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確了自己未來的方向, 但對於如何得到自由無餘卻無從著手。
鑄劍師鑄劍時若是會給予鑄劍的材料這種人道主義的關懷, 那麼一開始就不會拿活人來鑄劍。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同理,沒有需求就沒有方法。
無餘倒是想自己研究,然並卵, 它即非鑄劍師又非器修,想研究也沒那本事。
無餘只能不斷的誘導拿到自己的沉溺殺戮無法自拔, 爭取早日變得更強,強到有朝一日所有拿到劍的人不再是劍主而是變成沒有自我意識的劍奴,待到那一日, 想來自己就能得到自由了吧。
無餘成了一柄赫赫有名的兇劍。
然後, 世界教它重新做劍了。
遠古的時候修士可是很多也很強的,且不僅修士多和強, 須知遠古時候人與不少神類是雜居的,無餘的劍主在被它誘導沉迷殺戮後往往活不長久, 很快就會被殺死,令得無餘只能尋找下一任劍主。
商朝末年, 帝辛開疆拓土, 攤子鋪得太大, 導致後方空虛被有異心的諸侯鑽了空子造反, 最終自焚而亡。
(話說, 帝辛應該是華夏歷史上第一個亡國明君。)
蜀地之王杜宇為了改善人族的關係與周邊的人族方國建立起了不錯的外交往來,其中便有周方,加之帝辛的祖宗跟蜀國懟了多年, 尤其是武丁時期,與王后婦好一起伐蜀,重創了蜀地先王,當然,商的代價也不輕,先王在撐了百年後掛掉了,婦好沒有巫人的強橫生命力,回國後沒兩年就掛了。
杜宇稍加思量後便帶著軍隊入中原幫周方滅商,牧野之戰帝辛自焚,杜宇拿了武王姬發的封賞便打道回府了,歸途中遇上了無餘的劍主。
無餘自然不會普通人當劍主,那樣死得太快,因此劍主實力不弱,加上兇劍在手更是如虎添翼,奈何杜宇更牛,他都沒自己動手,他手下的巫人便已將無餘的劍主給宰了。
一柄看上去就很是不凡的寶劍自然被送到了地位最高的杜宇手裡。
若非早已死去,無餘必然汗流浹背,原因無它,杜宇拔出劍的那一瞬便看出了劍靈是怎麼回事,而劍靈也察覺到了這個人與自己曾經見過的幾個脆皮的方國君侯不同,它是巫族與神類的後裔,有能力毀掉它。
無餘這種劍,如果不是想著控制它利用它的力量的話那想的多半就是毀掉兇劍省得它繼續禍禍,然而杜宇哪個都沒選。
無餘再也禍禍不了誰了。
杜宇沒毀了它,卻也沒將它當做獎品賞給有功的臣子,而是鎮壓在了蜀國王宮之下,不見天日。
無餘大概能猜到杜宇為什麼這麼做,它記得彼時杜宇乍看到自己時的眼神,帶著憐憫。
真稀奇。
一個王居然會憐憫一柄飲血無數的利劍。
無餘很難說這種日子是好還是壞,說好吧,不用擔心莫名其妙多出個劍主了,說壞吧,不見天日,連過去了多久都不知。
不見天日不知時光流逝的日子過得久到無餘都快忘記自己是誰時終於見到了光明。
地宮的門被推開了。
推開門的是一個在王宮中玩捉迷藏的女童,到處尋找不會被找到的地方竟意外找到了這座地宮看到了無餘。
無餘幾乎是瞬間就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小毛孩。”
黑燈瞎火的地宮裡,除自己別無它人,卻有人說話,得虧了女童是巫人後裔,鬼碰到它只有鬼慫她沒有她慫鬼的,否則非讓嚇出毛病來不可。
沒有被嚇到的女童好奇的打量著地宮,整個地宮裡什麼都沒有,除了中間高臺上插著的那柄劍。
“是你在說話?”女童膽大的湊近了打量起無餘。
“是呀,是我。”無餘說。“我太悶了,你陪我說說話可以嗎?這裡一直都只有我一個,我都忘了過去多久了。”
女童道:“肯定過去很久了,我都沒聽說過王宮之下有你這麼一柄劍。”
無餘道:“我只是蜀王宇隨手鎮壓的一柄劍,你沒聽說過很正常。”
“原來你是望帝鎮壓的啊。”女童很是驚歎。
望帝?
無餘有一瞬的怔愣,這倆字湊一塊可不像給活人用的。
年號是在漢代才出現的東西,先秦時期稱呼君王要麼是大王、王上、大君亦或某(國名)王某(國君的名字)。
望帝這種尊號如果是杜宇的,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杜宇已經掛了,望帝是他的諡號。
“蜀王宇死了?”無餘著實好奇自己被鎮壓多少年了,就杜宇那血脈那實力,活到海枯石爛也不是難事啊,難怪自己近來都無聊到昏昏沉沉了。
“是啊,望帝崩了有百年了。”女童說。
無餘莫名的體會到了滄海桑田的感覺。“過去這麼久了啊。”
女童點頭表示贊同,你是被鎮壓很久了。
地宮成了女童的秘密基地,無餘做出的孤單寂寞可憐的形像太出色,便是成年人都可能被它騙過何況一個小毛孩,小毛孩天天都來尋他說話,傾訴自己的心裡話,為什麼每個人都拿她當小孩,明明她都赤手空拳打死一頭大蟲了。
無餘對此無力吐槽。
小毛孩你貌似也就七歲還是八歲,也可能六歲,原諒他被封印太久已經沒法分辨一個碳基生物的具體年齡,但這丫頭牙還沒長齊是可以肯定的,不僅沒長齊,前兩天還掉了一顆。
巫族有用打死的猛獸和敵人身上的骨頭或牙齒製成飾物的傳統,不過不是每頭打死的猛獸和每個殺死的敵人都會有這種待遇,只有那些被巫人尊重視為強敵的對手被殺死後才有這樣的待遇。
大蟲在那年頭是很普通的猛獸,到處都有,算不得稀奇,但因著是小毛孩打死的第一頭猛獸,因而大蟲的一顆牙被取了下來做飾品。
小毛孩做了個劍穗掛在了無餘身上。
無餘很想吐槽這充滿蠻荒的野獸派畫風,但為了取得小毛孩的信任,忍了。
在小毛孩牙齒長齊的時候終於開口表示想帶無餘這個好朋友出去看看,郫邑是蜀國的都城,東連中原,南接荊楚,西通象雄與絲綢之路,在當時是數一數二的繁華都邑。
小毛孩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以此地為榮,自然想讓好朋友也看看。
終於等到了這一日了。
無餘假惺惺的問:“這樣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小毛孩說:“不會。”最多被揍一頓,但誰的童年沒被揍過啊?揍著揍著就被揍習慣了。
小毛孩抓住了劍柄用力一拔,沒反應,再用力,還是沒反應,深吸一口氣,雙手抓住劍柄用盡全力,然而縱然她用力的手上的青筋都跳出來了,劍也沒鬆動一分。
無餘幾乎是立時就猜到了怎麼回事,蜀王宇留下的封印質量著實不錯,除了防人族,也防巫族。
無餘遭到了嚴重的打擊,自己難道要永遠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宮裡嗎?
希望破滅,無餘也沒了哄人的心思,整柄劍都焉巴巴的,一言不發。
小毛孩沒想那麼多,只以為無餘是因為無法看外面的世界而失落得不想說話,因此很有耐心的哄了無餘半個月。
別說,被哄得久了,無餘也恢復了一點精神,已經跑不出去了,若是讓這孩子跑了,那自己又得恢復以前那無聊到不知時光流逝昏昏沉沉的狀態了。若是一直那樣倒也沒太大的感覺,但如今有了對比,真心不想回去那種日子。
小毛孩或許是出於自己答應了卻做不到的愧疚,哪怕是長大後領了職務,也每日都來看他給他講外面的世界,每次都帶著東西,有時是一束花草,有時是一匹花紋好看的布。
變化很大,不僅因為蜀國愈發強盛,也因為生產力的變化。
無餘記憶力的世界是非常落後的,因此不敢說千年如一日,卻也差不多,但西周後期開始變化相對變得快了些,無餘覺得,自己若有一日還能出去,多半完全不認識外面的世界了。
***
蜀國的疆域不斷向東擴張,郫邑已經不適合做為都城了,蜀王決定遷都。
做為重臣,已經長大了的小毛孩流蘇自然也要跟著走,無法再每天都來與無餘說話,因而來見無餘時心情很是低落與愧疚。
無餘安慰道:“新都與郫邑也不遠,以你的實力,來回也需要多久,你記得常回來看看我就很高興了。”
流蘇抽噎著道:“我以後一定每季都回來陪你。”
郫邑與成都距離的確不遠,但擱在古代,真的很遠,再考慮一下那年頭的植被覆蓋率以及高植被覆蓋率時的毒蟲猛獸豐富度,若流蘇不是巫族血脈較為濃郁的巫人,每季往返足夠要她命了。
流蘇不僅遵守了承諾每季回郫邑,還在後來周平王遷都,中原開始陷入戰亂,不時有人自中原或避戰亂或避政治迫害而逃入蜀地,流蘇召集了許多中原的鑄劍師與方士,又結合了巫族的知識,終於找到了一個能讓無餘看外界的法子。
“無餘,我沒騙你,我答應你的終於做到了。”
瞧著流蘇興高采烈的模樣,無餘很是驚訝。“你還記得當年的事啊?”
流蘇非尋常人族,巫族血脈賦予她的不僅僅是強大的力量,還有漫長的壽命,中原都走西周跑進春秋了,她仍年輕貌美,足以羨煞過去與未來無數的王侯將相。
也正因為流蘇的壽命漫長,所以流蘇說要幫無餘出去的事已是數百年前的事了,無餘自己都把這事給忘了。
“當然,我答應了你的嘛。”流蘇理所當然回道。
無餘一時無言。
流蘇找到的辦法很簡單,劍身是沒辦法了,但劍靈可以嘗試著弄出來,就是劍靈與劍身的關係如同人的軀體與靈魂,有修為的話偶爾玩玩離魂沒什麼,但要是離了魂就不回去了,那也可以考慮辦後事了。當然,劍靈的情況辦不了後事,不能離開太久,也沒法離開劍身太遠。
在幾百年裡被打擊得快麻木了的流蘇要求也不高,能離開就行,至於距離,以後再想辦法唄。
無餘在時隔數百年後終於又看到了藍天白雲與熱鬧的人潮,然而他的心中卻是平淡的,他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渴求外界了,無所求,自然無驚喜。
見無餘平淡的模樣,流蘇問:“怎麼這麼平淡?你以前不是一直都想出來看看嗎?”
無餘隨口道:“突然發現流蘇你比這人世百媚千紅更美。”
流蘇:“....無餘你也是個很漂亮的美男子呀,雖然看著有些單薄。”
無餘:“....”你其實更想說小白臉弱□□。
春秋之後是更為激烈的戰國,不僅中原爭霸,蜀國也很想分一杯羹。
畢竟,問鼎之心,人皆有之。
然而,蜀國是巫族後裔,被人族中原正統所排斥,另一個被排斥的是楚國。
楚國的早期回應是你說我蠻夷,行,那我蠻夷給你看。後期回應則是學習與模仿中原,最終被同化,也被削弱,變成戰國時代人人都可以揍一頓的胖子。
蜀國的回應是硬剛,同化個毛線,一群弱雞,要同化也是你們被我們同化。至於結果....縱然野蠻被文明同化很容易盡吸糟粕被削弱,但文明卻是沒法被野蠻所同化的。
自然,蜀國的文明談不上落後,較真的說,蜀國雖然在某些方面有些問題,但在那個時代還是挺發達的,問題在於歷史遺留問題和血統。
巫人天生比普通人族強大,但數量稀少,且人族的神仙修士也不是死的,不會允許非人血統濃郁的混血統一中原。
蜀國中期和中原剛了不少回,但每回都被擋了回來,而國家亦如人,人老了會老年痴呆,國家存在的久了則會變得僵滯與腐朽,蜀國後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這方面的問題,自然沒法再圖謀中原。
巫族的血賦予了流蘇漫長的生命,讓她看著自己的國家迎來盛世,又在盛世之後迎來衰落,以及隱約可見的結局。
很難說這是怎樣的滋味。
反正無餘無法體會流蘇的心情,他雖生於夏王朝,但對夏王朝還真沒歸屬感,夏王朝的律法都明確規定他這種混血不是人,當國法都不視一個人為人時,自然別指望它認可國。
無餘的心中無國的觀念。
流蘇心中有國的觀念。
繁華、衰落、最終滅亡。
滅亡前夕時流蘇幾乎被最終一任蜀王的騷操作給氣瘋。
在怎麼搗亂都改變不了結局反而被軟禁郫邑後流蘇便當蜀王是個死人了,她心中有國的觀念,可沒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觀念,當然蜀王也沒有,他要是有這觀念早殺了流蘇,也更可能在殺死流蘇就先被臣子給幹掉。
“你打算怎麼辦?”
流蘇說:“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人民,國亡了,換個地方再建一個便是。”
做為壽命漫長的巫人,流蘇對於國的觀念和尋常人族有很大區別。
不就是地盤被搶了嗎?
換個地方重新來過就是。
世界這麼大,總有容身之處。
“那你們準備去哪裡?”無餘問。
沒問蜀國亡沒亡,就算沒亡,他也已經能看到結局了,而且,近幾百年,巫族的血脈越來越淡,像流蘇這樣濃郁的巫人已經不多了,很難說已經與普通人族無異的蜀王搞出那樣的騷操作有沒有想借刀清理流蘇這些活化石的意思。
畢竟,讓一個坐擁江山的君王看著自己的臣子青春永駐,精氣神比年輕人還盛,而自己漸漸老去,皺紋一條一條爬上昔日英俊年輕的臉龐,精力亦一日不如一日,便是吃頓飯,看著年齡是自己十倍甚至百倍的傢伙還津津有味的嚼著筋道的烤肉,而自己只能喝著煮得爛爛的都沒了滋味的食物.....很難不發瘋。
“我們準備擁立王子泮往南走,往南是蠻荒之地,沒有文明,很容易從頭開始。”流蘇回道。
無餘知道王子泮,是蜀王族的宗室子弟,也是巫族血統較為濃郁的一個巫人,一直不為蜀王所喜。不過無餘對這不關心,他比較關心的是。“我呢?”
他可沒長腿,就算長了腿,有封印在也走不了。
***
無餘端起茶盞吸了一下,茶湯的精華立時被吸得乾乾淨淨。
我問:“她丟下你走了?話說你該不會過了這麼多年還記著,想找她報復吧?蜀國那情況,她帶不走你,也只能留下你了,總不能她丟下自己的國人不管吧?”
無餘嘆道:“她雖走了,但走時承諾我,待到國人在新的地方安定下來會回來。”
這樣啊。
我說:“然後她一直沒回來嗎?”
無餘點頭。
我奇道。“那你是如何逃出封印的?”
“時間會腐朽世間的一切。”
我:“....我明白了。”
再完美的封印,當載體都被時光所腐蝕時,很難不出問題。流蘇活著的時候肯定不會讓人去加固封印,而蜀國亡了後,秦國壓根不知道無餘的存在,就算知道也不懂巫人的封印。
在無人維護時封印還能夠撐上千年之久已經足以說明它的質量了。
無餘道:“我尋到安陽故地時安陽國早已滅亡,但根據安陽國的歷史,她在離開後的五六十年時便可回來了,卻一直沒回來,我想再見她。”
我說:“算賬?”
無餘無語道:“我相信她,我只想知道,她是否還活著,若是....又是誰做的。”
其實你就是想知道是誰殺了她吧。
我看懂了無餘的眼神,他就不認為流蘇還活著,堅信流蘇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會守諾。
我想了想,問無餘:“你為何在此處開店?”
無餘愣了下,顯然疑惑這話題為何跳得這麼大,但還是回道:“這裡是安陽古國的都城遺址,有不少遺留物,比較容易搜尋線索。”
我補充道:“我不是問為何在這座城鎮,而是為何在這裡,這座城鎮適合開店的地方不少。”老實說,這地方還真不太適合開店,偏的都快趕上離群索居了。
無餘看了眼頭頂如覆霜蓋雪的流蘇古樹。“我來到這裡的時候第一眼便見到了這株樹,覺得喜歡,加之此地亦偏,便選了這裡,這地方有什麼問題嗎?”
地方沒問題。
樹有問題。
我說:“你不覺得這株樹陰了點嗎?”
流蘇樹又不是槐樹,它卻比槐樹還陰,雖然範圍僅限於這個院子。
無餘:“我已死。”
我:“.....”把這茬給忘了。
無餘道:“不過說起來,是有點奇怪,這株樹下我呆著特別舒服。”
若是個活人,肯定早就發現這株樹有問題了,奈何無餘雖是劍靈,卻也是亡魂,完全沒意識到環境有什麼毛病。
我說:“當然舒服,裡頭有只沉睡的老鬼,這亡魂可真夠強的,生前肯定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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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餘怔愣了片刻扭頭盯著流蘇仔仔細細打量。“為何我看不到?”
“有陣法將它的存在掩飾了起來,莫說是你,便是鬼差也發現不了。”若非我的眼睛已經進化得無限接近古神,我也看不到。
樹裡沉睡的是一個非常美麗的英氣女子,雖然睡著,但仍能感受到它生前的強大。
我將女子的容貌與無餘形容了下。“是你要找的嗎?”
無餘呆呆道:“....是流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