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國大事,自不可能一言而決。
金烏西墜,玉兔東昇。
魏王擂鼓聚將,舉行軍議。
此次親征,拓跋珪並不打算親臨前線、親冒矢石,親征只是為了都督諸軍,不然,一定會發生大肆奸yin擄掠的野獸行徑。
另外,也是希望籍此機會培養更多將帥之才,以為助臂。
在魏王看來,所謂名將,就是透過一場場大小戰事歷練出來,常遇春、徐達、完顏婁室、哲別這些粗識文字的小將,無不是吊打熟讀兵法的大將。
遊牧民族可能治國欠缺,但卻從來不缺名將,指揮過三次小戰的魏王,越來越贊同偉人“兵書多壞事,少讀為佳”的觀點。
究其根本,將帥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贏!
軍中重將到齊,拓跋珪先是側目望一眼外間情形,守備、巡邏井然有序,收回目光,表情肅穆:“建義將軍,請為孤與諸將詳述庫莫奚、契丹二部情形”。
據白鷺司呈上的情報,契丹人、奚人的勢力並不像魏王想象的勢弱。
對於契丹這個載入史冊的名字,拓跋珪不敢不重視,若是有所小視,只怕會如陣圖皇帝折戟沉沙。
魏軍可沒有驢車,魏王也沒有太宗皇帝驢車漂移的本領。
說歸說,鬧歸鬧,實際上,契丹自始至終都算不上弱,武周之時,契丹首領孫萬榮設伏,全殲清邊道行軍總管王孝傑所率前鋒。
一代名將,飲恨東硤石谷。
時間向後推移三百年,契丹人建立遼國,一度令大宋患上恐遼症,皮室軍、屬珊軍更讓楊家將廣為流傳。
不說契丹,便說奚人,也是建立過政權的少數民族,奚族蕭氏,終遼一朝,世代顯貴。
賴於之前多番打探,拓拔遵對二部情形掌握的相當通透,侃侃而談:“庫莫奚、契丹二部俱為宇文鮮卑之餘種,建元三年(345年)宇文逸豆歸兵敗遼東,慕容皝收降宇文鮮卑五萬戶。
餘部三萬戶奔逃塞外,苟合土著,一部稱庫莫,意為沙子,所部居於松漠;一部稱契丹,意為鑌鐵,所部居於繞樂水與大遼水之間”。
拓跋珪頷首,猶記得上學時導師講過,匈奴、鮮卑、契丹、蒙古四個建立政權的少數民族,都是出自東胡一系。
不過,拓跋鮮卑離開大鮮卑山嘎仙洞已經數百年了。
自檀石槐逝,鮮卑分裂以來,其內部鬥爭相當激烈,東部鮮卑諸部連年攻伐,遼東鮮卑慕容氏先後吞併了遼西鮮卑段氏、宇文氏,建立燕國。
中部鮮卑為拓跋鮮卑一家獨大,西部鮮卑呈三足鼎立之勢,河西鮮卑、隴西鮮卑、西海鮮卑(吐谷渾)皆欲稱雄西北。
若說此前拓跋珪意在擄掠丁口,在聽完二部的起源後,產生了更深的想法“若是以契丹人、奚人組建一支騎兵,放在遼地,牽制燕國,定可減輕代郡、雲中的壓力。”
想到這裡,拓跋珪精神略顯振奮,鄭重問道:“具體情況如何?丁口、兵馬……”
“奚族有五部,分散而居,君長稱俟斤,合眾十萬上下,成丁三四萬,各部以五百人持兵衛牙帳”拓拔遵認真稟道。
“奚人戰力如何?”
“據斥候奏報,奚人善射獵,逐水草而居,想來不會太弱”。
瞭解清楚奚族情況,拓跋珪心念一轉:“說說契丹吧!”
反正已經是千里遠征,魏王也不在乎多樹敵,打得過收部眾,打不過回盛樂。
“契丹有八部,部落首領稱夷離堇,八部結為聯盟,兵力、丁口皆在奚族之上,牙兵多者三千,少者千餘。
每隔三年,八部首領乘白馬齊聚大遼水舉行秋彌,召開選汗大會,選舉聯盟首領(可汗),凡有征戰、遇黑白災,可汗與諸部首領共同決議,興兵動眾,必合符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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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珪聽完,暗暗心驚。
民主選舉、部落聯盟、共同議事,典型的軍事民主制,如今的契丹,一點都不落後。
後世金國便是以軍事民主制起兵,於短短十三年,吞遼滅宋。
“據遼地商賈說,契丹人逐水草放牧,馳逐弋獵,悍勇尚武,不亞於我大魏勇士。”
聞拓跋遵之言,魏軍諸將面上表現的相當平靜,甚至有人躍躍欲試。
軍隊沒有恐遼症、恐燕症,對於拓跋珪而言自然是極好的,含笑問道:“如今契丹可汗何人?可是姓耶律?”
忽然冒出的耶律,讓拓拔遵怔住,
左思右想不明其意,思慮良久方才答道:“現任契丹可汗出自羽陵部,其名信玄”。
“羽陵信玄”拓跋珪默唸一聲,目光掃下堂下諸將:“建議將軍之言,汝等可有聽清?”
“臣等具聞!”諸將點頭答道。
“孤只說一句,奚人、契丹人實力不差,切勿輕敵!”
“是!”在場諸人都是軍中重將,自不會因為一句囑咐拂魏王意。
對於輕敵冒進,拓跋珪稍作強調,但也僅此而已,若是一再強調,軍隊作戰難免會畏手畏腳。
凡事,最怕矯枉過正。
掃視一圈,拓跋珪神色平靜問道:“諸位都談談各自的進軍方略,此役,孤要竟全功。”
士卒需要考校,將領更需要考校,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的案例簡直不要太多,前有大秦戰神苻堅、後有大明戰神朱祁鎮。
在魏王看來,蠻幹絕對行不通,倒不是說魏軍沒有擊破奚人的實力,主要是擔心對方逃走。
若是選擇強取,魏軍攻破一部,其餘四部聞訊都會遠遁,廣漠之間、地形複雜,敵蹤極其難尋。
尋不到敵蹤,全軍上下便只能風中凌亂,徒呼奈何。
若是再遇上極端天氣、或被敵軍引入險峻之地……
松漠,可不是魏軍生活的漠南,對魏軍將士而言,完完全全是異域之地。
拓拔遵官職最高,起身揖禮,徐徐說道:“我軍士氣、兵甲正盛,即使分兵也可戰勝奚騎,莫若分兵出擊,三路、四路、五路並驅搜尋敵蹤。
每兩軍之間,互通斥候,如此,可維持五路大軍聯動,若遇弱旅,一路大軍足可擊破,若遇強敵,邊走邊擊,挫其鋒芒,等待諸軍合圍。”
“依臣之略,縱然不能全破五部,也可獲牛羊丁口十數萬”。
於慄磾也是持此看法,附和一聲:“不錯,我軍無軍資樵爨之苦,強敵來,則走,敵騎走,則擊之,敵騎復來,我復走,敵騎若走,我復擊之。
如此,敵軍疲於奔命,我軍遊食自若,不及數日,松漠盡為我國所有”。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若是五軍之中出一兩個迷路將軍,各路大軍斷絕聯絡就有些難受了。
若再有軍隊奔入不熟悉險峻之地,折損個一兩千,就更加不美妙了。
沒有將心中所想表露在臉上,拓跋珪含笑盛讚二人:“汝二人,可為上將軍”。
“鎮遠將軍,可有進兵方略?”掃視一眼面色平靜的拓拔儀,拓跋珪問道。
拓拔儀也不推辭,眉頭微展:“臣有拙計一條,以備聖裁”。
“臣意挑選烏丸及雜胡三千人,偽裝馬賊行劫掠事,驚擾奚族部落,面對三千馬匪,奚人絕不會逃遁。
當一部之力無法殲滅這股馬匪,其部首領勢必定會向其他部族請援,
那時,便是我軍的時機,大軍迅速渡過濡水,直取奚族聯軍大營,以有備擊無備,定可一舉擊破奚族大軍再行,而後分兵掃蕩,則松漠如囊中之物”。
“若是奚人對突然冒出的三千馬匪有所懷疑呢?”對拓拔儀之計,拓跋珪報有疑慮。
“若是這支馬匪流竄松漠超過一月,而他身後確實沒有大軍,奚人一定會聯合起來,剿滅他”。
拓拔儀回答的斬釘截鐵,顯然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
聞言,拓跋珪細細思量起拓拔儀話中之意,此計,誘敵時間過長,且相當極端,成則盡取松漠,不成則勞而無功。
眼下已經八月,若是十一月之前不能結束戰事,塞外的暴風雪就會讓魏軍領略什麼是上蒼之怒。
一向雷厲風行的魏王在兩條方略面前到了難,變成了曹孟德口中的“好謀無斷之人”。
魏王沉思良久,未做答覆,拓拔儀重重說道:“臣覺得王上太過高估奚人、契丹人了,即便王上不用臣策,用略陽公之策也可戰而勝之”。
“王上勸告我等勿要輕敵,自然是有道理,但也不必畏敵如虎”。
對於拓拔儀的指責,拓跋珪一笑置之:“待風暴息,三軍齊進濡源!”
“鎮遠將軍,誘敵的重任便交給你了”。
“是”與會諸將,齊聲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