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朔日,隅中時分。
天際灰濛濛一片,厚重的烏雲籠罩著蒼穹,彷彿隨時都會席捲人間。
不,這不是烏雲!這是日蝕(食)!
寒風呼嘯而過,吹拂起地上的枯葉,枯葉旋轉掙扎向上,最終卻還是逃不過墜地的命運,倍顯蕭索。
王帳帳外,拓跋珪抬頭望著昏暗的蒼穹,眉頭緊鎖。
日食本是正常的自然現象,但在“天人感應”大行其道的古代卻是異常天象。
春秋時代的士大夫認為,上天所顯示的各種天象(警示)中,以日食最為嚴重,晉國大夫士文伯有言“不善政之謂也。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謫於日月之災。”所謂不善政,自然是針對執政者。
換言之,春秋時代士大夫認為日食代表君王失德!
步入封建君主專制,帝王的權勢至高無上,儒家企圖沿用古老的天文之學限制皇權,曰“夫至尊莫過乎天,天之變莫大乎日蝕”。
帝王需在日食期間素服齋戒,貶膳廢樂,退避正殿,反躬自責,頒佈罪己詔,宣佈大赦,允許臣下上書直言,舉薦人才……漢文帝之時,發生日食,文帝下罪己詔,可把儒生樂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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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好景不長,之後武帝重振君權,災異說針對的主體漸漸由皇帝轉為丞相三公,三公因災去職更是成為兩漢的政治常態。
事實上,統治階級對於日食的本質十分清楚,《史記》有載“日月薄蝕,日月之交。月行黃道,而日為掩,則日食,是曰陰勝陽,其變重”。
總體而言,災異說對於統治階級有利有弊,利大於弊,因此流傳至今、愈演愈烈也就不難解釋了。
中原王朝尚且如此,矇昧的遊牧民族就更不用說,拓跋珪有預感,大魏內部要流血了。
日食沒有持續太久,一瞬而已,但卻令大魏的反動派士氣高漲。
次日,盛樂王帳,拓跋珪端坐於王座之上,聽取全旭稟奏。
“王上,王庭外聚集了近百名薩滿巫師,甚至有十餘名德高望重的老祭司,彼輩號稱為民請命,部民不知情況,紛紛圍觀,已經引起王庭騷亂,是不是該……”
“彼輩有何說辭?”拓跋珪眼中寒芒一閃。
全旭聞言,誠惶誠恐的回答道:“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言辭……”。
“恕你無罪,但說無妨!”拓跋珪嘴角微揚,露出一抹不屑。
“彼輩宣稱先王不敬天神,遇日食而亡……又說王上不遵舊制,擅改國號,數典忘祖,以致招來日食;甚至有人揚言,若王上不改回舊制,將會招致更大的災禍!”
“不知死活,竟敢汙衊先王、蠱惑民眾”拓跋珪恨恨道,隨即話鋒一轉:“這些愚昧無知、腐朽骯髒的爬蟲,真是罪該萬死,對國家沒有半點用處,活著也是浪費米糧!”
災異說對拓跋珪沒有半點威懾力,儘管昭成確確實實是亡於日食,但那只不過是巧合罷了。
拓跋珪非常清楚薩滿巫師反對大魏新政的原因。
這得從巫師地位的變化說起,隨著代國與中原王朝的往來,薩滿教受到道教、佛教的衝擊,信奉原始崇拜的薩滿教自然不是佛道兩家的對手,自那以後,日漸衰落。
代國貴族也拋棄了薩滿教,鑽研起道經、佛經,從此巫師不在為貴族所重視,只能低下頭顱愚弄底層部民。
自拓跋珪即位以來,薩滿巫師徹底與朝堂絕緣,甚至連愚弄部民的權力都被剝奪。
此次選拔保長、甲長,本來是薩滿教重新崛起的機會,但這些只會裝神弄鬼的巫師完全爭不過部落中的勇士,徹底淪為底層。
如此一來,叩宮鬧事也就不難理解了。
理清思路,拓跋珪緊了緊身上白色大氅,嘴角泛起一絲殘忍:“傳令庾嶽,調集禁衛軍驅散民眾,將鬧事的巫師盡數拘捕,再於王庭內挖一大坑!”
全旭聞言,倒吸口涼氣,受命退下。
沒錯,拓跋珪正是要效仿始皇帝坑殺術士的壯舉,坑殺這些妄議朝政的巫師。
這幫不事生產的蛀蟲,早就該剷除了。
在拓跋珪看來,大魏既不需要薩滿,也不需要佛陀!需要的是中央集權。
當然,薩滿與佛陀的積極意義還是有的,可以用來愚化東胡、西域、高車……。
不多時,王庭禁衛軍開始驅散民眾,但凡有人阻攔,皆是粗暴鎮壓。
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深坑在王庭內挖成,百餘名薩滿巫師跪倒在深坑旁邊,早已沒了先前的囂張氣焰,面色慘白、瑟瑟發抖。
深坑內散發出的涼意令他們肝膽俱裂,他們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
全旭站在拓跋珪的身旁,看著跪倒在地的百餘名巫師,大聲呵斥:“爾等目無君父、蠱惑民眾、妄議朝政,理應族誅;但王上仁慈、不忍見血,特賜爾等生瘞(yi)之刑,還不謝恩!”
“大王饒命啊,小人是受他人矇蔽,求大王開恩!”一名薩滿巫師哭喪著臉哀嚎道。
另一名薩滿巫師連忙跟著附和:“小人是被大祭司脅迫的,請大王念在我普陋茹氏世代為王室效力,饒恕一命”。
“孤早給過你們機會,是你們不珍惜,既然如此,就別怪孤無情!”拓跋珪眼眸冰冷,聲音彷彿來自於九幽之下,令人不寒而慄。
“不……大王!”薩滿巫師齊聲呼喊。
拓跋珪沒有理會,大袖一揮,禁衛軍將士上前抓住巫師,推入坑中。
隨即,深坑之中傳來陣陣悽慘的叫喊聲,有巫師拼命掙扎,試圖爬出深坑。
他們的行為激怒了坑岸邊的將士,禁衛軍毫不客氣將他們踏回深坑,數名巫師被活活踩死,一時間,鮮血流淌,血腥味瀰漫。
其餘薩滿巫師見狀,再也不敢有任何反抗,全部跪地祈禱。
拓跋珪冷眼俯視這些跪倒在坑內的巫師,他們的心理活動拓跋珪猜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冷笑一聲,色厲內荏之徒!
“拓跋涉珪,你行此慘絕人寰之事,就不怕遭天譴嗎?”一名年邁的大祭司怒目圓睜,對著拓跋珪嘶吼道,他的雙手死死地握緊拳頭,似乎在竭盡全力壓制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但他那顫抖的身體卻暴露了他的情緒。
拓跋珪居高臨下,淡漠的語氣沒有絲毫情感波動:“孤只知道,你們的天譴即將來臨!”
“填土!”
……
經過此事以後,拓跋珪算是徹底將權威貫徹進了普通民眾心中,令他們感受到王者之威,也震懾住了那些宵小之徒。
雖然拓跋珪誅殺了百餘名薩滿巫師,但他並沒有夷滅薩滿教。
殘存的薩滿巫師被拓跋珪集中起來,整理出了一套鮮卑版的“君權神授”,向民眾宣揚魏王身上的神瑞。
入冬以後,拓跋珪兌現了曾許下的諾言,徵召部民修建了一座紀念碑,紀念碑上銘刻戰死者的名字,用來潛移默化改造鮮卑人的信仰。
仲冬之後,天氣愈寒,拓跋珪開始蟄伏起來,日常只有三件事:巡視軍隊、聽取白鷺司奏報、造人運動。
前兩件不必詳說;后妃還只是攣鞮氏一人,閒暇之餘,拓跋珪也偶爾會想起一山之隔的小姨賀蘭明珠,不知道她如今怎麼樣了?
印象中,她快要到出嫁的年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