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醉酒睡著前, 古遙心底想著,等自己吸夠了靈氣化形成人,定要給這笨蛋一點顏色看看, 叫他平白無故的打自己爪子!
不就是欺負自己弱小麼!
只不過,他本就是弱小的小妖怪,喝多了握著拳頭化形,只維持了短的時間。
容寂本要把他提起來看,但他一下提起狐狸尾巴, 小毛孩就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是喝多了的錯覺嗎?
不是錯覺。
這就是個小妖怪。
古遙被他捉住尾巴, 一下驚醒, 酒醉未醒, 誤以為自己被捉妖的捉住了,張牙舞爪地兇他!
容寂把他提到足以同自己對視的度,認真地望著雙顯然沒清醒的碧綠眼睛,說:“你再變人試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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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人?嗯?
“嗷嗷嗷嗷!”古遙似懂非懂,眼珠裡倒映出容寂摘下面具後的俊美面龐,他叫個不停, 我當然要變成人形了, 等我化形了有你好看的!
“…罷了。”他看這狐狸的醉態, 仿若不知人間, 也不指望真的問出什麼東西來。
許是早就揣測過他家小花是個不同尋常的妖怪, 當他真的變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異模樣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容寂竟也沒有太過驚詫。
出恭回來, 容寂把狐狸丟到床尾去。
儘管他喝了不, 但腦子裡算清醒,用腰帶把這狐狸的四肢拴起來。否則容寂怕小狐狸明日一早又變成副小妖怪的模樣搖擺地出去,被這院子裡的人瞧見了捉住報官。
古遙看著他的動作, 不清楚他在做什麼。雖知道自己被捆住了,可也沒有氣力掙扎,加上腦子裡暈乎乎的,蜷縮著靠在人類的腳邊,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
烏雲漫天,星月沉沉。
後半夜裡,下起了淅瀝瀝的細雨。
容寂卻輾轉反側地難睡著了,聽著滴答的雨聲,半晌,他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託著下巴坐在一旁觀察。
看小狐狸是怎麼變成人的,會不會變成人。
他篤定自己沒有看錯。
但整個後半夜,小花都不再動彈,毫無動靜,睡得。
卯時一刻,天矇矇亮,雨停了。
容寂出去練了個半時辰的劍,也有萬仍門的人起得早,在院子裡的梅花樁上練拳,但已無人敢同他切磋。
昨夜,何天魁曾說:“如今萬仍崖不復往日風光,就眼前這麼點兄弟,住在這三進的院子裡,姑且就叫萬仍門罷!待主取得七心劍,揚名江湖,奪回地盤,到時再改回萬仍崖。”
卯時起來練武的,多沒有認真在練,都在偷偷地瞥著容寂的劍術。
第一次見有人撿樹枝練劍的。
可凌厲陡變的劍招,其中蘊含著他們不可能參悟的玄妙劍意,看了半天也未曾看出門道,只能稱讚一句:“主好劍法!”
開窗看見年練劍的餘老臉上愈發地凝重,眼神卻逐漸變得貪婪。
這般年紀的年,是怎麼練得如此超的劍術?
僅是妄念劍法的三分殘本就有這樣的威力!如若自己可以得到全本,豈不是真可以威震武林?
這時,持木枝的容寂卻驀地聽見自己住的間廂房裡傳來一聲“咚”的響動,是什麼東西落到了地上。
他立刻丟下木枝,飛回房,門窗緊閉,看見的就是小狐狸被捆著在地上亂撲騰的可憐模樣。
且一見到自己,就開始嚶嚶亂叫。
古遙一醒來就發覺自己被捆綁了,他懵了一會兒,開始憤怒地掙扎,誰幹的!
一邊掙扎著,一邊草草地反著爪子掐了個法訣,他對火球術熟練,試了幾次,裡點了個小小的火球,正準備把腰帶給他燒了,門就被開啟了,火球就倏地從他指尖滅掉——
“嚶嚶!”古遙衝罪魁禍首叫喚著。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快給我鬆綁!
我不會放過你的!
容寂多時候都只能猜測他的意思,不過看現在小花這激動的情緒,就知曉定然是在生氣,肯定在罵自己呢。
“別動,安靜,”他蹲下把捆著小狐狸四肢的腰帶解開來,以防他跳起來咬自己一,摁住他:“你可知我為何要綁住你?”
“嚶嚶嚶嚶嚶!”
我怎知你們人類在想些什麼!
他看容寂的眼神變得不太友善,容寂本想順毛安撫一下,又想到這是個小妖怪,會變成小毛孩的種妖怪,就下不去,只是摁住他說:“你昨晚變成了人。”
“……嚶?!”
自己昨晚真的變人了?!
古遙石化住,而後馬上低頭看自己的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臉,發覺自己是獸形後立刻扭過腦袋,裝聽不懂。
“我知你是妖。”他的聲音低。
“嚶嚶嚶?”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不是妖,我只是一隻小小的狐狸!
對於被人發現自己是妖這事,古遙本能地感到害怕。
他跟在沈不容邊有一年了,知曉他是個好人,雖說脾氣不太好,但也每天餵飽自己,給他住的,抱他,給他靈力吃。
可人心叵測,誰也不曉得這個人類會不會在發覺自己是妖怪後把自己剝皮抽筋!
離開東來寺前師祖的話猶如釘在腦中般,古遙不敢真的太過信任人類,故此別過頭去裝傻,玩自己的爪子。
容寂喚道:“小花。”
“嚶?”古遙看了他一眼,繼續舔爪子。
瞧著和普通的狐狸也差不太多。
這副裝傻充愣的模樣,更讓容寂確定,昨夜並非自己醉酒眼花,就是真的,小妖怪自己也知曉自己的與眾不同,但約莫是害怕,不願承認。
“我不會傷害你的,”容寂思慮道,“你這副模樣,不能出現在外面。”
他不清楚小狐狸變化成人是否只是一時的,能否控制住,如若自己帶出去,小狐狸在街上變成了耳朵尾巴的小妖模樣,怕是半個街道的路人都會被嚇跑。
故而容寂又把他抓了過來,正準備拿腰帶綁著,古遙見狀卻瘋狂掙扎,昨晚敞開肚皮讓自己撓的憨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懼,似乎真是怕自己傷害他。
“好了,好了。”容寂不忍,一鬆,古遙馬上縮到床尾,鑽進被窩把自己封印起來。
只見平坦的被窩拱起來一小塊,微微發抖,尾巴收進去把自己團起來。
古遙中正默唸著火球術的法訣,人類若真要害他,自己就施法燒光他的頭髮!
“小花,”容寂並未碰他,低聲喚道,“……你聽得懂我的話,我何曾傷害過你?你待在這房間裡不許出去,想吃什麼我給你買回來。”
古遙躲在悶不透風的被窩裡,不敢出去。
自己可以信任他麼?
似乎是可以信任的……
他不太確定,悄悄地探出半顆腦袋,露出一隻聰敏的圓圓杏眼,看了一眼站著的年就馬上縮了回去,烏龜似的緊緊裹在被窩裡頭。
容寂早知他膽子小,沒想到小到這樣的地步。
他再三叮囑:“我離開之時,你就躲在床上,若有人來了,不可變人,除了我以外誰也不能信任。你是妖怪,被人看見會被捉走的。”
“嚶……”古遙嗚咽。
這用你說……
他是想化形,是想偷偷化形,不想被人發現自己是妖。
聽見容寂出去,他躲藏一會兒,又鑽出一顆腦袋,可沒多久,約一盞茶工夫,容寂又回來了,嚇得他立刻縮回去藏著。
房裡有只擔驚受怕的小狐精,容寂放不下心回了,中道:“吉祥去買燒雞了,你好好藏著。”
話畢,再次推開門出去,和萬仍門的人一同用早膳。
桌上有昨夜沒吃完的肉,和蔓菁煮一鍋爛燉,味道談不上多好,他沒吃幾。過一炷香,吉祥就回來了,上什麼東西都沒有,肩膀挎個布囊。他瞧見裡頭麼多人,悄悄地招,叫主來一下,而後低聲對他說:“主,我打聽了下,賣燒雞的酒樓未曾開張,適看見街頭挑著擔子賣這燒餅的,生意極好,是熱乎的,就用你給的銀子買了幾個回來。”
這裡人這麼多,幾個燒餅顯然不夠分的,故而他偷偷地把布囊遞給容寂。
容寂拿了個出來:“剩下的你吃。”
說完回了房,把燒餅放於供桌,倒了一碗米湯,喚道:“吃飯。”
古遙鼻子動了動,聞到了燒餅的肉香。
他探頭去瞧,隔著一丈遠,同穿著黑衣的年對視。
雙眼睛,在古遙看來,和往日沒有什麼區別,沉若寒潭,像烏雲壓頂,讓人看不透,全然不像是幾歲的年人。
這也是古遙不太敢全然信任的緣由。
待到容寂出去,古遙爬出來,跳到供桌上,認真地聞了聞,而後抱著燒餅吃了個精光。
一日三餐都這樣投喂,到晚上,容寂寬衣睡前,拉開木製衣櫃,在深處墊了一層從西羌帶過來的羊羔毛軟墊,招喚道:“你不睡床的話,就上這兒睡。”
古遙踟躕了下,跳過去,抬頭望著他。
容寂臉上沒有表情,也不管他如何,吹滅蠟燭。
古遙見他寬了衣衫上床歇息,猶豫了好一會兒,默默地鑽進了衣櫃裡,窩在柔軟的羊羔毛墊上,耳旁聽得簷下簌簌的雨落。
水汽似乎蔓延到了屋子裡來,他蜷縮成一團,思考著自己的狐生。
他在這裡無親無故,除了容寂,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類。
自己若是跑,能跑到哪兒去?
會被其他人類捉住的。
或許運氣好,有姑娘家心善,見他可愛帥氣聰明,帶他回去好吃好喝的供著……但到現在為止,除了容寂,古遙沒見著其他的上帶有靈氣的人類。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喂著。
古遙的警惕性逐漸下降,他想出去玩,容寂卻不讓,告誡:“若你在外變成妖,會被朝廷捉走。”
“除非你能變成人,”容寂彎腰,漆黑瞳眸直勾勾地盯著小狐狸,“沒有耳朵,沒有尾巴的正常人。”
這句話他這幾日已經說了許多次了。
古遙都聽膩味了。
他告訴容寂:“嚶嚶嚶!”
不會的!
我化形術厲害的!不會有人知道我是妖怪。
不對,我不是妖怪嚶!
古遙也不是沒有試過,他默默地在衣櫃裡躲著念法咒,或許是這些時日沒有靠近年的緣故,沒有充足的靈力支撐,無論他如何唸咒掐訣,就是化不了形。
他也想靠近年,有靈氣溫養到底感覺是不同的,但一想到前幾日兇過他,就心裡怵,不曉得如何去接近。
雖說不讓小狐狸出去玩,但容寂仍然每日讓吉祥買燒雞燒鵝回來,好吃好喝地伺候,這樣毫無節制地花錢,荷包裡的銀子快就了一半。
這日,餘老同他說起古墓之事,容寂也正有此意,把什麼劍拿出來賣掉,就在平江府買處宅院。
否則此處人多雜,總是把小花關在房裡,怕是小狐狸恨自己了。
餘老道:“瞧這烏雲滿天,怕是要下雨,明日若天晴,我就帶主去古墓。”
容寂看一眼霧靄沉沉的天色,同意翌日出發。
明日要帶小狐狸去萬仍崖古墓嗎?
容寂看向衣櫃。
“轟隆隆——”
雷電的光亮閃爍映照在房中,這乙未月的第一場雨下來,雷聲陣陣,發出驚天巨響,隱約聽得隔壁宅院,遠遠近近的低狗吠聲。
古遙把自己縮成一小團,尾巴盤著一圈,腦袋縮在最中間,只爪子堵住耳朵。
想自己堂堂一個化形成人的狐仙,竟然怕打雷,說出去真要惹人恥笑了!
若是怕雷,又如何受得住天劫呢?
可古遙築基之時,就未曾歷經天劫,一次也沒被雷劈過。
電閃雷鳴中,風雨捶打著窗戶。櫃門縫隙裡,露出小狐狸驚惶的圓圓杏眼。
他知道外頭這雷不能把自己怎麼樣,可每當雷雨日,總讓他想起幼時餓著肚皮,躲在樹洞裡避雨的日子。每逢五六月,整日整日的雷鳴,年幼的小狐狸就縮在樹洞裡不住地發抖,積聚的雨水衝進樹洞,讓他無家可歸。
容寂習武,耳力敏銳。
察覺到櫃子有輕微的抖動。
這小狐狸多?
容寂想起幾日前,趴在自己懷中的人形模樣,約莫三尺,也就四五歲模樣,是個小孩子。
怕雷也是常事。
小孩,性子卻倔強,情願自己躲著害怕,也不信任人類。
他思索著,這般警惕人類,想來是被人害過。一朝被蛇咬,年怕井繩。他憶起,當初在雪原上撿到小花之時候,狐狸上就有利刃刺破的傷。
這利刃,定然是人。
難怪怕人。
雷聲陣陣,一直未曾睡著的容寂忍不住出聲,混著淅瀝的雨聲:“你若害怕,就過來。”
好半晌也沒個動靜。
古遙在猶豫,他起撞了撞未關嚴實的木製門,從縫隙裡擠出去,站得老遠看著他。
容寂側著躺在床榻,見小狐狸出來了,招:“過來。”
古遙看了他好一會兒,慢慢地挪動,到了床邊,把下巴支在床榻,沒爬上去。
容寂扭過頭,朝他伸道:“我若存心要害你,就把你丟出去自生自滅了。”
古遙仍然望著他,緩緩把下巴擱在他的心裡,容寂一言不發地單撈起小小的軀,抱著放在裡側,撩起被子蓋住,低聲吐出二字:“睡吧。”
電光照亮了他的臉,一張冷冽卻仍含稚氣的臉龐,眉峰銳利,往日鉤子似的眼睛,卻夾著不可名狀的柔和。
古遙蜷縮在他的旁邊,悄悄地探出腦袋,看著年熟睡的側臉,發起了呆。
有時他覺得,師祖說的不全對。
這世上也是有許多好人的。
古遙默默地蹭了蹭他的臂,把毛茸茸的小腦袋枕在他的胳膊上。
年上的靈氣毫無保留地傳遞到他上,古遙一想起他的好,嗚嗚幾聲,忍不住蹭了又蹭,容寂半睜開眼,拍了他一下,聲音含著倦意:“睡了,不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