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確定要收“小黑”為入室弟子後，姜明和白胡纓便接二連三地動作頻繁。先有姜明將“小黑”調入練武堂，負責練武堂一應房屋、器械的維修，後有白胡纓指使拂風帶人廣為宣揚“小黑”的“天價”月錢。攬月樓中的明玥也沒有閒著，用著公子的身份當著眾人面向姜明提議，希望提拔宋有持為死侍的副總管。
明玥這麼做自然是事先已與姜明商量好了。之所以要當著眾人的面提及此事，一是為了給宋有持一個名分、一分體面，以減少宋有持內心的不滿；二也是為了給宋有持一個定性，希望他不要心生貪念。這套組合拳相互配合地穩健打出來後，又過了將近一個月。現下已是臘月的年底，宿月園中的對外活動全部都停滯下來，大家都在忙著新年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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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姜明和白胡纓動作頻頻之後，小黑隱秘而又光明正大地成為姜明的入室弟子已經月餘。明日便是年三十兒了，園內的練武場在年三十兒到正月十五期間都是封閉的。昨日在舉行了最後一場比武後，練武場已經封閉了，沒有什麼需要小黑操心的事情了。今日練完姜明交代的功課，小黑漫無目的的在宿月園內走動著。時值正午，陽光曬在人的身上讓人覺得懶洋洋的。有些犯困的小黑找了一處僻靜的大樹，輕鬆地爬了上去，準備睡個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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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黑要睡著的前一刻，他聽到不遠處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哎呀，我說白胡纓，你有什麼話不能在屋裡說，非要拽我來這偏僻的地方說。”
姜明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剛剛，三人聚在公子的屋內說著今晚的安排，聊了好一陣子後，公子便說要去暖閣裡看書。這在姜明看來本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他家公子本就十分愛看書嘛。可是白胡纓卻因此而眉頭緊皺。硬是拉著姜明到了園子的角落裡。
“你最近有沒有發現公子的異樣？”白胡纓小心翼翼地問。
“異樣？”姜明皺眉認真地想起來，“沒有呀，還是像以往一樣，看書、寫字、下棋、畫畫、彈琴，以及跟咱們聊天。與咱們說話的時候，也是那樣聰慧、善良、大方、溫柔呀。”
姜明的臉上浮現出對自家公子濃濃的驕傲，可是姜明每說一句話，白胡纓的臉色就黑上一些。到後來，白胡纓實在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氣，動手捶了姜明幾下。
“哎呦，真是氣死我了。姜明，你是豬腦子吧？你這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呀？”
“那你說公子有什麼變化？”姜明不服氣地頂了回去。
“以前公子看的書多是經史子集之類的，現在公子看的書則多是市井遊記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歪書。以前公子寫的字多是規矩的楷書，現在公子的紙簍內都是行書。以前公子跟咱們下棋總是思前想後、落子極慢，現在公子跟咱們下棋則是棋風爽利。這難道不是變化！”
白胡纓越說越神色越凝重，但姜明卻不以為意。
“史家經典看完了，換換口味，看看市井遊記和其他的書有什麼不可的？再說，你也說了公子現下主要看市井遊記和其他類的書，但又不是只看市井遊記。你自己在這瞎著急個什麼勁兒呢？楷書有什麼好，規矩特多，還是行書好，多一筆少一筆的都不用那麼認真，寫起來也不費力氣。公子身體不好，氣和力都不足，我倒是覺得寫行書更好些。至於你說的棋風換了，就算棋風換了公子不也是次次都贏嗎？再說了棋風換了不是挺好的嗎，現在下盤棋也就兩炷香的時間，省的公子在那一坐就好幾個時辰。你這一天天真是瞎操心。”
姜明莫名其妙的看著白胡纓，直接換來白胡纓的一記鐵拳。
“姜明啊，你就是個木頭。跟你說什麼都白費。哎呀，真是的！”
白胡纓見得不到姜明的認同，十分氣憤地扭頭走了出去，姜明先是一愣接著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兩個人走遠了，小黑才翻身下樹。
以小黑現下剛剛築基的內功來說，哪怕是離得遠些也不可能瞞過姜明的。但小黑不會內力之時便十分擅長斂吸，現在有了些內功，相隔距離也頗遠，所以才能不被姜明察覺。站在樹下想到那晚有過一面之緣的明玥，小黑捻了捻手指，接著抬腿走了起來。
以小黑的如今身法和腳力，沒多久便踏進了主院攬月樓。當值的暗衛見闖入者是小黑並未阻攔，只是顯出身形以便觀察著他的行動。暗衛看到了小黑，小黑自然也看到了他們，不過小黑未加理會。縱身一跳，藉著地上的石板和立著的廊柱之勢，小黑輕巧地躍上了攬月樓的二層。順勢單腳輕瞪了一下二層外側的圍欄，小黑便十分穩健地倒掛在攬月樓二層的房簷畫棟上了。沉下身子，小黑先是用手指在窗紙上戳出一個洞，接著探頭從洞中向裡望去。這一望之下，正巧看到背對窗戶而立的明玥。
此時明玥正穿了一席不厚的青衫，腰間系了一條沒有任何花紋的素色錦帶，一頭烏黑的長髮用一根黑色的緞帶高高地束在腦後，一**黃色的鹿皮小靴在長長的衣襬下若隱若現。
按理，從窗外高處窺視是沒辦法看到屋內人的鞋子的，小黑有些疑惑的調整了一下角度，再次望進去。原來明玥並未站在地上而是站在了一個紅木圓凳上。之所以揹著窗戶是因為明玥正點著腳、提著筆在一塊掛起來的巨幅白絹上畫著什麼。
眼看明玥踮著腳尖一點點挪向凳邊猶不自知，小黑繃緊身體積蓄著力量。沒過幾息，明玥果然一腳踏空，眼見著就要摔了下來。危機之時，小黑立馬飛身破窗而入，先是於倉促間在半空中接住摔下來的明玥，接著在下降的過程中換了個姿勢，將明玥打橫抱了起來。直到小黑穩穩地站在地上，才慢慢地將明玥放了下來。
放下明玥後，小黑內心中泛起了一絲細小的波瀾。原來，公子的腰身如此纖細，身子更是十分輕薄。再看看公子此時因受驚而微張的小嘴，小黑險些誤以為明玥是個女子。
小黑和明玥面對面愣了一下神兒，還是小黑率先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小黑迅速低頭、轉身，欲奪窗而出。就在小黑即將要到達窗邊的前一刻，明玥突然用極為尖細的聲音叫到“等等”。
這聲輕呼成功的停下了小黑的腳步，但同時也讓明玥一哆嗦徹底清醒了過來。摔下來的那一刻明玥有些吃驚，被小黑抱住那一刻明玥則感受到了驚嚇。他並不是因為有人接住自己而受到驚嚇，而是因為小黑的一隻手不小心搭在他的胸口上感到驚訝。那之後，直到被放在地上，明玥都沒能回過神兒來。眼見小黑要翻窗而出，情急之下明玥便輕呼了一聲。而這聲驚呼讓明玥陷入了更為尷尬的境地。
明玥撫了撫衣袖，硬著頭皮說道：“剛才，多謝你啊~”
小黑聽到明玥的話後，伸手將半開的窗子合上後，轉過身來朝著明玥搖了搖頭，以示不必謝。
明玥見小黑臉上並沒有什麼異樣，一直懸著的心略微安穩了一些。拾起落在地上的毛筆，明玥緩緩的走向暖閣內的書桌。
小黑雖是低著頭，但是眼角一直在偷偷地看著明玥。長長的衣襬末端隨著明玥的步幅輕盈地小幅度翻飛起來，而明玥腰間墜著的玉佩卻紋絲未動。小黑突然覺著，這是他見過最優雅的走路姿態。
待明玥坐在書桌前，見小黑依舊站在窗邊，便徹底穩住了心神。
“聽說，姜叔給你起了個名字叫小黑？”
一聽到明玥的詢問，小黑的嘴角不自覺的抽搐了幾下，接著很乾脆的點了點頭。
明玥倒是瞧出了小黑的不甘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抱歉，抱歉——哈哈——我有點控制不住。姜叔這取名的能力也真是~可有什麼心願是我能幫忙實現的？你剛剛救了我，我想謝謝你而已，不必多想。”
小黑認真想了想，接著搖了搖頭。
“那，我重新送個名字給你如何？讓你滿意的名字。”
說罷，明玥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兩個字。
“你之前這十幾年生活雖不順遂，但如今——”明玥寫完後抬頭看了看小黑“應該已經有所改變了。希望宿月園成為你後半生的殖殖其庭。”明玥拎著那張寫著文字的宣紙，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向小黑，口中喃喃道：“殖殖其庭，有覺其楹。噲噲其正，噦噦其冥，君子攸寧。名字為攸寧如何？希望你今後能夠一生安穩。就叫攸寧如何？”
小黑雖不識文斷字，但明玥對他這麼一解釋，他便十分歡喜。對於當了十幾年死侍的自己來說，沒有什麼比安穩更另他嚮往了。對於明玥送給他的名字他自然是十分歡喜的。小黑雙手接過那張承載著自己名字的宣紙，小心翼翼地將墨汁吹乾，再輕輕的摺疊起來，最後十分寶貴地揣在自己胸口。做完這些，小黑才跪在地上給明玥磕了三個響頭。
自他磕的第一個頭開始，明玥便驚得立即站起身來，快速上前，準備將小黑————也就是攸寧扶起來。奈何明玥的行動能力比較遲緩，待他扶住攸寧的肩膀時，攸寧已經恭恭敬敬地將三個響頭磕完了。
“舉手之勞而已，當不得攸寧如此大禮。現下反倒是玥不知要如何是好了。攸寧可還有什麼心願是玥能幫得上的？”
攸寧看了看明玥，復又低下頭搓起了自己的手指。
明玥見狀，知道攸寧心中有所求，只是不知道所求之事是否合規矩。見攸寧遲疑，明玥一面將他攙起，一面說道：“攸寧但說無妨，只要不是傷天害理之事，不影響宿月園的安危，又是玥力所能及的，玥必欣然應允。”
見明玥如此說，攸寧扭頭指了指明玥此前畫的圖。
“你想學如何做山川圖？”
攸寧搖了搖頭？
“莫非攸寧是想識字？”
攸寧用力點了點頭。
“此事容易。以後每日未時攸寧若無事，自可來暖閣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