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父親打來電話。沒有重要事情父親不打電話，他對母親說，別嚇著孩子。我跑到一樓導醫臺接電話，卻斷了線。正著急間電話又響了，我和父親講沒幾句又斷了。父親一定是沒掌握好現代化通訊工具，手機鍵盤被腮幫壓動了。父親又把電話打過來，大抵是怕又斷了，話講得很快很短，最後一句是，趕快去買一隻手機，把號碼告訴我。
父親在電話裡說的是，那個把相親當成執行公務的副處級調研員、區公安分局刑偵科長邢遠方要來南方逮人，如果沒逮著會來A市找我。如果逮著了呢？父親沒有說，當然是沒來了。有這樣找女朋友的男人嗎？父親還說，邢遠方的父母都是公安系統的退休老幹部，關系網很大，會給我聯絡一家很好的市級醫院，女人應該有個穩定工作，父親還是要我走一級一級往上升的道路。父親還傳達了邢家二老的話，說兩位老人年事已高身體較差，最好我別工作，把家庭照顧好就行，反正也不缺我一份工資花。明擺著他們想娶一位保健醫生哩！
像任青青說的，四十多歲的人了，講什麼感情，你需要我，我需要你，行了來吧。半老徐娘的婚姻真的就這樣沒有質量了嗎，像嘉峪關外的土地一片荒涼？
邢遠方相親的事我在第一時間裡告訴了青青姐，她說好哇你，會想男人啦好事好事，但她說沒勁，一家人三張公安臉三把槍看著你，想偷偷伸展一下腰身都不敢，倒不如和尤主任將契約簽下來，紅燒肉吃膩了咱換條黃鱔！我說你怎麼講得像小姐一樣？她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兩樣，小姐出賣的是身體，咱們出賣的是良心。我說你講得我好想流眼淚，她說你想流眼淚，說明你還是好人，告訴你李萍萍，我她媽的任青青努力想流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我看來是沒救了。她說求你了李萍萍，我在A市就你一個朋友了，你要是回去當邢家的保健醫生，我留下來還能活出什麼勁頭來？你跟他吹了吧，我還指望你當老闆娘拉扯我一把哩！你要是想男人，我給你發個徵婚啟示，保管有一百張像片飛到你桌上來，你說我那個帥弟挺不錯，我都願意讓給你，思想工作我來做，好不好？我說青青姐你別傷心別傷心，我可能會答應你的要求。
父親的電話又攪動了我的心底波瀾。
一個上午我的情緒有點悲壯。
來了幾個要求夢幻人流的，導醫小姐聽說我不做，都安排給單夢娜，她高興得像天上掉下月亮似的，今天做不完就安排在明天後天大後天，想一口吃成胖子，一兩個月就當上富婆。導醫小姐只好把那些來看婦科病、性病和體檢的病人統統歸到我這裡來，無意中形成單夢娜負責產科，我負責婦科，各得其所。上午，我一口氣看了十三例婦科病，八例性病。下午，附近一家娛樂場所的媽咪，帶了十六個小姐來做定期體檢，把我和小易、小喬累得骨頭散架。
尤主任沒有找我做思想工作，可能等我自己去找他吧，權力這玩藝兒把人變狡猾變陰沉了。
但是這種放任自由的現狀是不可能堅持太久的，我必須尋好退路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我天天上班路過康橋書報亭，都花十元錢把A市的幾種報紙買齊，回到診室抽空研究。A市醫療事業大開放，招聘廣告眼花繚亂，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暗藏玄機，據說有的是借廣告之名行宣傳之實，根本就捨不得花大錢招聘什麼專家教授。我選中兩家醫院兩家門診部，一一打電話過去證實，對方一一回答說，儘快抽空去面試和洽談。我比較傾向去水一方門診部，因為這家門診部主要是婦科而非產科，安全係數比較大，小女子出門在外，最忌冒險。我也問過，你們門診部名稱挺好聽的，叫“水一方”呀？對方說，有一句歌詞唱“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典出《詩經》的什麼什麼，我們老闆是一位大學問家，也挺愛看《紅樓夢》，他那位曹雪芹同行就說過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什麼什麼的，我們門診部挺溫馨的待遇也挺高的你快過來吧，已經有好幾位醫生來面試了。
本想提早下班打計程車去面試，可是這個媽咪太多事，既然是帶小姐來體檢又不讓詳細檢查，還想避重就輕，希望僅給靜滴消毒就行了；十幾個小姐嘰哩呱啦說自己什麼病也沒有，其中一位明明出現生殖器皰疹的初期症狀了還指責我誇大病情影響她們做生意。等到她們都走了，已經過了下班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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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陣冷雨，停了又下，梧桐樹葉青翠了許多，留著秋天的淚水。
我在門診部食堂簡單吃了晚餐，就真奔南街口東京大超市，我想應該配備一隻手機了，人家青青姐就有兩隻手機，其中一隻專門用於和小帥弟聯絡之用，以防後患。
東京大超市是方圓十里之內最大的商場，一樓食雜二樓衣物三樓電器。我來到三樓北邊手機櫃，服務小姐向我推薦諾基亞手機，我聽許多人說諾基亞手機雖然功能多但常常會偷偷地“宕機”，便又找到四樓，一直找到六樓的珠寶櫃北面，才看到另一個手機櫃檯，要了一隻價位中等的聯想，售貨小姐還很耐心給我介紹神州行通訊卡的好處，又在一張密密麻麻的號碼單裡替我選了一個好記又吉利的。我很高興地刷了銀行卡，我最近很喜歡刷卡付款，十幾二十元也刷，充分體會有錢人日子的快樂與自豪。
刷卡付款後，我一邊欣賞亮晶晶的手機一邊往回走，突然瞥見南邊珠寶櫃檯旁有兩個熟悉的背影，認真一看，一個是門診部尤躍輝尤主任，一個是“北京專家”單夢娜。我想我這個時候的心情，一定很像那個刑偵科長邢遠方發現潛逃罪犯的蹤影一樣，渾身一抖擻立即警覺起來。
單夢娜面前擺了好幾條白金項練和好幾粒鑽石墜子，尤主任不厭其煩地一條一條穿上墜子，一條一條給單夢娜掛上脖子，仄著頭左看右看正看側看，單夢娜則搔首弄姿對著鏡子前兩步後三步照個沒完沒了。看那神情態度看那親密舉止絕非同事朋友的境界，我忽然腦際一亮，有了哲人的睿智，明白了許多事情。
我決定要看一個究竟，這不僅僅是人有窺視隱私的本性，還因為這一樁隱私裡連著她與我。一時我有了被蔑視的痛苦被欺騙的悲哀還有被侮辱的氣憤，很想走過去像揭穿一個陰謀詭計那樣往他們面前凜然一站，說一句我知你知他知的絕妙好辭而後揚長而去，讓無限意味留在他們中間慢慢發酵慢慢膨脹。
但是，所幸我當時沒有那樣做，因為有一句格言及時竄入我的腦海中：“被出賣的時候最能表現一個人的胸襟！”終於，我以我的忍耐精神展示我李醫生質量的優秀。
我看見單夢娜選中一種鏈子和墜子，尤主任用他的銀行卡刷了單，而後單夢娜挽著尤主任的手臂走了，踏進滾動電梯的時候，單夢娜小鳥依人地把頭靠在尤主任肩膀上，尤主任親吻了她一下頭髮或者額頭我沒看真切。我驀地想起當初青青姐曾經問我，你跟他上床了沒有，我說哪跟哪呀，希特勒閃電戰呀？青青姐又說，接吻的時候最能暴露一個人的內心，他要是閉著眼睛，那便是真心愛你，願意同你共創事業，要是睜著眼睛，則表示他會算計你，那麼簽訂股份契約的時候你得與他錙銖必較。我沒看清他尤主任吻單夢娜的時候眼睛是閉著呢還是睜著，所以也就不曉得他對她會精誠相見呢還是暗渡陳倉。
尤主任的白色桑塔納停在商場門口。
他給單夢娜開啟車門，用手掌遮護單夢娜頭頂，一手扶著她坐進副駕駛座位，像當日他對待我李萍萍一樣。
雲收雨斷，路上行人盡悽清。
桑塔納緩緩開上街道，向城裡方向駛去。我盯著車子，看著它消失在滾滾車流中，猜想他們會去哪個地方。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A市更甚！
“人成非，今非咋”，本無山盟，也無錦書，何必一懷愁緒呢？
我按響父親的手機，告訴他，我已經遵囑買了手機。他記下電話號碼，高興地說他馬上就會傳給邢遠方。
我的前夫說，他不喜歡我的性格，言下之意，他去摟紅偎翠是我的過錯。
邢遠方會喜歡我的性格嗎？
性格即命運。為了那一份高薪，我已經竭力改變自己去迎合去屈就了，要是為了那後半截的婚姻，還得去丟掉所剩無幾的自我，那我就不知道我是誰了！
我忽然想起任青青，每當心情煩亂無緒時候，我就不由自己地想起她來。
我撥打任青青的電話號碼，驀地記起今天是星期日，她的小帥弟會來幽會，何必把自己糟透的心情傳染給她呢？青青姐也很委屈，傾盡囊蓄讓丈夫赴美留學，實指望他後半生輝煌騰達封妻廕子，誰知道陪了丈夫又折兵，成了沒有希望的留守夫人。我要是把自己這一攤爛事告訴她，今夜她還有情緒嗎？她一定拍案而起：“休了他，一個荷爾蒙過剩的醜八怪，看了都渾身起雞皮疙瘩！”
電話雖然沒有打過去，心情卻是輕鬆多了。
回到宿舍，小喬正在看電視。她說“李姐你沒事吧，臉色很不好哩”，我說沒事，今天病人多，你不也累得夠嗆嗎？
小喬水靈靈的，卻愛看打打殺殺血流成河的電視劇，也許是借刺激場面釋放心理重壓吧。她正在看《三國演義》，問“李姐你最喜歡三國裡的誰”，我說“最喜歡風流儒雅的周瑜”。小喬拍手叫好說“咱倆喜歡上同一個人了”，我頓悟失言了，人家是小喬呀，小喬是誰的夫人呀？我趕緊改口道：“我還是喜歡諸葛亮吧！”小喬說，“既生瑜，何生亮？那咱倆成死對頭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