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三日,風平浪靜,賀蘭悅調來所部騎士護衛,賀蘭染干也沒有異動。
當然,拓跋珪對賀蘭染干也沒有辦法,儘管他心裡已經對後者宣告了死刑,但現在,他還需要依靠賀蘭部。
第四日,賀蘭部附從二十部首領聚集此地。
與此同時,拓跋珪透過賀蘭悅傳遞給各部首領,代王嫡孫拓跋珪在賀蘭部的訊息。
午時,議政大典。
拓跋氏旁支宗親拓跋乞羅率先請求賀蘭訥擁立拓跋珪,隨後,乞羅之弟拓跋建等十二部首領群起響應。
面對此番請命,賀蘭染干發起了最後的掙扎:“這是我賀蘭部的地盤,哪裡輪得到你們說話”。
但賀蘭訥卻不像染干一樣衝動,他能夠認清自己,當著眾人之面,斥責賀蘭染干一番:“吾甥拓跋珪乃代王嫡孫,若他能興復先業,自是我國人之福。你這番不合時宜的言辭,不是臣子的禮節”。
賀蘭染干聽到賀蘭訥斥責,冷笑道:“總有一天,你們會為你們今天做出的決定後悔”。
說罷,賀蘭染幹奪帳而出。
卻不想,此言一語成讖。
……
此間事畢,拓跋珪考慮到部落無人主持大局,生怕生亂,便告別舅父賀蘭訥、小姨賀蘭明珠,由賀蘭悅護送返回。
各方勢力也定下了代國復國的日期,六月初,彼時水草正肥,易於遷徙,凡是心向拓跋珪的部落,都會趕到牛川。
拓跋珪走後,賀蘭明珠回到大帳,從懷中掏出一柄金刀,這是拓跋珪偷偷送她的禮物。
對於這個外甥的心思,她自然明白,僅看他眼中那抹熱切,她便能猜個七七八八。
收起金刀,賀蘭明珠拿起銅鏡,銅鏡中倒映出一張絕美的容顏,明媚的陽光照射在她白皙的脖頸上,使她看起來更加的嬌豔欲滴,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襯托著那張絕色的容顏,如雪般的肌膚彷彿吹彈可破,紅潤的櫻唇,秀氣的眸子。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輕笑一聲,霎時間,百花綻放,這是一種令人陶醉又不失端莊典雅的美。
若是拓跋珪在此,只怕會吟詩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
甫一回到部落,拓跋珪便召集燕鳳問對,二人落座後,他率先發問:“我走之後幾日,可有大事發生”。
“確有一事”燕鳳答道。
“何事?”
“有一大賢來投”。
聽聞大賢二字,拓跋珪頓時起了精神,當下,他身邊最缺的便是能夠出謀劃策的文士,至於武臣,他認為叔孫建等人經過歷練,不會輸於前朝名將。
拓跋珪試探著問:“此人比燕師才德何如?”
“以鳳比之,譬猶駑馬並麒麟、寒鴉配鸞鳳耳。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以吾觀之,縱不及王景略,亦不遠矣”。
不輸王猛的大賢?拓跋珪思慮半晌,也沒有想起這個時代有誰擔得起這麼高的評價。
拓跋珪驚疑道“願聞此人姓名”。
“此人乃上谷沮陽人,姓張,名袞,字洪龍,前燕遼東太守張翼之後,其父名卓,為昌黎太守,袞曾為郡五官掾。
至燕國滅亡,袞歸家治學,熟讀經書千卷,智慧超然於人,猶擅戰略。
臣與此人論對三次,無一勝績,依臣觀之,此人乃絕代奇才,主公急宜枉駕見之。
若此人肯相輔佐,何愁天下不定乎!”
燕鳳的才能拓跋珪是比較清楚的,大概處於毛階、鍾繇的水準;而此人才能遠超燕鳳,至少也是程昱、荀攸的水準,這樣的人確實當得起賢才二字。
而燕鳳口中的‘猶擅戰略’更是令拓跋珪內心激盪不已,新興勢力,最需要的不就是一個長遠戰略嗎?
劉備飄零半生,不就是缺乏一個完整的戰略規劃嗎?
“此人現在何處?”拓跋珪心境不穩,呼吸加速。
燕鳳見拓跋珪雙目放光,笑答道:“或於南池邊垂釣”。
此時,南池湖面上的冰層剛剛消融,哪裡會有魚兒呢?
他垂釣的,或許是周文王吧?
拓跋珪聽聞此言,腦海中浮現一位高雅之士的模樣,出言讚歎:“真奇人也”。
語畢,大笑著跑出大帳,奪馬狂奔直趨南池。
燕鳳看著拓跋珪遠去的背影,欣慰地笑笑,他從來沒有想過獨得信重,只盼望能夠輔佐後者成就一番大業。
後人有詩讚曰:
前有公達舉奉孝,後有子章薦洪龍。
偽魏實非天子命,聖王平南竟全功。
……
拓跋珪行至湖邊,便見一中年男子在此垂釣,此人身材高大,面相雄偉,穿著一襲青色布衣,頭戴綸巾,身披鶴氅,一手執書,一手執杆。
竟是一心二用,他哪還不知道這人正是燕鳳口中的大賢,張袞。
拓跋珪見男子對身後置若罔聞,笑問道:“敢問先生垂釣,可是願者上鉤?”
張袞聞言,慢悠悠將書卷塞入懷中,朗聲答道:“非也!吾非漁者,實魚也!”
“魚躍龍門,可也?”
“可與不可,在於人主志向,若人主懷文王之志,犬彘附以驥尾,亦可扶搖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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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機鋒之後,拓跋珪道出心中志向:“今天下傾危,四方雲擾,吾欲承父祖遺業,效高祖光武,克定天下,翦除兇頑,然吾智術短淺,恐不能負四海之望,君謂計將安出?”
張袞聞言,扔掉手中魚竿,回首向拓跋珪走去,邊走邊答:“自苻秦之崩,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
慕容氏據有中原,已歷三世,深懷人望,地廣而民眾,兵精而將勇,賢才不可勝數,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
關中形勝之地,羌氐雜居,曠日持久,必起齟齬;涼州地廣人稀,勢力龐雜;二地皆非立身之本。
晉室偏居江南,懷顧一隅之地,雖屢有北伐之舉,實權臣為篡位耳,不足為慮。
代北之地,北有陰山為阻,南有太行之險,西連河套,東通幽冀,此用武之國,天所以資大王也!
待大王即位,速選拔精卒,討獨孤取雁代,攻鐵弗收朔方,二地既下,雲中、定襄一鼓可平。
合三地精卒,得十萬之眾,橫大河以東,掃大漠以南,定萬里戎疆,攬戎騎百萬,窺中原虛弱,以待天時。
待天下有變,遣一上將軍出馬邑,克定晉陽,貫通上黨,據天下屋脊;大王親提六軍攻略幽冀,必如商風之隕秋籜;冀州既平,中原再無險可守,發大兵追剿殘敵,逐燕室於海濱之畔,立宗廟於諸夏之中,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大王者乎?
中原既平,移京營都,計土授田,勸課農桑,內修政理,外合諸戎,用數年之生聚,祛魏晉之不振。
復發精卒入河東,或平河洛,或定三輔,皆系大王一念之間。
二地既平,天下泰半之民在我,平涼易如反掌,復取巴蜀天府之國,膏腴之地,通西域胡商,養勝兵百萬。
又聚數年,兵發三路,一路攻徐淮,一路略荊襄,水師沿江而下,威逼建康。
淮河旦取,江南可平。
誠如是,帝業可成,代室可興”。
行至拓跋珪面前三步,張袞暢說完心中戰略,數千卷經書的薰陶令他無比自信。
而這一前所未聞的戰略,也令拓跋珪頓開茅塞,猶如撥雲霧而睹青天。
他聽得熱血沸騰,雖然此人名諱不顯,甚至兩世為人的拓跋珪聽都沒聽過,但他知道,此人絕非凡俗。
當即躬身行拜:“珪雖邊野之人,卻也心懷天下蒼生,惟願先生不棄鄙賤,出謀劃策。珪當拱聽明誨。”
張袞上前握住拓跋珪雙手:“文王在世,洪龍敢不從命”。
“吾得先生相助,如旱苗逢甘露,枯木遇春風!”拓跋珪亦緊抓住張袞的手,感慨道。
此後數日,二人縱論天下大事,如膠似漆,自是一番美談。
……
張袞,上谷沮陽人,初為五官掾,純厚篤實,好學,有文采,《南池對》名垂千古。
——《魏書》卷十一.張袞傳.列傳第一
算無遺策,機不虛發,成珪之基業,皆袞之勳也。——房玄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