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選定了繼承之人,之前對蔡冒等人刻意疏遠了幾分的劉表又重新與他們親近起來。
蔡冒素來與劉琮走的親近,日後劉琮上位,想要站穩腳跟,少不得要蔡家的支援。
更何況蔡冒一直手握部分兵權,在軍中多有親信,長久疏遠,難免要讓他生出旁的心思。
這幾日劉表時常邀請蔡冒到府中相聚,與蔡冒開開誠佈公的說了不少“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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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荊州可以沒有他劉景升,卻不能沒有他們蔡家。
雖說一聽就是恭維之言,可出言之人是執掌一方的荊州牧,聽起來自然是順耳的很。
這番言談也確實讓蔡冒安心了幾分。
最少讓他覺得之前與蒯越的謀劃,可以再拖延些時日。
今日他又請了蔡冒來府中飲酒。
酒過半酣,劉表面色微微發紅,似是有了些醉意。
他輕聲笑道:“當年我匹馬入荊州,若是沒有你等相助,別說平定荊襄,即便是想要在這荊襄之地活下去想必都是奢望,如何能有今日坐擁九郡之盛況。”
蔡冒同樣是有了些醉意,笑道:“雖說有我等相助,可我等當初也是看中了主公心懷韜略,在這亂世之中可稱英豪,這才會押注在主公身上。”
劉表聞言而笑,也是有些自得。
他自當年一個曾被朝廷追捕,只能東躲西藏的逃犯,能到如今的荊襄之主,如何不值得自傲一二?
常言亂世出豪雄,他又如何算不得豪雄?
他笑道:“這麼多年,可曾讓你們失望?”
蔡冒搖了搖頭,“不曾失望。”
他此言倒是真心話,雖說他與劉表時有不睦,可他其實素來對劉表欽佩的很。
“不曾失望就好。”劉表點了點頭,飲了口酒水,“這些年我雖然做得算不得好,可荊襄九郡,在我的治理之下也不算差了。畢竟能少兵戈,多安樂,於當地的百姓而言,已經是一件難得的大好事了。至於開拓進取,非我不願,實不能也。”
今日蔡冒飲的酒水不少,話已至此,故而也難得的說了些真心話,“如今劉玄德佔據中原之地,我聽聞他對主公多有延攬之意。主公即便不答應,也和與之緩和一二。日後即便不敵,與之對峙一二,說不得也可永做荊襄之主,又為何要應下那曹操的討伐檄文?”
劉表聞言一笑,“劉玄德,當年我是見過的。那時他還是個高歌醉酒的年輕人,誰能想到如今竟成了天下最大的霸主。”
“我自然知道如今與他敵對全無好處,只是那又如何?”劉表笑了笑,“莫非要我舉州而降?不可能的。我知坊間常有傳聞,言劉景升守戶之犬,不足大用。他們其實所言也不錯,我確實沒有把握以荊襄九郡之地抗衡獨佔數州的劉備,只是那又如何?”
“南面稱孤日久,又如何能屈膝於人?”
蔡冒默然不語。
天下豪雄,誰甘屈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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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蔡冒自府中偷偷熘出,來到一處與蒯越的暗中約定之地。
如今劉表看似信任蔡冒,可其實早就在他的蔡府外安插了細作,每日裡盯著蔡冒的行動。
此事蔡冒心知肚明,倒也不是如何驚慌。
當初他不曾請示劉表便私自出兵襲殺孫堅,其後更將孫堅屍首送與劉備,蔡冒的心思如何,劉表其實一清二楚。
劉表至今不曾誅殺蔡冒,相隨多年的香火情自然是有的,可其實無甚用處。
若不是蔡家是荊州名門,只怕如今早已沒了性命。
一處極為隱秘的宅院裡,蒯越早已在此等候。
見蔡冒匆匆而來,蒯越笑道:“何以如此匆忙?”
只因蔡冒的樣貌著實有些可笑,形色匆匆倒在其次,連頭上的方巾都皺成了一團。
蔡冒不言語,只是愣愣的望著蒯越。
蒯越皺了皺眉頭,蔡冒也是見過大風浪的人物,尋常小事,絕不至於如此失態。
他低聲道:“是青州那邊有書信來了?”
蔡冒木然的點了點頭,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交到蒯越手上。
蒯越開啟手中書信,一字不差的看過一遍,心中也是嘆息一聲。
終究還是等來了那個最壞的結果。
原來這封書信是身在青州的賈詡親手所書。
信上的內容倒是不多,只說了一事,便是要他們尋機暗除掉劉表。
之前一直心思不屬的蔡冒這才會過神來,問道:“真的只能如此行事?”
蒯越揉了揉頭眉心,“你以為主公可會屈膝而降?”
蔡冒搖了搖頭,“自然不會。”
“既然如此,那你我除了用這個法子又能如何?”蒯越也是心有慼慼,“再說你我非是為了自家,更是為了身後的家族考慮。即便你我願為主公赴死,可咱們一死之後又能如何,難道就能保住家族不受兵禍不成?自然不能。”
蔡冒知他說的有理,只是怔怔無言,他雖然追求富貴,可從不曾想過要做一個背主之人。
良久之後,蔡冒回過神來,無奈道:“主公素來謹慎,看似豁達,可對外人戒備甚嚴,你我想要辦成此事,只怕千難萬難。”
蒯越點了點頭,“主公心思縝密,坊間傳其為守戶之犬,能守的住荊襄九郡如此大的地盤,又如何不是一種本事?所以如今咱們若是要真的要行此事,有機會得手的,其實只有那一人而已。”
蔡冒也是聰明人,聞言神色驟然一變,“不可將他牽扯其中!”
蒯越則是笑了笑,“想要有所得,如何能半點也不付出?此事若是能成,他是最大的受益之人,若是半點風險也不願冒,只怕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蔡冒無言以對,如今要謀算劉表,確實只有那人出手才有些可能。
劉表素來謹慎,平日裡即便是對極為寵愛的蔡夫人也多有防備。
能做成此事的,其實有且僅有那一人。
蔡冒嘆了口氣,“如你我這般惡事做盡之人,只怕日後難得好死啊。”
蒯越笑道:“人終有一死,為善為惡,臨死之時,不後悔也就是了。”
…………
荊州一處極為簡樸的宅院裡,住著一個在九郡之中都極為出名的年輕人。
年輕人本事自然是有的,詩詞歌賦,弓馬武藝,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只是此人的真正出名之處,並不在年輕人本身。
荊襄九郡,年紀輕輕的青年才俊自然也有不少,年輕人真正讓荊襄之人忌憚的,是他有個掌握九郡之地的父親。
此人正是劉表次子,劉琮。
如今劉琦避禍江夏,明眼人都可看出日後劉琮定然是荊州繼任的掌權之人。
不少得了訊息的世家大族都想趁著如今劉琮尚在府邸之中,來上一場錦上添花。
可惜劉琮此人素來簡素,平日出行,老馬舊車而已。
即便這些世家大族想要錦上添花,卻是不曾有下手之處。
除此之外,劉琮與蔡家關係極好,也是這些人不敢出手拉攏劉琮的緣由之一。
即便能討好劉琮,可惹惱了蔡家,得不償失。
今日蔡冒暗中前來拜訪劉琮,令劉琮極為驚訝。
劉琮平日裡看似寵辱不驚,對荊州牧之位半點也不在乎,可其實暗中對這個位置垂涎已久。
他自以為武藝才略皆在那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之上,他才是最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之人。
至於平日所展露出來的澹泊名利,無外乎是用以養望罷了。
所以他雖與蔡家的關係極為親近,可平日裡卻極少來往,除非是有什麼不得不來的大事。
茂林修竹之間,有涼亭幾許。
劉琮置酒林中。
寬袍博帶的年輕人親手給蔡冒倒上一碗酒水,風度翩翩。
單論姿容風度,次子劉琮確是遠遠勝過長子劉琦。
他輕聲笑問道:“舅父今日前來何事?”
蔡冒飲了口酒,欲言又止。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終究是開口道:“阿琮,你素來心懷遠志,當今天下形勢如何,你應當也看的清楚。我且問你,若是不久之後青州軍南來,你以為我荊州可是對手?”
劉琮搖了搖頭,“不是對手。”
之所以如此快就能給出答桉,自然是因他早就反覆思量過此事。
只是不論他如何思量,終究想不出破敵之策。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皆在青州,只要青州牧劉備不犯下大錯,想要陸上擊敗青州軍,實在是難於登天。
蔡冒點了點頭,“你能明白此事就好。”
“那你也應當明白另外一事,若是有朝一日青州軍真的南來,你阿父絕不會屈膝而降,到時你又該如何?”
劉琮沉默片刻,隨後笑道:“又能如何,阿父若是作此決斷,一旦戰敗,父子一同赴死也就是了。”
“你阿父是白手起家,心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思倒也不差。他南面稱孤多年,即便真的是魚死網破,心中也未必有多大的遺憾,可謂是求仁得仁。”
蔡冒轉頭望向劉琮,一臉遺憾之色,“只是可惜你少年之時便心懷大志,如今看來,多半是難如所願。”
劉琮沉默良久,最後給出了一個看似不著邊際,卻又在意料之中的答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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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荊州牧劉表染病,據說是偶感風寒,倒是算不得什麼大病,只是暫時下不得床,所以荊州之事都暫時交給了次子劉琮處置。
這一日蔡冒前去探望劉表,進了內室,見到劉表果然臥在床上,只是神色不差,此時正靠在床上讀書。
隨後劉表詢問了些州中事,蔡冒一一作答,自然是又趁機將劉琮誇讚了一番。
劉表倒是頗為受用,誰家養子不望成龍?
只是在蔡冒臨去之前,他再三叮囑蔡冒要好好輔左劉琮。
蔡冒自然滿口應下。
此時劉表露出些倦容,蔡冒不敢耽擱,立刻起身告辭離去。
只是臨去之前,他見到一旁的木桌上擺著一隻白碗,碗中飄著些茶餅。
他隨口問道:“主公近來喜愛喝茶餅了?我家中倒是有一些,等我回去,派人送些來?”
提到此物,劉表強撐起些精神,笑道:“這些都是琮兒送來的,說是自南方好不容易找來的茶餅,千金難求,說是送來給我嚐嚐鮮。其實也不過就是那個滋味,不過到底是琮兒的心意,我也就喝了一些。”
蔡冒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告辭離去。
出了門外,他長出了口氣。
劉表這次生病他本就覺的有異,如今看來,多半是劉琮做的手腳。
之前雙方曾有過約定,事不可違才能動手,至少要等到青州那邊的訊息。
不想劉琮這麼快便忍耐不住了。
他轉過身,正打算回去與蒯越商量對策,不想剛剛轉身,便見到一個一身素衣的年輕人正直勾勾的盯著他。
蔡冒悚然一驚。
年輕人上前幾步,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臉,“舅父前來探望阿父怎麼也不通知侄兒一聲,侄兒也好陪同左右。”
蔡冒苦笑一聲,“是你做的手腳?”
劉琮伸出一手,指了指遠處園中一片僻靜的竹林,“舅父,不如去那邊走上一走?”
蔡冒點了點頭。
兩人行在竹林之間,風吹林葉,簌簌作響。
並非天寒時節,蔡冒卻是隱約之間遍體生寒。
劉琮忽的頓住腳步,抬手自樹上扯下一片竹葉,“當日此事還是舅父為我出謀劃策,怎麼,如今後悔了不成?”
蔡冒低聲道:“當初說好的是一朝事情有變再動手,如今青州那邊尚未有結果,你如今動手,萬一到時青州兵還不曾來,荊州便已先亂了,又該如何?”
“即便亂了又如何?有我在,有舅父在,又能亂到哪裡去?”劉琮言笑宴宴,“難道舅父以為我比不上阿父嗎?”
蔡冒悚然一驚,“自然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如此作為,終究是太過急切了些。”
劉琮颯然一笑,“舅父說的也有道理,只是我實在等不得了。”
蔡冒不再言語,直到如今他才發現,原來他一直不曾真的看透這個侄子。
蔡冒告辭離去,趕著去和蒯越去商量對策。
劉琮則是獨自站在竹林裡,看著蔡冒離去的方向,良久之後才離去。
地上,有幾片被揉碎的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