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置若罔聞, 自顧自走。
翌日三孩子呈兩本奏章上去,不能說各有千秋,堪稱差地別。
永昌的奏章其實寫得很細, 詳細打聽此番受災的究竟有多少戶人口多少畝田, 又按人頭田數計算撥多少錢、調多少糧, 相當於將賬目呈給楚稷。
永昕永昀的則有不同。二人沒找隨行官員詳細詢問具體的人數田數, 只寫日後該怎麼辦。
永昌花心力計算的賬目在他們這裡只筆帶過的基礎,除此之外, 他們還出減免賦稅、設慈幼局收留老人孤兒, 以及調集醫者前往受災郡縣以防大災之後有大疫等。
楚稷當著孩子們的面將兩本奏章都讀遍, 並未直言誰好誰不好, 只讓他們交換著讀對方的, 暗想永昌自能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之處。
等他們讀完, 他就讓他們自去接觸六部官吏,慢慢熟悉這些差事都該交給誰辦。等他們告退之時, 永昕卻有意多留會兒, 楚稷出他有話, 等永昌永昀退出去, 便問他:“有事?”
驛館不大,永昕謹慎地望眼房門的方向,確定兄弟們都退遠, 才小道:“父皇, 大哥不……有心事?”
楚稷神色微凝:“怎麼這樣問?”
永昕道:“大哥路都不太跟我們說話。昨日父皇佈置這功課, 三弟喊大哥起商量,大哥也當沒聽見。”
楚稷沉沉:“你們母后剛去世不久,他許心情不好。”
“若只因為這倒不怕,兒臣怕他心裡有別的事。”永昕低著頭想想, 上前兩步,音壓得更低些,“母後故去前對兒臣三弟各有囑咐,兒臣怕她也同大哥說麼,讓大哥聽心裡不滋味。”
楚稷怔,自知他在擔心麼。
皇后私下裡跟他們說的那些話,兩孩子都沒瞞阿鸞,阿鸞也沒瞞他,讓他知道得清二楚。
順著他們的思路想,皇后若那樣分別叮囑永昕永昀,留給永昌的話大抵就讓他不弟弟們爭。這樣的話自不錯的,皇后若直言告訴永昌他資不如兩弟弟也事實,只,她能忽略永昌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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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歲,正氣盛不服輸的時候。皇后若說得那樣直,永昌心裡必不舒服,或許反倒會升起鬥志,弟弟們爭高下。
楚稷沉思著,時不好說麼,摸摸永昕的額頭:“父皇知道,會多加留意。”
結果永昕往後躲,小抗議說:“您不摸我的頭,我都多大!”
楚稷:“……”心底剛湧起的沉鬱忽而被攪亂,他瞪眼面前的半大兒子,“怨不得你母妃總說還霽穎貼心,霽穎的確比你乖。”
“嘁。”永昕低語,“小妹那年紀還小,等她過幾年您試試!”
“……”楚稷眉心狠跳,“還會頂嘴,滾。”
末字說得狠,卻沒屏住笑。永昕也笑,朝父親揖,溜之大吉。
不遠處,永昌回到房,沉默不語地坐下。
他手裡拿著自己寫的那封奏摺,有下沒下地翻著,覺得裡面的字跡刺眼扎心。
他到二弟三弟寫的,自己的這些想法卻不如他們。
他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差。他們的兩人起想出來的,他只憑己之力。
說,他們還有在戶部的外祖父呢。顧大人早年就靠治災的本事混出頭的,必有許多經驗講給他們兄弟,他人相助。
永昌低著頭,遍遍地跟自己說:他沒那麼差。
想著想著,滴眼淚毫徵兆地掉下來,落在手的奏章上,洇開片墨跡。
他心裡難受,他不能解母後留給他的最後番話那樣的。
直以來他都清楚,父皇更喜歡佳玉皇貴妃,連帶著跟兩弟弟也更親近點。父皇對他終究還算重視,佳母妃則既待他好又尊重母後,他便從未覺得自己比兩弟弟差。
沒想到,在他的親母後眼裡,他竟不如兩弟弟。
“永昕比你聰明,比你更堪做國之君,你不和他爭。”
母后在虛弱說出的這句話如同魔咒,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都被這句話驚醒,然後便在心亂如麻也睡不著。
他知道,兩弟弟都很好,他也想當好哥哥。
但他更想讓母后在之靈到,他沒那麼不堪。
“篤篤。”房門被叩響,永昀的音在外面響起來,“哥,我讀書讀得頭疼,咱們起出去跑跑馬啊?”
“跑麼馬!”永昌脫口而出,音厲然。
門外的人愣愣:“不去就不去,你兇麼。”
“四川剛鬧災,你還只知道玩,你心裡有沒有百姓!”永昌斥道。
“……”永昀皺眉,盯著門費解息,“有病啊,四川鬧災我也不能十二時辰只想鬧災的事啊,自己跑跑馬又不麼勞民傷財的事,哪兒這麼多屁話啊……”
音越來越遠,永昀就這麼罵罵咧咧地走。
永昌怔忪半晌,復又低下頭。
他不該那麼說三弟的。
如此復行數日,還沒到達四川,楚稷便出永昌的確有些不對勁。
先前他大意,因著皇后的事,他當然地覺得永昌情緒不高應當的。皇后的遺言永昌也不曾跟他提起,若不永昕多心眼兒,他恐怕還意識不到。
以到四川行館住下的當日傍晚,楚稷就屏退宮人,自己去找永昌。
他喊永昌出門,也不說去處,只自顧自地往外走。永昌不解其意,打量他幾次,他也不說話。
直至走到行館門口,永昌到張俊牽著兩匹馬候在門外,才終於聽到父親開口:“走,我們騎著馬四處。”
“……父皇。”永昌下意識地想拒絕,“兒臣還有幾篇文章沒讀完……”
楚稷笑,徑自上馬:“朕知道你近來寫功課力求盡善盡美,但讀萬卷書不敵行萬里路,來吧。”
永昌踟躕半晌,終只得也上馬。父子兩同策馬而行,馳向城門。
宮,楊茂走進純熙宮正殿就小告訴顧鸞:“下奴方才去鴻臚寺找楊青,見悅穎殿下。”
“又去?”顧鸞放下手的書,笑,“我知道,你去歇著吧。”
“……下奴多嘴。”楊茂低頭,“娘娘讓下奴留意,卻又不說有麼緣故,究竟在打麼啞謎?”
“哪有啞謎。”顧鸞氣定神閒,“悅穎非皇上親生,又自番邦而來,我多上上心,不想她受欺負罷。眼下她長大,心思也多起來,時常出宮去玩卻不愛說自己去哪裡,我這當長輩的當然留意,免得她出事。”
這番說辭語重心長,楊茂想想,姑且信,便又揖:“那下奴告退。”
鴻臚寺次進院的間書房裡,楊青自顧自忙著。
他的書房裡足有三張書案,案牘都堆成山。眼下大恆國力強盛,萬邦來朝,譯的信函公文總很多。他在語言方面頗有賦,先後學會七八種胡語,每每出使便總有他,許多信函也交給他譯。
他於半晌都沒顧上悅穎,悅穎兀自在他身邊踱來踱去,閒得聊,就拿起本奏章來翻,兩行,美眸顫:“你又出使?”
“嗯。”楊青應,“近幾載西域往來少些,皇上有意派使節走上趟,籠絡西域各國。”
“那……”悅穎怔怔,“多久才能回來?”
楊青垂眸:“三四年吧。”
“這麼久?”悅穎低下頭。
怎麼這樣久,久到他回來時,她必定已然完婚嫁人。
“我成婚時你會來……”她音輕輕,力的囁嚅,“你說好的。”
楊青抬起眼睛,視線落在她面上:“皇命不違。”
“那我去求父皇,換人去。”她說著就走,楊青站起身:“殿下。”
悅穎轉過頭望著他,黛眉緊鎖。
他長長地沉口氣,含著笑:“殿下別這麼孩子氣。”
“你不來,我就不嫁!”悅穎執拗道,“那小侯爺我原也不喜歡,婚禮不能隨性,這婚事就毫意趣!”
楊青皺眉:“殿下不喜歡?”
悅穎:“我不喜歡!”
他打量著她:“那怎的又答應皇上?”
“我……”悅穎噎。
滿朝皆知,父皇對她和明穎的婚事極為費心,不僅從當朝顯貴精挑細選,更想讓她們自己滿意。
以楊青言不假,婚事她自己點頭的。
其實,根本就不那麼回事。
“當時……當時已選得太久。”悅穎低著頭,“年齡相宜的,我已盡數遍,總定下。”
楊青默瞬,笑出:“這話說的。滿京城的勳爵人戶、青年才俊,殿下就沒得上眼的?不免眼光太高。”
“才不……”悅穎的音更低重。
他的調侃讓她懊惱,心底的情愫呼之欲出,又終究不敢。
她會害死他的。
“殿下。”楊青喟,上前兩步,啟唇溫,“臣出使乃國事,殿下大婚亦算國事,不任性。等臣回來,好好給殿下補份大婚的賀禮。”
誰稀罕賀禮。
悅穎低著頭,心下自言自語著。
十年,他們相識十年。過去的八|九年她都只當他兄長,近兩年才隱約覺得,原不樣的。
意弄人。
她若直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思,直只拿他當兄長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