著。

老馬沒他那麼活絡的腦筋:啥?什麼意思?

李夢:建設軍營,以營為家,明天指導員來了咱也這麼!指導員還是護犢子的,最多咱們攤一出自好的目的做了壞的事情,如此而已。

老馬顯得有些茫然:……如此而已?

31.草原外/日

一輛三輪摩托行駛在草原上,上邊坐著一身迷彩的指導員。

32、五班宿舍內/日

幾個人坐在屋裡,聽著外邊的引擎聲越來越近,終於停下,幾人面面相覷。

老馬臉上是如臨末日的表情。

許三多欲言又止,而且就這動靜,薛林已經瞪了過去。

薛林:不準認錯。不準把事攬在一個人頭上。

許三多:我只是……

老馬:要攬也是我攬。班長是幹什麼的?班長就是認錯的。

許三多:我只是覺得錯了就是錯了……

李夢:就算你有正義感吧,有時候得學會打打折扣。

這話對許三多過深奧,正愣怔間,外邊的摩托已經熄火,一乍一乍地發出一個屁驢子應有的動靜。

何紅濤在外邊嚷嚷:五班有喘氣的嗎?

老馬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反正是要走,只是走得光榮或不大光榮的問題……

又“反正”又“只是”,他的語氣裡可充滿了痛惜。

何紅濤嚷得已有上火:五班,有活人來看你們啦!

許三多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他沒搶到第一個,薛林幾個還搶在他頭裡,但老馬胳臂一劃拉,後來者居上,他第一個衝出去。

33、五班駐地外/日

何紅濤正站在車邊,打量著這大為改觀的營盤,幾個一擁而出的人嚇了他一跳。如果一間屋裡的人千呼萬喚不出來,而後以這種衝鋒姿態出現,著實是有嚇人。

但人行漸近,老馬仍怔忡著,身後幾個卻把一臉視死如歸換成了笑臉。

李夢迅速地掏出煙來:指導員,抽菸!

薛林麻利地打著了火:指導員,屋裡坐。

老魏:指導員,指導員…(他發現自己的節目都被搶光了)今兒怎麼想起來看咱們了?

這似乎正好提起了何紅濤的心病,狠瞪了幾個一眼:怎麼想起來?你們幾個能整呀。是整得不想起你們來不行了。

老馬長嘆,嘆得無奈嘆得蒼涼,何紅濤不由驚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老馬:我不知道我犯的哪門子糊塗心思…(這是歸咎於己,身後立刻吃了李夢一腳)…上次指導員您也總得帶大家幹什麼,我這就是帶大家幹什麼…(這是歸咎於人,薛林悄悄樹了個拇指)…唉,得了,我不習慣把錯事往人身上推。我壓根不知道該帶大家幹什麼,終於幹了還就是個錯!

許三多立刻響應:報告指導員,是我錯!(李夢踢他那腳可比踢老馬重多了)唉喲,我不知道那是個錯!

何紅濤著實愣了會:錯?什麼錯?

薛林:是啊,什麼錯?

李夢:沒什麼錯吧。指導員,我們犯了什麼錯?

老馬一把給他們倆推開:你們閉嘴。我跟你們隨便你們就跟全世界隨便哪?指導員,路我下令修的,沒動公款,犯什麼紀律我不知道,這個不知道並不是不知錯……

許三多:報告指導員,路我修的,要處分處分我。

薛林:都閉嘴。路五班修的,出自建設軍營的良好願望。

李夢:紮根邊防,以營為家……

老魏: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何紅濤被這幫傢伙吵得連退幾步,揮手不迭:歇歇!歇著!你們搶什麼呢?又不是多大的功勞,一條路嘛!

老馬:不止一條,指導員。

李夢卻聽出了一激靈:功勞?

何紅濤:幾條也都給你按一條算。只能你們精神可嘉,又不是軍事科目上拿了冒尖,最多也就是一團部嘉獎!

這回連薛林都聽了出來:嘉獎?

何紅濤對這幾個很有些悻悻:你還要什麼?一等功嗎?先看自己做過什麼!

李夢忽然不再急切了,很嚴肅,也很誠懇:這路是班長一手抓起來的,事先我們開過動員大會,班長,我們來軍營一趟不易,總得給後來的人留下什麼。那種莊嚴的感覺滲入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為了表現五班紮根邊防的決心,您看見的每條路都用戰士的名字命名,您現正踩著老馬路,那是薛林路,老魏路,許三多路,李夢路……

老馬:別吹爆了!李夢路?你還夢露……

何紅濤卻揚著手把他話頭止了,一邊微笑著思忖:這倒很有意思,可以讓團裡抓先進材料。

李夢絕對是給鼻子上臉的人:先進嗎?用來形容我們班長可就太簡單啦!他真的是以營為家呀,為了我們幾個從來沒想過退伍的事,他想家想到哭呀,可他拋頭顱灑熱血,為了培養大家對駐地的感情,他發動大家修這條路。對不對,薛林?

薛林:對!對!

老馬:對毛!你們……

何紅濤立刻很嚴肅地瞪他:老馬,其實你那都夠先進的條件,就是那嘴…

薛林:他平常跟我們話都很文明的,他現在是謙虛急了。

老馬:什麼叫謙虛急了?

老魏:班長手上磨出了血泡,腰也閃了,我們眼裡含著熱淚……

老馬詫異得喘不過氣來:人話好嗎,各位?

許三多:班長他還帶我們看導彈打靶機,其實是靶機躲導彈,他搞錯了…

老馬:許三多,你怎麼也這樣了?

李夢:許三多,你缺乏語言組織能力就別了。班長帶我們武裝越野,搞現場教育,號召我們向先進部隊看齊,趕超國際水平,力爭質量一流,豪言壯語繞樑三日,三日尤不絕啊……

老馬:我沒!我是我們做人有問題!

何紅濤笑著拍拍老馬:你沒,可你做了。五班長跟我來,有話跟你。

34.五班宿舍日/內

五班沒會議室,所以要談話的時候只好眾人在外邊迴避。

老馬被指導員大力拍著肩,仍在雲裡夢中,心裡很不落忍地看著外邊東張西望的那幾個。

何紅濤:…老馬,什麼叫做得對?這就叫做得對。象連長和我一直期待的那樣,不,象人們一直期待的那樣,老馬,全團任期最長的班長,放在哪都不會讓人失望!

老馬急得直嘆氣:我指導員,那幾混子不明白,難道您也不明白?

何紅濤:你覺得我不明白?

老馬只好乾瞪眼,確實,眼前的何紅濤絕看不出半分不明白,倒是看多了他,你會覺得自己不夠明白。

何紅濤:於公也於私,對三連也甚至是對全團,你功不可沒,你帶出的班長在各連都是骨幹了。三連不想把你留下?錯。三連一直在給你找留下的由頭!現在你給了我個線頭,弄好了,咱爭取三等功,再弄好了……不用我往下了吧?

老馬很困難地幹咽著:其實,這事跟我真的沒多大干係……

何紅濤忽然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你的想頭已經在外頭了。我們實在把你冷落了太久。

老馬愣了,傻了會,類似的話他在不久前是過的,可那或是咬牙的,或是無奈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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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不是。這事不怪連裡。

何紅濤搖搖頭:得了。不怪戰士有情緒,只怪我讓戰士有了情緒。我是指導員,這道理我知道。

老馬急了:真的!我沒想走!一千道一萬,我哪兒想走?您瞧我,瞧瞧我這樣?我脫了軍裝是什麼樣?您想得出來嗎?我想不出來!我……

他沒能下去,何紅濤一隻手很柔和地拍上了他後腦,老馬在那幾個跟前也許老氣橫秋,但對了一連的指導員,老馬低了頭,象個終於找回家的迷路孩子。

何紅濤:…別了。…我知道。(他怔忡著,又在老馬肩上拍了兩下)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努力……我會努力的。

老馬低著頭,他不知道會發生好或壞,他甚至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最後他從眼角瞟見在窗外窺探的許三多。

35、五班駐地日/外

老馬心情很沉重地看著指導員遠去的一溜煙塵。幾個人簇擁在他身邊。

回過頭來,茫然若失,看著那幾個。

李夢笑著,現在他以功臣自居:指導員什麼啦?

薛林:知道是好事,出來聽聽。

老馬:……我去整整咱們那路。

他顧自拿了工具就走,那幾個茫然互瞪了一回,跟著。在這荒茫中芝麻大的事也要變了西瓜,何況是這樣一件絕對大過西瓜的事。

36、五班駐地日/外

今天五班的群益活動搞得很沒趣,因為沒一個人的心思在那條路上,老馬心思重重,那幾個則有一種窺私者的惡趣。

許三多是個例外,他一般情況下都是例外。

老馬又給路邊的花苗松了鬆土,終於罷手扔鎬。

他發現那幾個人都瞪著他,一種“你就了吧”的神情。

老馬:沒意思。

他掉頭走,走兩步又站住。

老馬:許三多,你留下。……其他人去整飯。

每個人走的時候都很驚訝,每個人看許三多的眼神都帶了幾分猜疑之意,而那種眼神是他們在和許三多最對立的時候也沒有過的。

37、五班駐地日/外

老馬有不知道如何開口,於是許三多的心思仍遊移那條路上,對他來這路是永不完整的,永遠有可以修繕之處。

老馬:三多你別弄了,過來坐下……陪我坐會。

許三多一時有些啞然,因為他還很少被人用這兩字稱呼過,但這種又親切又尊重的感覺是很好的,許三多不再搗騰他的路面,在老馬身邊坐下。

老馬:一個你以為屬於你自己的東西,忽然變成了公有的……不,我是忽然成了晉升之階,忽然那一下子……味道全變了。

許三多很茫然,他看話的人,話的人比他更茫然。

許三多:班長,你想告訴我什麼?

老馬:如果……如果人們以後這條路是班長抓起來的,你會不會有意見?

許三多:是你抓起來的呀!

老馬:其實我在這個事裡邊是受教育的物件,你知道嗎?

許三多甩出了他這輩子得最利落的三個字:不知道。

老馬:其實路是你修出來的,一條路,不光是走的路,也是大家夥心裡的一條出路,許三多。

許三多深為疑惑也深為懷疑:不是吧?

老馬:但是,為了樹典型,集體的榮譽得找出一個人來代表……白了,就是大家幹的事情歸功於一個人,你明白嗎?

許三多:不明白。

老馬只好又嘆了口氣。

許三多:班長我不明白,你再給我。

老馬:班長也不明白……叫班長,不是他什麼都明白。班長…班長只是不喜歡這樣……味道變了。

老馬呆呆看著天,已經暮垂了。

38、五班宿舍內/暮

李夢幾個正在交頭接耳,看許三多進來,那種住嘴和防備是不約而同的事情。

薛林:三多子回來啦?

又是個少見的稱謂,讓許三多覺得陌生,他頭,去整老魏有亂的被褥。

老魏忙搶過來:我來,我來就行啦!

許三多忽然歡喜地嚷嚷起來:現在是電視時間啦!

他開了電視,放下幾張馬紮,而後期待地回頭看了看。

那幾個正悄悄地出去,當許三多的失望之色剛浮上臉,李夢又躡著手腳跑回來。

李夢:路是班長修的,知道嗎?

許三多:……知道。

他垂了頭,也沒看那雪花滿天的螢幕,他有很多疑惑。

薛林又晃了回來,這回先拍了拍他的肩:李夢跟你什麼?

許三多:……路是班長修的。

薛林:這傢伙不替人考慮的,路其實是你修的。(他嘆了口氣)但對外要路是班長修的,這委屈了你,可是三多子,咱們不是朋友嗎?

許三多呆呆看著再次拍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

許三多(os)如果有人我們是朋友,我一定會很高興。原來我這樣的人還可以有朋友。但是那天高興不起來,因為薛林好象在,這會咱們同謀,這會咱們是朋友。這會。

後來我覺得老馬真幸福,有那麼多人為他著想,他有那麼多朋友。我沒有。老馬上天下地,中間有個你自己,大部分時間我都對著我自己。

39、山丘外/日

上天下地,中間有個許三多。許三多對著他自己。他是躺著的,躺在山丘一塊還算平坦的石頭上。

老馬上來,他是找上來的。

一時不知道啥,兩個人都有心事。

老馬:別在這裡睡覺,這風傷人。

許三多:嗯哪。(過了會)沒睡。

就許三多的性格,這個沒睡的宣告接近嘴。他有些不爽,老馬也看得出來。

老馬:怎麼啦?…(他有老實人的心虛)是他們?還是我?

許三多搖頭:我想家。我在想給家裡寫信。

老馬明顯松了口氣:那就寫吧。

許三多:我還沒寫完。我跟跟爸爸哥哥,放心,五班挺好,班長對我挺好,李夢他們也不對我怪里怪氣地話了,我們天天都訓練。有一條路用了我的名

字,叫許三多路。

老馬:……好。發了吧。

許三多:李夢他們不怪聲怪氣跟我話了,因為他們不跟我話了。我原來以為人人都會那樣跟我話,可他們不那樣了,我覺得不那樣真好。可現在他們乾脆不跟我話了,我覺得就算那樣……也沒什麼不好。

如果有一個人天天對著世界笑到牙酸,卻換不回來一個笑臉,那他的神情可能就與許三多有相像:許三多迷惘、無奈、辛酸、不滿,他難得會表現出自己的不滿,這種不滿聚焦成了泫然欲涕,但他甚至沒感覺到自己在哭。

老馬怔忡地坐下:怪我,許三多。不怪他們,怪班長。

許三多顯然沒想該去怪誰,他只是流他的眼淚:我想我真的很招人討厭。我想家了,班長。

老馬怔怔望著山下的五班駐地,那個的世界,他們唯一的世界。

40.草原外/晨

晨光初現,何紅濤的三輪摩托在車道上飛駛,屁驢子的轟鳴聲響徹原野。邊鬥裡載著一個沒見過的軍人。

這個軍人戴著眼鏡,野戰部隊難得有人會戴這麼一副金絲邊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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