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姑奶奶的，今天倒黴透了！
清早一出門，自作多情請人吃飯，遇到的卻是一個翻臉不認舊賬的白眼狼，白眼狼不分清紅皂白指責你不對不說，還花言巧語硬要往你脖子上套一張重枷，軟硬兼施要驅趕你去當人家墊背的。你說我李萍萍是不是撞見巡天的黑煞星君了？
這一回返家在飛機上看見一張民航報，上面說有一個男子在修摩托車，轉動車把時開了大油門，車子飛出門去，撞在牆壁上，把男子也帶出去，撞得頭破血流。妻子趕緊打10救護車，送男子去醫院後，回來看見滿地汽油，就跑到廁所拿來一捆衛生紙，把汽油揩乾淨，將紙張扔到紙簍裡。男子包紮後回家，一邊大便一邊抽菸，隨手把菸蒂扔到紙簍裡，“怦”一聲，汽油熊熊燃燒起來，坐盆浴缸也震天動地爆裂開來。妻子趕來撲火，男子頭髮衣服全被燒沒了還炸斷腿骨頭，急忙第二次叫10救護車。醫護人員來了，就問，怎麼回事不是剛返家嗎？妻子一說，眾人哈哈大笑，抬擔架的護士一笑身子就發軟，手一滑擔架就掉下地，擔架上的男子摔到地上，手臂又折斷了。
想畢我開懷大笑了。
我這個人特賤，一笑就把所有不平所有憤怒所有仇與恨統統笑跑了，有時連傷風感冒渾身無力等小毛病都笑好了，我常常當成經驗傳授給病人。
這一回也一樣。
一到門診部，剛剛踏上二樓的樓梯口，就聽見反目成仇的單夢娜的診室傳出一陣慘叫聲。我快步走進我的診室，卻不見我的護士小易。
又一陣慘叫傳來，我本不想過去找責任，但責任感卻來找我，像慘叫聲一樣不可阻擋。
我看見殘酷的一幕。
小易和新來的護士，還有鄧護士長三人，正使勁按住一位疼得直翻滾的產婦，讓單夢娜打針。四個人手忙腳亂，滿頭大汗。一看便明白，麻醉失敗，手術中的產婦提早醒來了。鄧護士長見我進來，一臉苦笑，沒有說啥。我想，很有可能門診部裡已經傳遍我和單夢娜不和了，這個小孃兒是不留心事過夜的人。
我看桌上的病歷，產婦叫馮冰凌，年齡十九歲，是初產婦，妊娠三個月，要求做人工流產。我探頭手術室一看，產婦瘦小羸弱，清秀細潤，像一顆生澀的果子，診室內外又不見有人陪伴，知道大半是偷吃禁果的打工妹子，當然也有可能是初陷魔窟的小姐，應該不會是二奶，有錢男人找二奶都挑選成熟女子，色香味俱全的紅蘋果。
我看了－陣，問題不大，才放心出來。
事後，小易回來了，她告訴我這一事情的原委。
“你不知道呀？我不曉得你還不知道呀，我們要隆重推出無痛分娩法了，這兩天請了十幾個女孩子，到街頭巷尾發廣告，印了十萬份哩！”
其是洞中才幾日，世上已千年。我回家這段短短的時間裡，婦產科竟折騰出這麼多事情來。
小易從抽屜裡找出一張廣告，玫瑰盛開的綠草坪上，三個玉環飛燕一般美麗的白衣天使，纖纖玉手輕輕擺動出一股徐徐的香風，一張燙金條幅從幾朵祥雲中飄來：“夢幻裡香甜一覺，結束你無限煩惱。”下面一行黃色隸書：“無痛人流，超導可視，來自北京的專家，三分鐘了結您的痛苦。”
小易說第一天她也跟車去看看，十幾個水靈靈的女孩用麵包車拉著，早晨八點，晚上九點，周邊十華裡內都是工業區，往每家工廠派送廣告。場面很鼓舞人，諮詢的人很多，女孩們很熟練，都能按培訓規定的話回答。
“真的無痛嗎？”
“一絲絲痛都沒有，像睡覺一樣！”
“收費貴不貴？”
“一點都不貴，每個手術500元全包了！”
“是北京來的專家親自做手術吧？”
“當然是啦！我們醫院是政府批准的正規醫院，技術絕對一流，不會說假話！”
產婦馮冰凌那一天問得很詳細，今天就迫不及待地成了第一個無痛分娩法的試驗品。
馮冰凌是山溝溝裡飛出來的雛鳥，她想象中的人流是很隱秘的事，看到診室裡有三個醫護人員，不好意思脫下褲子，磨蹭半天，讓單夢娜好一陣羞辱，說你和男人幹那事就好意思？護士長是被單夢娜叫來做麻醉的，她說小妹妹你別不好意思，咱們都是女人，還不都是一樣樣的，你閉上眼睛，就當是啥都沒看見，我給你打一針就像蚊子叮一口一點不疼，你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啥都做好了。馮冰凌被哄上產床，護士長給他靜脈推注一針丙泊酚，她真的昏睡不知人事了。
何冰凌進入麻醉狀態後，單夢娜用碘伏棉球消毒她的**、產道和子宮頸，開始用擴宮棒擴張子宮頸。她邊做邊嘟噥：
“這死丫頭，怎麼會這麼緊呢？”
可能何冰凌的宮頸還完全閉合著，應該將一粒米索前列醇塞入宮頸，以擴張宮頸。當時我看病歷上並沒有開米索前列醇這樣藥，單夢娜大概是少了這一個環節，直接就用宮頸鉗拉住宮頸上唇，一根一根地塞進擴宮棒。
事後我為此問過單夢娜的那位新來的護士：
“用上米索前列醇了沒有？”
新護士搖搖頭回答道：好像，好像沒有吧？我正和護士長講話，她怒氣衝衝的嚷叫，你不過來幫忙，閒扯什麼？我過去了，她說，來！給她打兩支阿托品，看她還這麼緊不？我說又推丙泊酚，又打阿托品好不好。她停下手，看我一眼，沒說什麼，就沒有打阿托品了。她的擴宮棒換來換去又是五號又是六號七號，都用過了，就是撐不開宮頸。後來進去了，後來就刮宮，後來就用上電動吸宮器，再後來人就醒了。
小易說麻藥時效過去了，馮冰凌突然醒來，掙扎著慘叫聲聲，她是被護士長叫過去幫助壓住產婦的，領導召喚不去不行呀。她說她最倒黴壓腳，新護士壓身，護士長壓手，弄出一身臭汗，硬是讓單醫生補打一針麻藥，才把手術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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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易還告訴我：單夢娜剛來門診部工作不久，就曾經向尤主任獻策，應該推出無痛分娩法，肯定能吸引病人，肯定能財源滾滾。只是，當時安文靜醫生反對，平平安安賺錢不好嗎？你單夢娜出風頭，我們為你冒風險？小易又說：她單夢娜也是護士出身，憑啥她能當醫生我不能當醫生，李姐你要拉我一把，把經驗傳授一些給我，我不會像單夢娜那樣忘恩負義豬仔不認公豬做老爸的。你要是收下我，我肯定學得比她單夢娜快，要說我還是接生世家哩，我祖母我母親都是接生員，我們村裡人全是她們婆媳兩個接生下來的。也怪，她們當時啥樣裝置也沒有，怎麼就那樣順順當當，我們怎麼就風風險險的呢？
A市提供一片熱土，這裡女工多，婦產科醫生的薪酬高，沒有一個護士不想立即一躍而為醫生，有的為此鋌而走險，做假執照假證書，就在產婦身上練開了，不可否認，也確實練出了一些醫生來。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從這點說，我不能批評小易，但是，不想當好士兵就想當元帥，我就不能不給小易一點逆耳忠言了。我說小易，你祖母和你母親是接生，都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瓜熟蒂落自然就順順當當，榮宗耀祖當媽媽，而在我們這裡，你瞧瞧，有幾個是順產的，有幾個名正言順當媽媽的呢？大都是二奶三奶四奶，小姐小蜜小情人，還有就是情竇初開偷吃禁果的，刮了兩個三個四個，還想刮五個六個七個，不怕死就只要臉要錢，能不頻頻出事麼？你的人生剛開始，為自己確定一個高位目標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對自己的現狀有一個清醒的定位。我不曉得你愛聽不愛聽，如今的婦產科醫生絕對不同於以前的接生員，專業性很強，護士專業知識肯定勝任不了，你要是決心下定了，就把賺錢放後一步，再去讀書或培訓，畢業了我要是還在A市，一定把你要過來，當我的助產士，我相信你會青出於藍勝於藍。我不主張在病患者身上學習基礎知識，也不主張在她們身上練手，人的生命是最應該尊重的。
我是怎麼想的，我就怎麼說，這是性格的臺詞。小易聽得進去嗎？也許會“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哩！
下午，又來了兩個產婦，手裡拿著“夢幻人流”的廣告找上門來，要北京來的專家教授親自動手。我不是北京來的專家教授，我當然不敢接，就都由北京來的專家教授單夢娜悉數全收。
我堅持傳統分娩法，並不是我老頑固，而是我們門診部不具備施行無痛分娩法。
我一直堅持用曲馬多加安定作為人流手術的鎮痛麻醉藥，安全，沒有明顯的副作用，鎮痛時間可達6個小時至8個小時。當然也有它的缺點，因為是半麻醉，病人頭腦清醒，便有不安與恐懼，配合不好就不大好操作。而無痛人流是往產婦靜脈推注丙泊酚10至0單位，作為短效麻醉劑。丙泊酚麻醉的優點是進入體力分針至4分鐘後產婦就會完全失去知覺，醫生就不必擔心病人恐懼不安不配合。但是丙泊酚全麻醉的缺點也是非常明顯的，其麻醉作用僅有十幾分鍾，如果醫生技術差，或者動作遲緩，不能在這短暫的十幾分鍾內結束手術過程，產婦就會醒來，就會出現上午那種三個人按住產婦強行補針才做完手術的慘劇，甚至危及生命。更值得注意的是丙泊酚的麻醉必須具備較高的專業技術，也就是說必須由專職麻醉師來做。如果麻醉師沒有經驗，靜脈推注太快或太慢病人會發生呼吸驟停，甚至成為植物人與當場死亡。十幾天前在我在報刊上看過幾個類似病例，瀋陽一位47歲的單身女性去美容院，做全臉整形，用丙泊酚麻醉後成為植物人，可憐唯一的親人16歲的兒子，又要打工又要為媽媽籌集醫療費。還有一位7歲的少婦在某個門診部做人流，用了丙泊酚後呼吸驟停全力搶救保住一條生命，卻因大腦細胞受損嚴重而成為痴呆人。去年，有一家醫學週刊曾作過統計，全國使用丙泊酚麻醉不慎出現醫療事故69例，其中A市佔14例。
我們濟世門診部有專職麻醉師嗎？沒有！
我們濟世門診部的醫生技術過硬嗎？也沒有！
我們濟世門診部考慮過可能出現的嚴重後果嗎？顯然也沒有！
為了虛榮心，為了創效益，能想那麼多嗎？
奇怪的是，早晨尤主任為什麼只講到要我當婦產科主任，而半句不提夢幻人流的事呢？
是不是因為決定是他的事而執行是我的事，或者是騙你把枷戴上讓你不犁田也得耙地？
不！顯然是讓我承擔責任！
呂萌事件，前車之鑑！
這不是我幹的工作，但我卻不想換一種工作，因為A市婦產科醫生大有用武之地，人嘛誰個願意路越走越窄呢？
更為苦惱的是高薪！
我現在的工資加上提成，月月都能拿到17000元以上，如果加上科主任補貼，那就有0000元以上。一張一張地數，要數很久時間哩！不怕你笑話，我每回從財務那裡領錢回來，都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幹什麼？數錢！一遍，兩遍，有時還數三遍。是不是懷疑財務給錯了，不是，完全不是，我是喜歡聽那數鈔票時發出的悅耳動聽的沙沙聲。如果我離開濟世門診部，到別的醫院去當內科醫生什麼的，就像好友任青青那樣，頂多就拿五、六千，就是還當婦產科醫生也未必有這麼多。你想想，我年薪二十多萬元，高薪階層呀！至於說回家鄉去，到原單位復職，平平安安穩穩當當做醫生，每月領一千多元，心理還會平衡麼？連想都不敢想！我是回不去了，註定回不去了！假如我現在不是每月領這麼多錢，而是三四千元，我就瀟灑了，老孃反炒你的魷魚，還想我替你們負責任擔風險進監獄呀？滾一邊去吧！可是，天哪，沙沙沙響數半天的二萬元呀，我遠離父母女兒千里迢迢來這A市不就是奔這而來的嗎？她媽的，怎麼就蹦出一個什麼夢幻人流的事讓我李萍萍如此苦惱呢？我要是不同意，恐怕就會更加苦惱。
你們沒經歷過，高薪真的也很苦惱，不是說風涼話。瞧人家青青姐，一個月就只四千多元，主動權在自己的手掌中，多自在，多清心呀，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還找小帥弟！
我失眠了！
我這一回失眠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