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後，驟然看見李念薇進來，長公主雖然掩飾得很好，表情並無變化，但眼裡閃過的一抹愕然，還是被方林給捕捉到了。
不要忽視這個眼神，這其實很能說明問題。
以長公主的身份，以今天的這種場合，有人過來打擾，她可以表現得不喜，不滿，以及無甚在意，這些都有可能，但愕然這種神情，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臉上。
因為李念薇並不是直接闖進來的，而是侍衛敲門，且經得同意後再進來的，這種情況下的愕然，只有一種可能：她認識李念薇！
這便是方林的試探。
都不用確認兩個人的關係，只要長公主有任意一個瞬間表現出她認識李念薇，之前的一切猜測，便八.九不離十了。
有心算無心，長公主在毫無準備之下，也許還會洩露更多資訊。
方林期待了一個晚上，此刻終於確認了之前的猜測，有驚喜，也有憂慮，目光有些複雜地望了一眼李念薇，開口道：“張進能有什麼事，下午我便是從他那兒過來的。”
說著，對李念薇招了招手：“你先過來，向王爺和長公主見禮。”
“是。”
李念薇才是真的完全被蒙在了鼓裡，聽話的很，快步來到近前，對周睿和長公主行禮。
“卑職李念薇，見過王爺。”
“見過長公主。”
沒有回應。
周睿在看長公主，長公主則在看李念薇，看得李念薇心裡直發慌。
她感覺，這位長公主看她的眼神有些怪異，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她都能感覺到了，方林和周睿自然能看出更多東西，兩個人隱晦地對視了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意思。
實錘了！
“張進可曾說，何事喚方縣子過去？”周睿開口道，長公主有些失態了，他再不說話，場面就真的變得奇怪了。
“回王爺，張大人說要與方大人商議明日的行動安排。”李念薇老實回答道。
“我還以為何事，就這事？”方林聞言，沒好氣道，“這個張進，架子有些大了，這種事情，待我回去說便是，還要你專門來跑一趟，不知道你受傷未愈麼！”
“不礙事的。”李念薇連忙道。
“行了，你傷還沒好，別站著了，過來坐。”方林站了起來，將李念薇按到自己的座位上。
“使不得，大人使不得。”李念薇沒想到方林忽然這般舉動親暱，俏臉一紅，連忙起身。
“李姑娘，你就坐吧。”周睿笑著說道，“來人，給李姑娘再添一副碗快。”
“卑職還要回去覆命……”當著這麼多大人物，李念薇很是膽怯，怯生生地望向方林，不敢坐下。
“行了，王爺讓你坐你就坐。”方林笑著說道，“沾了長公主的光，今日咱們兩個小青衣便吃些好的。”
“長公主，可以麼？”
“自然可以。”長公主已然回過了神來，目光溫和地望向李念薇，笑道，“這丫頭長得真俊，未施粉黛，都讓本宮失神了片刻，沒想到奉天司還有這般絕色青衣。”
不是因為長相俊俏而失神吧，現在往回找補，沒用了。
方林腹誹，同時頗有些成就感。
有心算無心之下，任這位長公主隱藏在京都這麼多年，瞞過了老皇帝，瞞過了整個大周朝堂，終究還是被他給發現了。
如果說之前的愕然只是讓方林對自己的猜測更加有信心，那麼，剛才李念薇請安時，長公主的表情與眼神，便是徹底說明了問題。
那種下意識的親近與歡喜，不是想要掩飾，便輕易能掩飾的。
“長公主您太過譽了，念薇不敢當……”李念薇被誇得滿臉通紅，有些手足無措。
畢竟說這話的不是旁人，而是堂堂長公主殿下！
在她眼裡，這可是站在天上的人物。
你娘誇你，你有什麼不敢當的……一旁，方林腹誹之餘，猜測得到驗證的驚喜一過，卻又開始憂慮了起來。
長公主居然真是李念薇的孃親。
這下，可不好辦了啊……
說起來也是諷刺，在場的這兩個小青衣，一個是王爺的親兒子，一個是長公主的親閨女，結果，兩對都不能相認……自己這還算好一些，畢竟跟老頭子早就暗中勾結在一起了，雙方心裡都明白得很，乃至一同戲耍了整個大周朝堂。
李念薇才是慘，明明孃親是堂堂長公主，體內真真正正流淌著皇家血脈，此刻雙方近在遲尺，卻一點不自知，以為自己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小人物，別說奉天司了，便是放眼整個大周，她能依靠的也就是自己這個上司了。
郡主實慘……
想到這裡，方林忍不住揉了揉額頭，有些煩悶。
這個長公主也真是……你幹什麼不好，非要叛國……李念薇怎麼辦？
你若真藏著天衣無縫也就罷了，可現在被我發現了，我又如何能裝作不知……接下來，我該怎麼處理你的事？
怎麼才能將李念薇摘出來？
怎麼才能不讓她傷心？
若是沒有與恆國的戰事也就罷了，睜只眼閉只眼，就當沒發現這事，甚至幫著瞞著老皇帝都行。
可現在雙方立場不同，且大周強大與否，更是關乎著自己與老頭子的核心利益……該怎麼處理？
接下來，精美菜餚還在繼續上，長公主更加健談了一些，臉上帶著澹澹的笑容，時不時便將目光瞥向李念薇，方林則是吃得挺沒滋沒味的，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還要應付著長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各種問話。
最終，將長公主送走，打發李念薇回了奉天司，方林往家走，走到一半，找了幾個隱秘的巷落，復又回了睿親王府。
王府書房，未點燭火。
黑暗中的兩個人如常坐在座椅上，低聲說話。
以他們倆的實力，點不點燭火真的是一點區別也沒有。
“怎麼辦……指點指點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方林垂頭喪氣道。
周睿沒好氣道：“局是你設的，人也是你喊過來的，現在確認了，你反倒問起我來了？”
他倒是無所謂，不管是長公主還是李念薇，都跟他關系不大。
“我就是覺得李念薇的命太苦了，體內白白流淌著皇家血脈，一點都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方林嘆息道，“她甚至不知道有這個娘……這個娘認不認倒是無所謂，反正她也不知道，關鍵老皇帝恐怕也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外孫女，若是讓他知道了這個一半淌著他的血脈，一半淌著恆人血脈的外孫女存在……我真怕他盛怒之下，一個衝動，要下狠手！”
“怕什麼，不讓老皇帝知道就是了。”周睿如是道。
方林搖頭道：“您說得輕巧，長公主一旦出事，手底下的人一個也逃不掉，那天那幾個襲殺李念薇他們的神秘人，可不僅僅只是李念薇三人看見，很多青衣都看見了，一旦他們被發現，長公主跟李念薇的關係肯定瞞不住。”
“您是不知道，進了情報院之後，方知情報院的可怕，沒有線索也就罷了，長公主一旦暴露，國家機器啟動，順藤摸瓜，什麼查不出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說，不讓老皇帝知道長公主的事。”周睿再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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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林繼續搖頭：“怎麼可能呢，神秘勢力的性質太過惡劣，不找到它，老皇帝連睡覺恐怕都不安穩，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即便我故意查不出來，他也會讓其他人去查……而我能查到的事，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總能查到，早晚的事罷了，總之，一旦長公主被查，李念薇肯定跑不了。”
“所以你其實根本無所謂長公主如何，你關心的只是李念薇。”周睿似笑非笑道，多看了他一眼，滿意道，“不錯，會心疼人了，看來，我這兒媳婦有著落了。”
“什麼跟什麼！”方林沒好氣道，“都說了，我對她沒那種特殊想法。”
“真的沒有？”周睿輕笑道，“你嘴上說不喜歡，可句句都是喜歡，真要是沒想法，一個普通下屬，區區黃級青衣，你會這般苦惱？”
方林愣了愣，摸著鼻子道：“相識於微末的交情，能一樣嗎？說起來，要不是因為她，當初方龍恐怕真要被京兆府法辦了，特殊對待一些，沒毛病吧？”
“沒毛病當然是沒毛病。”老頭子輕笑，“行了，我不管你，你自己感情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
“我只說一句，李念薇這丫頭看著不錯，我是同意的。”
“……什麼你就同意了！”方林滿臉黑線，頓了頓，皺眉道，“她這條小命能不能保住還是兩說呢。”
“真要我給你提點意見？”周睿道。
“提啊，等半天了都！”
“找個機會，跟長公主攤牌吧。”
“嗯？”方林聞言一愣，“直接攤牌？”
“這不好吧……是不是太激進了一些？”
“直接攤牌。”周睿重複道，繼續開口：“問問她，到底跟恆國糾纏多深，能不能做個切割，為了女兒，我想，她應該會考慮。”
“不是，真要直接擺明了跟她講？”方林有些拿不準，“這是什麼套路？”
周睿搖頭：“沒有套路，開誠佈公，真誠的談一談，你是為了李念薇而攤牌，她也會為了李念薇而慎重考慮。”
“你跟她唯一溝通的橋樑就是李念薇，而李念薇對於你們倆，都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那就有的談。”
“事實上，她之所以敢這般肆無忌憚叛國……我想，最大的依仗就是覺得沒人知道李念薇的存在，她沒有後顧之憂，為了復仇，悍不畏死。”
“可一旦讓她知道，李念薇的身份暴露了，你看她怕不怕，各種瞻前顧後，各種投鼠忌器，也就接踵而至了。”
“為了這個女兒的小命，別說跟恆國切割了，甚至從此受你拿捏也不是不可能。”
“想想你剛跟我相認的那一陣，給你各種安排，各種收尾，你以為我不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若範離之徒的那條路行不通，等著你的還有好幾條路，我都安排好了，只不過沒告訴你罷了。好在你小子也爭氣，從江北回來後，翅膀硬了，倒是讓我不必時常擔心了。”
“猝不及防，搞這麼扇情幹嘛？”方林聽得心中溫暖，嘴上卻是硬得很，一句感謝不說。
周睿瞪了他一眼，哼道：“便是告訴你，這天底下做父母的，不管如何狠厲瘋狂，碰見自家兒女，一準沒了主意，長公主也同樣如此。”
“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她暗地裡表現得對這個女兒極其重視，以至於讓所有心腹下屬盡皆明了，那天襲殺李念薇他們，那幫神秘人怎麼可能那般果決，寧可露出那麼大一個破綻，都不敢傷了李念薇。”
“若是沒有這個破綻，你再想想，你能查到長公主頭上？即便透過範仲的洩密，知道她曾有過那一段經歷，你也是無從查起。今晚透過李念薇抓到了她的馬腳，你是取巧了，而這個巧，最終源頭，還是她對女兒的愛。”
“確實。”方林點頭，表示認可。
神秘勢力確實一點線索都沒有，收尾收得極其幹淨利落，如果沒有神秘人對李念薇手軟，讓李念薇與神秘勢力掛鉤，再透過李念薇將長公主與神秘勢力掛鉤……
別說查長公主了，就連懷疑，也很難往她身上懷疑，即便知道了她當年的那一段，也不能說明任何問題，除了李念薇，根本沒有任何線索能將她與神秘勢力掛鉤。
“看來，確實是要找個機會跟她攤牌了。”方林沉吟道，“藉此拿捏她就不必了，否則便要做好從此被她盯上，隨時要我小命的準備，這就弄巧成拙了。況且，好好的，我拿捏她幹嘛？”
“確實，你現在確實不需要拿捏任何人。”周睿笑著點頭道。
“行了，找她開誠佈公談一談吧，讓她知道，你是為了李念薇而讓步，願意為她保密，看她能不能讓步。”
“若她與恆國牽扯不算太深，僅是為了洩憤報仇，為了李念薇，完全有得談，如果一切順利，將來未嘗沒有母女相認的時候。”
“若她實在與恆國牽扯太深，就勸她為了女兒，該滅口滅口，該將功補過也要立即將功補過，總之一切為了李念薇，這一點，你們兩個人的意見肯定是一致的。”
方林沒有再說話。
他在考慮這事的最終可行性。
眼下，似乎也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長公主手裡的神秘勢力跟大周朝廷之間的矛盾，太尖銳了，是絕無迴轉餘地的，一旦暴露，後續的事，便不是他區區一個縣子可以插手的了。
若是談得順利，讓長公主順利與恆國進行切割，甚至臨陣倒戈，將功補過，那就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