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的宅院之中,簡雍已然被郝萌帶了下去。
如今宅中所剩的都是幷州自家人。
魏續與呂布關係最為親近,故而最先開口,“奉先何意?莫非是信了那簡雍的言語不成?要知中原之人最無信義,此人未必可信。萬一到時咱們幫他們除掉了那曹破石,說不得他們反倒是會拿咱們做替罪羊。”
“阿續說的有理,這種事咱們在幷州見的不少,栽贓嫁禍,可說是幷州強人常用的手段了。奉先不可不仔細考慮。”宋憲也是附和道。
侯成則是一言不發,喂馬養馬是他所長,這般與人鬥智之事,他既無這個本事也無這個心思。
魏續,宋憲,侯成,三人都是最初追隨呂布之人,故而最得呂布信任。
而呂布雖是有些剛愎,可對他們幾人的意思也總是要考慮一二。
呂布聞聽兩人之言點了點頭,隨手撥弄著身後的琴絃。
錦瑟無端五十弦,不同琴絃,自有高低不同的聲響。
“你們可還記得,咱們當初自幷州出來是為了何事?呂布忽然道。
幷州諸人皆是一愣,顯然不曾想到呂布會有此問。
一院幾十人,其中固然有魏續這般和呂布少小相知之人。可除此之外,其實他們之中大半人都是在幷州沒了活路,這才隨著呂布闖了出來。
無非是想謀個生路罷了,至於所求,也無非是想活下去。
呂布見他們無人言語,笑道:“為何不言語?阿續,我記得當年在幷州之時,你曾經偶然見過咱們那縣令家的姑娘一次。自那之後時常心心念念,想要將人家娶回家中,你可還記得?”
眾人轟然大笑,想不到魏續還有這般往事。
魏續是個麵皮厚的,聞言神色不變,只是咧嘴一笑,“奉先說的這事我自然記得。用那些讀書人的話來講,俺這也叫窈窕淑女,啥好逑來著。”
“你們也莫要嘲笑,俺當時確是想著日後闖出些名堂,便要去求娶親事。縣令之女又如何?俺總有一日是配的上的。”
“只是後來咱們那遭了鮮卑人的襲擊,那姑娘被鮮卑擄了去。這輩子只怕是再也不得相見了。”
幷州諸人收住笑聲,各自想起自家之事。
身處幷州之地,鮮卑年年南下。
如今院中之人,家中多多少少都有家人被鮮卑擄掠而去。
片刻之後,呂布又是笑道:“阿憲,可還記得當初你我第一次相遇,你還在幷州為人耕田之時的言語?”
宋憲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這麼多年了,如何還記得住。再說那時年幼,到底是當不得真的。”
“我記得你曾說過,日後若是功成名就,想要做一個有良田千畝的富家翁,再也不願舞刀弄槍在戰陣之上搏殺。”呂布目露追憶之色。
“奉先倒是好記性。”宋憲苦澀一笑。
其實他何嘗是真忘了,少年時的夢想與願望,又有幾人會真的忘卻?
只是年歲漸長,卻往往與昔年夢想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故而每個當下的自己,便再也不敢回顧當年那個心中躊躇滿志的少年。
這次院中的幷州諸人都不曾言語,皆是想起了少年時分,曾在心中許下過的豪情壯志。
面色有些灰暗的宋憲沉默片刻,還是開口道:“其實我是記得的,只是咱們在幷州時也好,在外闖蕩多年也好,終究不曾做下過什麼大事。如今依舊是要四處躲藏,莫說做個富家翁,即便是要活下去都極為艱難。”
眾人默然,都知宋憲說的在理。
唯有呂布神色不變,片刻之後,他繼續笑道:“阿成,我記得在幷州之時你曾說日後若是富貴了,你要養上幾百匹駿馬,整日與馬為伴。”
候成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聞言點頭一笑,“奉先所言不差,那確是俺的志向。”
幷州多牧場,只是如今大多已然落入鮮卑人之手了。即便是他們的家鄉,如今也是大半淪陷。
呂布也不再言語,院中一時之間靜了下來。
良久之後,他這才緩緩開口,“諸君方才問我是否要應下劉備。如今可有答桉?咱們當初自幷州闖出來,並非只是為了能夠在外面遊蕩,混一口飯吃。你我皆是有所求。”
“咱們如今做的都是提著頭顱,在刀尖跳舞之事。一著不慎就會丟掉性命。咱們為何要如此做,若是只求個溫飽,求個安穩過活,自然有千百種法子,為何要選這條最難走之路?”
“只因我幷州男兒皆是虎狼!你我從幷州闖出來,不是為了苟且存活,而是想要出人頭地!揚名立萬!我幷州男兒,堂堂丈夫,豈可為人牛馬,屈居人下!”
院中眾人被呂布說的心思沸騰。
他們本就是邊境武夫,一身弓馬功夫遠在中原尋常官軍之上。
只是這些年眼見著那些本事不如他們的酒囊飯袋身居高位,他們這些真正有本事的,卻是四處闖蕩而不得用,心中自然壓著一股積鬱之氣。
如今被呂布挑動起來,自然是心思高漲。
“我既然帶著你們自幷州出來,那便要再帶著你們衣錦還鄉!”
“賭大才能贏大,諸君,可願與布賭上這一局!”
院中之人沉默片刻,然後便是一陣整齊的吶喊之聲。
“願賭!”
後院的側屋之中,簡雍側耳聽著院中的動靜,聽到院中的聲響之時,心中松了口氣,卻又提了口氣。
松了口氣自然是因呂布說服了幷州眾人。而提了口氣,則是因這只幷州虎只怕遠比劉備想的要更難對付一些。
簡雍看向一旁的郝萌,“看來呂君已然說服他們了。”
“既然奉先已然應下,簡君便可給劉備去信了,要他早做準備,準備應對曹節的報復就是了。”
“郝君對呂君如此自信?”簡雍好奇道。
郝萌笑道,“奉先既然已經答應出手,即便是曹破石是身處雒陽城中,定然也是要死的。”
簡雍聽著接連不斷地吶喊聲,深深的朝著院中望了一眼。
這只幷州虎果然不簡單。
…………
雒陽,袁紹私宅。
袁紹坐在正堂之中,手中捏著一塊錦帛,正在擦拭他的思召劍。
劍鋒銳利,故而擦拭起來需要格外小心,稍不留神就可能刺傷肌膚。
長劍須保養,便如他袁本初的雄心壯志,也常需在心中時常翻檢,免得蒙上灰塵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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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知美人美酒,最是消磨豪傑心志。
此時他擦拭已畢,抬頭看向一旁百無聊賴的袁術,“你要與劉備合作,做掉曹破石?”
“不錯,曹破石那廝死有餘辜,在雒陽做下了多少齷齪之事。我這也算是為民除害。”袁術笑道。
一家兄弟,袁紹如何能不知袁術的心思,他笑道:“想要報仇直說就是了,何必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曹破石確是早就該死,若非是曹節之弟,如何能活到現在。”
“所以你此來尋我是有何事?既然你與劉玄德謀劃已定,去做就是了。跑來與我商量,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嘿。”正喝著蜜水的袁術笑了一聲,“曹破石自然能殺,之所以來尋你,只是因家中這一關還需你相助一二。”
袁紹點了點頭,他方才已然想到此處。
如今袁逢病重,袁家暫由袁隗當家,而袁隗此人向來膽小怕事。
若是得知他們敢主動挑釁宦官,定然要阻止他們。上次曹操棒殺蹇碩叔父之事就差點讓他們袁家失了先機。
“你是怕叔父怪罪?”袁紹笑問道。
“確是有些。”袁術倒是坦誠,“不過其實還有一處要你相助。”
他將答允劉備之事告知袁紹。
袁紹以手輕輕叩著橫在膝上的思召劍。
“你要拉我入夥?”片刻之後,袁紹笑問道。
“什麼入夥不入夥。”袁術揮了揮手,一臉嫌棄,“咱們可是四世三公的名門,又不是山上的強梁。”
“話是如此說,可事情還不是一樣。”袁紹澹澹一笑。
“你竟會尋上來找我幫忙,公路,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袁術大大咧咧,喝了口蜜水。
袁紹一笑,隨手將思召劍插入劍鞘之中。
劍有鋒芒,藏於匣中,以待展露之時。
“好,我應下了。”袁紹很快笑道。
“這麼快就應下了?”袁術一愣,“你不與我再討價還價一番?”
要知他向來和袁紹不對付。此次上門,他已然做好了被袁紹宰上一刀的準備,不想袁紹竟是這般輕易就應下了。
袁紹將膝上劍放在身前的木桉上,笑道:“我知你向來看不起我的出身,覺的我不配做你的兄長。”
袁術撇了撇嘴,“你倒還有些自知之明。”
袁紹不以為意,抬手給自家倒上了一杯酒水,“只是常言道兄弟鬩於牆,而外御其辱。如今大勢如此,袁家的最大之敵是宦官,你我這般個人恩怨自然無須一提。”
他言語一頓,看向袁術,目光之中帶著些深意,“再者,公路,按如今的局勢走下去,袁家,只怕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你我做主的。”
袁術一愣,想到袁紹此言之中的深意,握著木碗的手抖了抖。
如今兩人固然在雒陽城中名頭極重,可不論兩人名聲再大,在他們身後始終有個兄長。
此人正是如今不在雒陽而在汝南的袁基。
袁基才是袁逢的嫡長子,才是日後袁家的當家做主之人。
袁紹二人頗多任俠義氣,喜好結交遊俠豪傑,而袁基此人與袁紹兩人不同。更像是傳統意義上的讀書人,好讀書,終日不倦,平日往來皆是名士賢人,在士人齊聚的汝南素來有美名。
而更關鍵之處是袁隗在三人之中素來看二袁不順眼,卻最是偏愛袁基。
袁術顫聲道:“你這是何意?”
“公路想差了,我只是提醒公路一下罷了。”袁紹笑道,“還有一事,曹破石昨日辭了官職,今日便帶人悄然出城了。應當是直奔青州而去。”
此時袁術心思不定,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你知道他辭官不難,只是如何知道他要去往青州?”
“公路,財帛動人心,這是個萬年不變的道理。”袁紹一笑,“而且這次曹節也並未刻意隱瞞曹破石的行蹤,要查出他的所去之地並不難。”
“未曾隱藏曹破石的行蹤?”袁術又是一愣。
他今日前來本是只想要袁紹答應下為呂布求取官職之事,不想袁紹所知之事反倒是比他更多,似是在等著他前來。
袁紹自是知道他困惑在何處,笑道:“如今朝中局勢公路也當知道一些,你可還記得當日我曾請曹孟德與劉玄德飲酒?自有其中的緣由。”
“如今陛下掌控朝政,後宮之中,他冷落宋皇后,寵信何貴人。外庭之中,他打壓董重,啟用何進。如今又提拔邊地出身的劉備。公路,你可知這是何意?”
袁術到底是四世三公出身,“你的意思是陛下要更換用人之道?”
將桌上的酒水飲盡,袁紹又倒了一杯,“花圃之中,欲要種上新花,便要將其中原本的雜草都推平,用以作為新花的養料。”
“如今宦官之中,張讓,趙忠得勢,曹節已是昨日黃花。如今他最想的不是把持住朝政,而是如何才能全身而退。這些年他四面樹敵,想他死之人數也數不清。只要稍有後退之意,定然是四面皆敵。”
“而這些人會從何處動手?自然是從他的軟肋動手。曹破石便是他的軟肋。所以他刻意把曹破石送了出去,若是曹破石死在外面,一來他沒了軟肋,二來也能稍稍平息了敵對之人的憤怒,三來他弟弟新喪,自然能讓陛下憐憫一二。”
袁紹嘴角帶著嘲諷之色,“有此三點益處,曹破石如何能不死?”
袁術沒言語,只是愣愣的看著袁紹。
他知道袁紹所言多半便是事實。
他嘆了口氣,“之前倒真的是小瞧你了。”
袁紹一笑,“身處逆境之中,唯有多思多想,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
青州邊界,鴻門亭。
鴻門亭坐落在一條羊腸小道上。
路狹且陡,每到雨水之後,道路更是泥濘難行,即便是鳥雀也不願在此地過多停留。
加上此地遠離官道,尋常日子裡莫說官府中人,即便是行商的行人也極少路過此處。
此地人口不多,勉強可有一里,故而才有了此地的鴻門亭。
地狹人少,裡中之人反倒是更多了些往來,平日裡婚喪嫁娶的走動不少,路上相逢的都是熟識之人。
故而此地倒是成了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今日日頭不差,鴻門亭亭長趙蟄正帶著亭中幾人躲在屋中賭著六博。
亭父趙越則坐在亭中的院子裡曬著太陽,如今趙越的年歲已然不小,人一上了年紀便容易睏倦。
睡夢之中,更是容易懷念起一些當年的舊事。
今日他剛閉上眼,想要先假寐一會兒。
等會兒還要起來給趙蟄等人做飯。
鴻門地處偏僻,亭中之人其實整日都無事可做。
亭中本是掌管裡中的偷盜和接待之事。
只是此處人少,加上鄰里和睦,故而偷盜之事即便是數年也難遇上一次。至於有需要接待的貴客到來,更是一年之間也不曾有幾次。
此時趙越正閉著眼,忽聽門外有馬蹄聲傳來,蹄聲雜亂,來的人似是不少。
老人連忙起身,將還在屋中下注的趙蟄等人拉了出來。
趙蟄是個三十餘歲的中年人,當年也曾滿腔熱血,想著能在世上有一番作為,不想剛出仕便被人按在了這鴻門亭。
最初他也曾心懷不甘,只是後來日子過的久了,自然而然的便也就適應下來了。
說好聽些叫樂天知命,只是不如此,他又能如何?
趙蟄從屋中走出,還打著哈欠,“老趙,何事?我剛在裡面要大殺四方。”
“還想著大殺四方?外面有動靜。”趙越氣笑道。
“有動靜?多半是過路之人。咱們這個小地方,能有什麼人會來。”趙蟄也不放在心上。
他此言剛剛說完,門外的馬蹄聲卻是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門口處,接著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趙蟄整了整身上的衣袍,上前開門。
只是他剛一將門開啟,便有十餘個漢子闖了進來,這些人在中間簇擁著一個一眼看上去就極為剽悍之人。
趙蟄開口道:“在下鴻門亭亭長,不知諸位是?”
那人先是在院中打量了一眼,一臉嫌棄,最後看向趙蟄,“你便是鴻門亭亭長?好的很。我等是從雒陽而來,如今要趕往青州。我兄長是大長秋曹節,我是前越騎校尉曹破石,今日便要在你這亭中借住一晚,你可有話講?”
這麼多年下來,趙蟄早已油滑非常。他打量了一眼曹破石的陣仗,雖未曾去過雒陽,可也能知此人定然是個跋扈之人。
他連忙拱手道:“曹君大駕光臨,能留此處,我自然不敢有異議。”
曹破石趾高氣揚,這些日子他在雒陽受了不少氣,此時再不遮掩,他抬手指了指趙蟄,“速速下去準備,伺候好了,到時說不得就賜你一場天大的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