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熙宮中,氛圍沉肅。
永昀記事以來,好像就從未見過純熙宮的氛圍這麼沉肅。
進殿時他禁不住地打了個寒噤,小卓更連頭都不敢抬一下,被押她的宦官一按就跪了下去。
楚稷一見永昀跟來就皺了眉,不待他見禮,就道:“永昀,你別胡鬧。”
“父皇……”永昀見父親也在,心裡愈發慌了。強自定住神,垂首輕問,“小卓犯了什麼錯,連父皇都驚動了。”
“你還好意思問!”顧鸞氣得拍桌子,“平日你愛玩愛鬧我們都由著你,是因覺得你還算懂事,不會闖出大禍。如今可好,你……”她銀牙緊咬,“你妹妹都看明白了!”
永昀茫然:“霽穎?她看明白什麼了啊?”
顧鸞只道他在裝傻,懶得理他,擺手:“小卓送去行宮,日後不許再見了。”
宮人一聽,即刻就要押小卓走。
永昀一個箭步竄過去:“不成!母妃……憑什麼啊!小卓是我的人!母妃你放了她!”
“永昀!”楚稷拍案而起,宮人們無不一慄,慌張跪地。
下一瞬,殿中靜得針落可聞。
永昀屏息回頭,一眼看到父皇的臉色沉得可怕。這樣臉色他不是頭一回見——上次好像是一年多前,父皇在早朝上雷霆大怒,誅殺貪官的時候。
心覺大事不好,永昀驚恐地吞了口口水。
他原本想,自己慣是愛胡鬧的性子,父皇母妃乃至哥哥姐姐們都遷就他許多,今日也胡鬧一同將人強行要回去就算了。
現下看來,好像失策了……
楚稷的目光冷冷睃過他,一是本也生氣,二是有心藉此給他個教訓,遂睇一眼小卓:“押出去,杖二十,送去行宮。”
“父皇!”永昀如遭雷劈,“不行!”他渾身緊繃,死死地攥住了小卓。
楚稷挑眉:“杖三十。”
永昀周身僵住。
“你再廢話,朕打死他。”楚稷冷聲。
顧鸞坐在旁邊,視線無聲地在父子二人間一蕩,心裡默默鼓起了掌:永昀這臭小子,確實是欠教訓。
她有時也覺得,他們這父母當得太好說話。對永昕這樣的乖孩子,這樣挺好,但永昀眼看著越長越皮。
殿中再度歸於安寂,趁永昀不敢妄動的工夫,宮人們利落地將小卓押了出去。外面的條凳木杖也已備好,小卓知道宮裡挨板子的規矩,心裡再怕都不敢掙扎一下,直至被按在條凳上,她才驚懼不已地喊了聲:“殿下!”
這一聲喊得永昀如夢初醒。
他驀然回頭,眼看著木杖打下去,眼看著小卓渾身一個激靈。腦中嗡地一聲,永昀提步便往外衝,顧鸞一滯,拍案而起:“永昀!”
幾步路的工夫,外頭又已幾板子打了下去。永昀看得窒息,牙關一咬,直接撲去了小卓身上。
再度揚起的板子猛地停了,楚稷顧鸞氣得眼暈,慣來好說話的兩個人不由自主地跟這小混蛋較了勁。
楚稷沉聲:“把他拉開!”
顧鸞:“押出去打!”
一時之間,純熙宮正殿前好一片雞飛狗跳。
永昀死死扒在小卓身上不撒手,顧鸞耳聞楚稷咬著牙吸氣:“連他一起打!”
顧鸞附和:“打死算我的!”
“父父父父父皇!!!”永昀心下大驚,餘光一掃板子這就又揮起來,終於疾呼,“小卓她不是宦官啊父皇!!!”
殿裡沒人理他。
“啊啊啊啊啊——”一板子下去,永昀叫得那叫一個慘,倒沒忘了趁著間隙趕忙解釋,“她是宮女不是宦官!!!”
當然還是沒人理他。
顧鸞喝著茶冷笑:呵,真敢編,你怎麼不去寫戲本。
“父皇,母妃!啊啊啊啊——”又一板子下來,永昀眼裡飆淚,“真的啊!不信請女官一驗便知!”
“嗯?”顧鸞一滯,覺得這話有點真。
但楚稷及時攥住了她的手:“聽他胡扯。”
永昀:“馴獸司!馴獸司好幾位掌事都知道這事!問他們也行!啊啊啊啊——”
顧鸞愈發覺得不對了:“停。”
她先揚音停了外頭的杖刑,又側首看看楚稷:“要不……咱先查查?”
“唉。”楚稷一聲嘆,看向她的神色裡,端然寫著“你怎麼這麼好騙”。
他搖搖頭,隨意點了兩個宮女:“帶小卓去廂房。”
二人無聲一福,依言告退。
顧鸞遙遙看著,永昀和小卓正被挨個扶下來。
永昀挨的那幾板子其實還好,他到底是皇子,宮人們哪敢真下狠手打他。倒是小卓,因為天子震怒,每一板打得都實在,顧鸞隔得這麼遠都能看出他身子已發了虛,臉色慘白。
是以眼見永昀親自上手扶小卓的時候,顧鸞踟躕再三,到底沒吼他回來。
廂房的房門關合,永昀自是被擋在了屋外。但過了小半刻,房門就又開了,兩名被遣來的宮女神情都很複雜,低眉順眼地回正殿去。
永昀跟著她們同行,二人邁進門檻見了禮,死死低著頭,道:“皇上、皇貴妃娘娘,那小卓確實是……確實是女兒身。”
“……”二人神色頓顯複雜。
顧鸞啞了良久,怒喝永昀:“跪下!”
永昀這回一句廢話沒有,說跪就跪。
“怎麼回事!”顧鸞拍桌子拍得手都疼。
“母……母妃別生氣。”永昀打著磕巴,從在蜀地如何見到的小卓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了如何陰差陽錯地發現她是女孩子、又緣何將錯就錯。
他平日雖不著調,但說起話來還是有條理的,不多時就將來龍去脈都說清楚了。顧鸞無語凝噎,望向楚稷,楚稷額上青筋直跳。
“……你小子。”良久,他氣笑,“為不讓她背上欺君的罪名,你就幫她一起欺君啊?”
真是放眼天下都找不到這麼聰明的人了嘿。
顧鸞揉著太陽穴,直不知該怎麼罵他:“你說你……你這腦子是隨了誰?”
永昀跪在地上低著頭,不敢吭聲。
“滾出去跪著。”楚稷沒好臉色地把他趕了出去。
看著他就煩。
而後足足半個時辰,純熙宮便是一派“兒子跪在外面,父母坐在寢殿裡呆滯喝茶”的微妙情景。
這孩子是真氣人啊。
但想想小卓不是宦官,顧鸞和楚稷又還挺高興的……
終於略微消了幾分氣候,顧鸞起身往外走去。
楚稷皺眉:“你還親自出去找他?有事讓他滾進來。”
“誰找他。”顧鸞撇嘴,“我去看看小卓。”
楚稷一滯:“你怎麼想?”
“我能怎麼想?”顧鸞無奈。
她只能認小卓當兒媳呀。
看看永昀剛才護小卓那個架勢,讓他另娶,豈不是害了兩個姑娘。
她心下嘆著氣走出寢殿,又步出外殿。
永昀見她出來,面色一喜,她繃著張臉不做理會,徑直朝廂房去了。
廂房裡,小卓並沒能好好歇著。她知道永昀跪在外面就不能安心,身子雖虛,卻強撐著想要出去。
顧鸞差來的宮女攔著她不讓她走,她已好聲好氣地求了她們半天。顧鸞驀地推門進來,小卓身子一僵,忙跪下去:“娘娘……”
顧鸞板著臉:“還不肯好好歇著,板子沒挨夠麼?”
小卓肩頭一緊,低著頭滯了滯,還是道:“娘娘……不是殿下的錯,當年是奴婢先騙的他,他沒辦法了,所以就……”
“你們倒還挺知道護著彼此。”顧鸞遞了個眼色,示意房中的宮女退出去,自己伸手扶她,“罰他是因為他欠收拾,你不要管。你去床上歇著,咱們說說話。”
宮門處,永昌和永昕聽宮人說永昀今天不來了,就自行帶著謝氏嶽氏出了宮,開心地放了一整天的風箏。
傍晚回宮,他們才聽說純熙宮的波折。可父皇母妃顯然想將事情壓著,宮人們都說得不大清楚,只說白日裡純熙宮好像動了刑。
兄弟兩個心領神會,便不再在外頭瞎問,直接回純熙宮問去了。
顧鸞一派輕鬆地告訴他們:“鬧了點誤會罷了,沒什麼大事,你們不用掛心。東廂房這幾日你們別去,你們弟妹在那兒養病呢。”
“弟妹?!”兄弟兩個相視一望,均有喜色,心說三弟可以啊,不聲不響的婚事都定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般又過去七八日,毓秀宮的秀女們都回了家,只謝氏與岳氏被留了牌子,要在宮中多住一陣子學習宮規,而後就該下旨賜婚了。
顧鸞找了個黃道吉日將三個兒子、三個準兒媳都叫來了純熙宮,想設個家宴。
傍晚時分,他們陸續到了。
謝氏與岳氏與小卓都不過幾面之緣,一時沒認出面前的姑娘是誰,永昌和永昕卻一看見她就傻了。
“你不是……”永昌啞啞地打量著她。
永昕也想說又不敢說:“你不是……那個……”
還是霽穎嘴巴快:“你不是三哥哥身邊那個宦官哥哥嘛!”
“霽穎!”顧鸞忙招呼她過來,但為時已晚。永昌和永昕無意為難小卓,卻不免要盤問永昀:“怎麼回事啊?讓個姑娘家當宦官,你有病?”
“……”永昀痛苦地捂住了臉。
這種丟人的糊塗事為什麼要解釋一遍又一遍。
“清儀,來。”顧鸞不救永昀,摒著笑把小卓也喚了過去,又把謝氏與岳氏也叫到跟前,跟她們說,“婚事這就算定了,本宮有些話也不必跟你們繞彎子了——回頭成了婚,日子好好過。本宮和皇上知道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處,盼著你們也都能這樣情投意合地過一輩子。倘若受了什麼委屈,你們也別怕他們,大可進來和本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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