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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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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親眼目睹過鄰近一些村莊的消失。

那是一個對美殘烈的摧毀過程。直到現在,那最後的殘狀還一次次在夢中驚擾我。那些依山旁水、歷千百年自然形成的村落,一夜之間就崩塌了。飛簷斗拱,青瓦紅牆,以及夕陽下那縷徐徐上升的炊煙,村落之間此起彼伏的雞鳴犬吠,父親母親對孩童長長的召喚,一夜之間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了。房屋已夷為平地,被歲月燻黑了的大木料搬走了,只留下滿地狼藉的砂石、古舊的殘磚、灰暗的椽木,破舊的傢俱、遺棄的衣物,散落在昔日桃李芬芳的院子裡,彷彿是場急切的戰爭剛剛驅趕著人們匆匆地逃命而去。

鄰村矮江村是我所親眼見過的消失得片瓦不留的村莊之一。矮江村本在林溪村的西北面,以一個名叫共工山的紅壤土丘分水嶺作為兩村地界。分水嶺以內,是林溪村夏天連片的花生地,或者秋天雪白的蕎麥地。地平線隨著山丘緩緩起伏,天空高遠空曠,百羚雀在雲端細細碎碎地吟唱。分水嶺另一側,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杉樹,整座山就像站滿列隊的士兵一樣,林木茂密,人畜都無法進入,只有各種各樣知名的和不知名的鳥雀發出古怪的號叫,從森林深處傳來,悠遠、神秘而恐怖。那時我年紀尚小,小學語文課上剛學過一個少數民族民間傳說《獵人海力布》,我總是在想象中難以抑制地把這裡對應為獵人海力布偶遇小白龍、聽懂鳥說話的那片神秘森林。紅壤土丘下的一座小型水庫,為兩村所共有。不知是什麼時候,他們創造了一種獨特的共有關係:水歸林溪村所有,而水庫的魚歸矮江村所有。儘管這樣,兩村卻從來沒有因為水庫而起過爭執,祖祖輩輩和諧相處。

我雖較早離開林溪村在外讀書,但對鄰村矮江依然保留著清晰的記憶。那時年紀尚小,關於為什麼去、與誰去矮江村的細節全都湮滅在記憶的黑洞裡。但有一個場景,三十年後的今天還歷歷在目,我相信今生都不會再忘記了:一條窄而長的泥土路,曲曲折折地從共工山下去,前面的平地上就是矮江村,幾幢瓦房錯落有致地依著土丘而建。進村的路忽然寬一些,路口幾棵老樹,好像是樟樹,又像是楮樹,都鬱鬱蔥蔥。再往前是一口水井,水泥鋪就的井臺,麻條石徹成的井沿,都附著碧綠的青苔。我似乎在渴暑難耐中汲取了井水,陽光下,木桶裡清洌的井水晃動著,陽光反射在同伴的臉上跳躍,水中流動漂浮著剛摘下待洗的桃子,豔麗燦爛,新鮮欲滴。頭頂上是旁邊幾棵桃樹橫伸過來的枝椏,輟著沉甸甸的果實,粉紅的,青色的……總之,我記住了這一幕,數十年來它一直定格在我的記憶相簿中。直到後來,我學到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五柳先生傳》,便不由自主地與這一幕對應起來,好像這裡就是那個世外桃源,就是陶淵明的隱廬。所以,我常常以為,矮江村雖然不是我的村莊、不是我的故鄉,但她也一樣參與著我精神世界的構建,成為我精神家園和精神地標的一部分。她的徹底消失,也就不是與我無關的事了。

現在,共有的水庫也好,海力布的森林也好,桃花源也好,都從地平線上抹去了。村莊所有的痕跡都被抹去,只有被機器推平的紅壤,乾乾淨淨的新鮮土壤。這裡成了開發區一家風電設備廠空洞的廠房。而矮江村也早已抽象成了人們記憶中的一個符號。可以說,他們在摧毀矮江村村民們物質家園的同時,也摧毀了我的精神家園。她的消失,於我而言尚且如此,對那些祖祖輩輩生於斯長於斯的村民而言呢?我不敢想象,當有一天自己的林溪村被人從地球上徹底抹掉痕跡時,對我又將意味著什麼呢?如果說我們是個喜歡尋根問祖的民族,那麼這些村民又將如何建立自己與這個世界、這個民族的血脈聯絡?又如何確定自己的文化身份?

矮江村是突然消失的,幾乎在一夜之間就連影子也找不到了。而何當村則是一點點地消失的。一個據說能產生不少經濟效益的紡織廠,已經佔據去了它的半個村莊,而另一半村莊,則如林溪村一樣,至今還在等待推土機轟鳴的降臨。

被拆的半個村莊,大多數人家臨時寄居到了林溪村。村裡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了許多半生不熟的面孔。寄居在我家老屋的是祿貴。母親說,本來不想給人住,自己家的房子,給別人家住,彆扭。其實,父母親新建了樓房後,老屋就一直空著,已經十幾年不再住人了,放些柴草、花生稈,也關牛、關豬,秋天放穀子、紅薯。但捨不得歸捨不得,母親還是打掃打掃,把那些再也用不上的鋤、耙、犁、簍之類農具收拾到一起,騰出兩間老屋給祿貴家住了。母親說,看著他可憐,舊房子拆了,新房子沒做起來,總不能叫人家住樹下啥。母親是個心慈的人,給他家住還尊重他們,不提苛刻的要求,不在綠貴面前裝東家,不給他們臉色看。不象村裡的志明老婆,說是給何當明華家租住了,可又欺侮人家,怪人家不保管自己的房子,往牆上釘了釘子,小雞小狗妨著了她,三天兩頭給人家臉色看,指桑罵槐,還把人家的東西扔出去,明知道人家無處落腳,還要趕人家走。明華老婆來找綠貴老婆訴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母親看了難受,更加尊重綠貴家,對他家客客氣氣。綠貴一家五人也對母親客氣,有什麼好吃的都會送一點過來,給母親嚐嚐,母親也回饋給他們一點零食,都是親戚過年送的旺旺雪餅、凍米糖什麼的。綠貴對我也客氣,知道我在外工作,看到我歸來遠遠地就與我主動搭腔、遞煙。我不抽菸,也不帶煙,沒有煙回敬他吃,怕他誤會我有架子,我就與他拉家常。拉家常是我的弱項,但我還是與他拉,講他三個女兒,兩個在讀書,一個在打工,講他家正在建的安置房。每次回林溪,我都要到老屋轉轉,沒事,只是看看,看了心裡踏實,有一種從容與滿足。但綠貴住後,我不去了,我怕打攪人家,怕他以對東家的眼光看我,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一個寄居者敏感的自尊心。

明華在志明家住了半年,終於搬走了,寄住到另一個村莊去了。新去的人家房子小,容不下多少東西,明華就扔掉了很多傢什,在志明家的院子裡一堆。也不知道在新的地方,明華家老婆還會不會與主人家吵架。

他們的流離失所只是短暫的,政府安置的小區房很快就會建好。但當他們真正住進城市一樣安置房的時候,另一種流亡也許就要開始了。他們再也沒有自己的土地,再也沒有可以依附的根基,他們用什麼伸進大地的深處、吸收大地給生命提供的養分?被連根拔起的人才是真正的漂泊者。我從來不認為生活在城裡或像城裡人那樣生活會有真正的歸宿感,相反,城市生活者才是永遠的漂泊者,他們的情感無法伸進歷史的泥土之中,他們的祖先被時代的浮泛所掩蓋,就像沒有根的浮萍,只能隨著水漲水落浪跡江湖。

目睹著這些村莊的消失,我常常想到林溪村的明天,想著想著,心裡就酸酸地有些痛,升起難以驅散的薄霧似的愁緒。

哥哥當了村支書後,我把自己的想法與不捨情感給哥講,要他與鎮裡多交涉,我們村就別拆了。哥聽了只是搖頭。我說,村幹部不簽字,地就徵不了,你不簽字就行了。哥說,沒有用,我不簽字,鎮裡會立馬找個願意簽字的人來當支書。我知道哥的難處,其實他也常常說村子拆了可惜之類的話,但他並沒有辦法。城市一天天擴大,林溪村遲早都是城市的一部分,無人能擋住。我當然也不想擋住。我只是想,我們的鄉村可否以一種更易接受的方式融入城市,而不是被城市一舉掃蕩、一舉吞沒。

有人說,城市是一種生活方式。那麼,農村應該是另一種生活方式了。如果說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一個人最基本權利的話,那麼,我的這些鄉親們已經失去了自己基本的權利。他們從來沒有選擇過。他們的歷史沒有被尊重,他們的習俗沒有被尊重,他們個體的尊嚴與選擇也沒被尊重。他們被強行納入了一種自己並不熟悉的生活,這種生活叫做城市。村落散了,族群散了,他們得學會以單個家庭而不是相互依賴相互配合的家族在社會中生活了。從此,他們或許看起來有了更多的自由,不用被土地粘住了,但他們卻同時不得不學會孤獨地生活。從本質而言,城市生活是個體的生活,是個體參與到龐大的社會分工中,個人是孤立的,生活是孤獨的。而農村生活本質上是一種群體生活,相互之間配合在一起,在精神上從來不會孤單,因為每個人的身後都有除家庭之外的龐大族群,每一個行動,如結婚、升學、發財、牢獄,都不僅是你個人的事情,同時也是你整個家族的事情。

對一個村莊的拆遷,何止是房屋與土地的變換這樣簡單?同時拆遷的還有人的精神世界與生活方式。但沒有人會在意這些,甚至連村民自己在拆遷來臨之前也不會太在意。即使有人以留戀故鄉故土為由,也永遠不可能說服那些拆遷者。在他們眼中,只有拆遷、只有GDP、只有發展才是正途,才是主流。沒有誰會在意,當有一天他們流落到城市,他們的精神世界是否能夠重新構建起來。在一個發展主義至上的年代,人的精神世界總是被有意無意地被忽略,這樣又反過來加重了精神世界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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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江山上,村民拆遷安置小區越來越大,這個看上去生機勃勃的新區,腳手架不斷升起來,新的樓房一幢幢拔地而起。來自開發區周邊各個村落的失地農民,都集中在這裡安置,六層的單元房替代了原來的獨門獨戶。這個新的村莊與自然的村落看上去是多麼地不同,與近在咫尺的林溪是多麼地不同。新的居住形式使他們有了新的鄰居與新的鄰裡關系,他們不再是朝夕相處地種著同一塊土地的農戶了。除了居住在一起之外,他們很少有共同的職業。早上,他們各自奔赴村子旁邊的工廠,晚上才回到安置房,連照面也難得打上一回了。

一個沒有了土地的村莊,其實已經不再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村莊了。但,沒有了村莊,因此就是人們夢寐以求的城市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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