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喜這傢伙可是蓑衣幫的軍師, 伏波原本就沒指望他能給自己推薦什麼高質量的人才,不過也就是想撈點偏門, 蒐羅一些傳說中的“奇人異士”。在科舉時代, 除了正兒八經的四書五經外,其他所有學科都會被視為打發時間的消遣,或者下九流們謀生的“技、術”, 壓根不可能被重視。而推動科技發展, 改良生產工具,偏偏又是靠這些“奇技淫巧”。因而伏波忍不住也想碰一碰運氣,不說抓個牛頓、瓦特之類的大牛,起碼也要推進下轄的科技教育才行。
然而做足了準備,伏波也沒料到方天喜推薦的“賢才”會是這副模樣。站在她面前的並非一人,而是兩個,一個身穿道袍, 面色紅潤, 頷下須髯飄飄, 看起來頗有些年紀了,另一個則臉色蠟黃, 身形瘦削的青年,卻是個和尚。
這老東西未免也太會挑人了吧?真不是故意的?
當然, 作為招賢納士的明主, 這些肯定是不會露在臉上的,伏波只是笑道:“二位可是方老先生的故交?竟然一同來訪,實在是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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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乾瘦的和尚沒有作答, 倒是一旁的老道哈哈一笑:“方老兒竟然沒告訴吾等,赤旗幫的大當家是個女子。也罷,這兒是他給你的錦囊妙計,說是你表露身份,走投無路時可以開啟一瞧。”
聽到“錦囊妙計”四個字,就連伏波都忍俊不禁。也不知道方天喜是什麼時候給出這計策的,然而此時此刻送她手裡,絕對是最能觸動人心的。看來就算遠在千里之外,方天喜也沒忘記放長線釣大魚啊。
並不避諱,伏波當著兩人的面拆開樂那錦囊,取出了裡面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何不為鎮海大將軍立廟?”,簡簡單單一句話,還真是跟她想的別無二致。
輕笑著搖了搖頭,伏波收起了紙條,那老道卻好奇問道:“怎麼,方老兒的法子不堪用嗎?”
看來他是看過這錦囊裡的東西了,伏波笑道:“方老先生的法子自然是好的,不過送來的有些晚了,我已經跟東寧縣令約定,要在這兒為家父建廟祭祀了。”
這回答倒是有些出乎了老道的意料,他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這紅裙女子一番,才撫須道:“難怪方老兒會勸我混口飯吃。行了,老道姓樂,號逍遙子,這位是我好友一痴,也是因戰亂無處可去,想找個地方容身。”
姓樂號逍遙?這名字可真是標新立異,也不難猜對方的脾性。那位一痴法師也算是人如其名,一臉木訥,看起來還神遊物外,不知再想些什麼。
當然,既然是來投奔的,就得問清楚兩人所長才是。伏波客客氣氣道:“既然是方老先生引薦,兩位必然各有所長,可否告知一二,容我安排?”
這話還真是圓融,樂道長嘿嘿一笑:“老道我沒什麼本事,就愛四處亂逛,憑一張嘴吃飯。開壇做法,佈道打醮,尋墓點穴,算卦看相都懂些,若是伏幫主想要打探什麼訊息,老道也能尋些門路。”
這還真有些出乎了伏波的預料,難道這老道是個情報方面的專家?下一刻,她不由道:“樂道長如此大才,為何不投奔方老先生?”
他會的這些,在起義軍裡可是有大用的,不說打探情報,只是裝神弄鬼都能起到奇效,方天喜這樣的謀士,怎麼可能想不到?
樂老道嗤笑一聲:“方老兒一心想當個顛覆乾坤的縱橫家,老道我又不傻,跟著他混,指不定什麼時候命都沒了。伏幫主這兒好歹安穩些,能容我當個廟祝就更好了。”
這還真是,穩妥的讓人沒話說。諜報人員向來都是最謹慎的不假,但是這麼沒有衝勁兒的也太少見了,看來還真是個想要樂逍遙過日子的,難怪跟方天喜那老東西說不到一起。
伏波的笑容不由更真切了些:“我這邊也正缺人手,樂道長肯相助赤旗幫,自當有求必應。”
這話也太乾脆了,然而逍遙子的眼力不差,能看出她是發自真心。這是相信方老兒的眼光,還是天性大度,有招賢的雅量?
不過這些都可是等以後慢慢打探,樂老道指了指身邊人:“一痴原本是個富家少爺,後來痴迷天文數算跑去當了和尚,最近縣裡鬧匪患,他那小廟毀了,身邊又沒什麼親朋故交,就跟我一同前來了……”
樂老道還想再吹捧這忘年交幾句,誰料那位伏幫主已經兩眼放光,急切問道:“法師竟然善天文數算?不鑽研的是什麼,可曾收徒?”
兩人都沒料到對方會這麼激動,一痴愣了愣,低聲道:“貧僧不收徒,只要一間禪房,有筆有紙就行。”
樂老道暗道不好,趕忙陪笑道:“一痴他不喜歡跟人交往,也沒講過學,怕是不能勝任。不過他好養活,只要給口飯就行。”
方天喜也跟他說過,伏幫主想要會數算的人才,但是一痴是啥水平他也清楚啊,就這種悶不吭聲的毛病,怕是沒法做事的。若是嫌棄旁人打攪,說不定他直接就溜了呢,這亂世,總不好放他一人瞎跑。
伏波卻不以為意,這種人在科研所還真不怎麼罕見,就是悶頭研究,根本不理世事。不過沒法教書她也不在乎,有專業人才就要好好用上才行。
笑得更和煦樂些,伏波道:“那一痴法師可聽說過牽星板?”
一痴面色有點不高興了:“牽星術不過小術,貧僧當然知曉。”
知道就好!伏波也不客氣了:“如今牽星板還是航海必備之物,可惜用起來還是有些麻煩,不知能不能請一痴法師稍作改良,讓常人也能用此物定星辰方位?”
一痴更生氣了:“貧僧都說了,牽星板是小術,連這個都不會用,還談什麼辨別星象?為何要花費時間改來改去?”
糟了,眼看兩人都要鬧僵了,樂老道乾笑兩聲:“伏幫主,這個真不好勉強,若是不成,他也可以跟我住在一起……”
伏波卻沒理會對方,突然道:“稍等,我有樣東西,想讓一痴法師瞧瞧。”
見她起身就轉去屋內,兩人都是一陣茫然,樂老道見人不在,趕忙捅了捅身邊人:“不是說好了你別吭聲嗎?這要是被人趕出去,看你怎麼過活!”
一痴不樂意的喃喃道:“我找一家寺院掛單就行。”
“你連經都不怎麼念,誰愛養你啊!”樂老道還要抱怨,卻見伏幫主已經轉了回來,趕忙又換上了從容不迫的微笑。
伏波卻沒看他,而是把一個木盒遞在一痴手中:“此物也是花費了不少工夫才製成的,法師不如瞧瞧?”
一痴有些茫然失措,並不太想瞧盒子裡東西,然而對方的神情裡總有股讓人不得不遵從的東西,他最後還是磨磨蹭蹭開啟了木盒,取出了裡面的玩意。那是一個圓滾滾的木筒子,兩邊似乎還鑲嵌了琉璃,不知是個什麼東西。
伏波笑著比了個手勢:“這叫望遠鏡,法師把小頭那邊放在眼前即可。”
望遠鏡這名字,終於讓一痴有了點性質,他照著對方的說法,舉起了那木筒子,湊到了眼前。下一刻,他嚇得險些蹦了起來,原本還坐在幾步外的女子,竟然突然就到了眼前,似乎連眉毛都能根根瞧得一清二楚。然而等他受驚放下那筒子,卻發現伏幫主動都沒動,這下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又飛快舉起了筒子,四處觀瞧起來。
“啊!啊!能看見遠處啊!這筒子當真神奇……”一痴可不像是樂道長,似乎根本就沒有守規矩的感念,一發現手裡的望遠鏡能把遠處的東西拉近,一下就興奮的站起身亂轉了起來,還想拿著筒子走出門瞧瞧外面。
樂老道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小心腳下,別把那鏡子摔了!”
這話還真是管用,一痴趕緊放下了望遠鏡,仔細看腳下,還沒瞧見有什麼絆腳的東西,手裡的筒子已經被樂老道順手拿了過去。
“別搶我的!”一痴急了,想要去奪,樂老道卻已經雙手把筒子遞了回去,他可算看清楚了,這玩意對一痴有多吸引人,伏幫主拿出此物恐怕存了些心思吧?
伏波大大方方接了過來,對一痴笑道:“這玩意是玻璃坊裡新燒出來的,至此一件就花了數月時間,不知多少錢財,還真不能送給法師。”
其實她拿到這個成品望遠鏡,也就是最近兩天的時間。然而觀察距離實在有點不理想,因此也沒拿出來用的意思。現在倒是碰上了個合適的物件,自然要拿來當個魚餌。
果不其然,一痴一聽就急了:“用此物觀天,恐怕比肉眼強上許多,伏幫主如何才能賣給我?”
樂老道聽著不由咧了咧嘴,你窮的連飯都吃不起了,恐怕只能賣身給人家了。
伏波要的就是這個,立刻道:“這樣的小玩意豈能觀天?等造幾丈大小的觀天鏡,那時候才是日月星辰一覽無遺。”
幾丈大小!只要一想到所謂的觀天鏡,一痴就立刻激動的臉頰通紅,額上冒汗:“那趕緊造啊!”
伏波嘆了口氣:“想造這玩意,恐怕有些不易,還不知要花多少銀錢。不過若是法師肯幫我改良牽星板,或是做些別的小事,我倒是可以為法師造個大些的望遠鏡。”
一痴立刻點頭:“行!你說怎麼改!”
樂老道都要扶額了,這女子實在也太狠了,明知道一痴不通俗物,跟拐個幼童有啥區別?
伏波可一點也沒有愧疚的意思,這可是個學天文的,而且水平應當不低,此刻不牢牢抓在手裡還等什麼?毫不猶豫,伏波道:“法師應當也知曉天地渾圓的道理,如果能把腳下大地當成一個球,分出經緯縱橫,然後兩點相交必然能得出行船的方位,以此為依據其不能改良牽星板了?”
她說的其實就是大航海時代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六分儀。這玩意跟牽星板的思路大同小異,但是因為有準確的度數,和更為方便的計算方法,大大提高了航海的效率,配上天文鐘,指南針,就是乘風破浪的三件利器了。而現在的牽星術實在太複雜,又被極少數人壟斷,成為世代的領航員,若是能打破這種桎梏,爆發出的力量可是難以想象的。
而天文學的發展,幾乎能帶動現代自然科學,意義自不用提,就算沒有一痴,她也會試著研製出更大的天文望遠鏡,現在有了方便的工具人,還不趕緊用起來?
一痴喃喃道:“是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中黃……不過你說的有點意思,讓我想想……”
也不管還呆在別人的客廳裡,一痴就低頭思索了起來。
見他這副傻樣,樂老道呵呵一笑:“幫主當真是好手段。”
伏波也擺出了同樣的笑容:“棟梁之才,就要當朽木丟棄一旁?樂道長可有時間,不如咱們詳細談一談將軍廟的事情?”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稱呼他和一痴是“棟樑之材”,樂老道突然就明白了,方天喜那老東西為何會巴巴的跑來請他出山,還折騰什麼“錦囊妙計”。這樣的女子,可不就讓人好奇嗎?反正現在仗也打完了,東寧也安穩了下來,倒是真能在這邊待上些時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