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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九(奇怪的p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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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雲山地處偏遠, 遠居於人跡罕至的重巖疊嶂之間,無論是自幼在雲京長大的謝鏡辭孟小汀,還是剛出鬼域不久的莫霄陽, 都對山中一無所知。

幾人雖想儘快查明真相, 但也心知此事不宜莽撞。

那團邪氣至少有元嬰巔峰的實力, 比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足足高出整整一個大階, 孤雲山又是屬於它的主場,倘若貿然前去, 恐怕危機四伏。

只有話本子主人公才愛當孤膽英雄, 謝鏡辭惜命,決定先行歸家整頓一番,等謝疏與雲朝顏回來,再一併細商接下來的打算。

她莫名其妙抓了裴渡的手,禁不住兩個狐朋狗友的連連起鬨, 直愣愣地回了謝府。

經過與孟良澤的交談,雖然能確定孟小汀孃親與那團邪氣定有聯絡, 但重重謎團一個接著一個, 總覺得像是蒙著層朦朦朧朧的薄紗,彼此之間尋不見什麼關聯――

其中最為迷惑的一點,便是邪氣為何會時隔多年,帶著一群失蹤已久的人來到雲京。

若說復仇, 那些恩恩怨怨全都是許多年前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若要細細想來,恐怕他們真正的目的另有其事,對雲京城裡的幾人實施報復, 只不過是順手之舉。

而且據孟良澤所說,孟小汀孃親極為害怕噩夢, 莫非在那時,她就已經受邪術所害,曾被困於精心編織的夢裡?

想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

結合系統曾透露的結局,現如今最糟糕的可能性是……那些人之所以前來雲京,目的在於孟小汀。

想起近日以來的種種遭遇,謝鏡辭總放心不下她,乾脆尋了瓶桃花水,來到孟小汀借居的院落。

孟小汀性情外向,選中的院子自然也是熱熱鬧鬧。

如今雖是隆冬,這間小院卻被溫暖的靈力籠罩,雪華盡數被隔離在外,消弭於半空之上。牆邊盤旋了綠盈盈的爬山虎,角落裡的苗圃更是花團錦簇,一派粉白顏色。

“哦哦哦這是尋月坊裡的桃花水!”

孟小汀笑得合不攏嘴:“還有特製的綠蘿糕――我一直想吃來著!太愛你啦辭辭!”

要說這件事裡,他們四人中誰被牽連得最多,毫無疑問是孟小汀。

可到頭來出言安慰其他人、總是樂呵呵笑著的,也是孟小汀。

謝鏡辭坐在院落的石桌旁,用手託著腮幫子,靜靜聽身旁的小姑娘嘰嘰喳喳。

她聽得入神,被桌上清甜的蜂蜜桃花香氣燻得一陣恍惚,直到這時才忽然意識到,似乎孟小汀一直是這樣。

不管發生什麼事,無論任何時候,她都在笑。

秘境遇險的時候,孟小汀會從儲物袋裡抖出全部身家,哆哆嗦嗦卻一本正經地幫她往傷口上藥,然後得意一咧嘴:“別擔心,還有我在哦。”

受到學宮裡其他人冷嘲熱諷的時候,連謝鏡辭都氣得當場拔刀,孟小汀卻一把將鬼哭按下,捏一捏她掌心:“沒關係沒關係,我不生氣,你也別生氣――還記得嗎?生氣會長皺紋。”

就連某天偶遇孟良澤,那人站在林蘊柔與嫡子身邊,對她視而不見,孟小汀也不過遠遠朝男人做了個鬼臉,然後像往日裡無數次的日常談話一樣,用平靜至極的語氣告訴她:“啊,今天有點冷。”

謝鏡辭從沒見她傷心過。

哪怕在很多時候,她都是最應該傷心的那一個,孟小汀卻從來都咧了嘴一笑而過。

“要是覺得難過……可以跟我說。”

謝鏡辭只會殺人,不會安慰人,話音出口,是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生硬笨拙。

原本還在滿嘴跑馬的小姑娘怔然愣住。

“不想笑的話,也沒關係。”

她總覺得彆扭,話語卻不受控制地從腦子裡淌出來,途經僵硬的舌尖,悠然一繞,散在周遭陡然靜下來的空氣裡:“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和你在一起……所以沒關係的。”

孟小汀沒有說話,也沒再繼續笑。

絲毫不出意料,她把氣氛搞砸了。

除了在鬼域裡安慰裴渡,謝鏡辭從沒對誰說過這樣的話,尤其對方還是認識了好幾年、向來嘻嘻哈哈的朋友。

……這種話聽起來果然又怪又矯情,孟小汀境遇本來就糟糕,這會兒被直白戳穿,或許只會覺得尷尬。

謝鏡辭心裡彆扭,低著頭沒看對方表情,在鋪天蓋地的靜默裡,倏地就洩了氣:“我是不是,挺不會說話的?”

之前聽見小廝們的議論,也說她跟“平易近人”遠遠挨不著邊,充其量是個冷冰冰的拔刀狂。想來她的確性格糟糕,不討人喜歡,就連安慰人,也往往踩不到點上。

謝鏡辭苦惱地撓撓腦袋。

“……那我就不笑啦。”

脆生生的嗓音好似銀鈴鐺鐺,落在無精打采的耳朵上。

謝鏡辭恍然抬眼,正對上孟小汀圓潤的杏眸。

其實她還是在笑,葡萄一樣的眼底噙了微弱的薄光,笑意像是淺淺的海潮,一簇簇撫過海灘,又慢悠悠往下迴旋。

這是與她平日裡完全不同的笑,極輕極淡,帶著縱容般的溫柔。

謝鏡辭看見她兀地抬起右手。

不知是來源於桃花水的香氣,還是院子裡綿延如錦繡的花叢,當孟小汀的手掌落在她頭頂,引來不絕如縷的清幽甜香。

“誰說你不會講話?”

孟小汀最愛揉她腦袋,力道不大,手心像擼貓似的輕輕一旋,惹得謝鏡辭微微眯眼:“你比其他所有人都好得多。”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裡沒了笑。

謝鏡辭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揉得腦袋一晃,又聽她繼續道:“其實有時我會覺得,你同我娘有些相像。”

這是孟小汀第一次主動提起她孃親。

平白無故撿了個女兒,謝鏡辭很認真地思考須臾,自己究竟是從哪裡散發出了母性光輝,一面愣愣地想,一面茫然與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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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不懂很多東西,就像孟良澤若說的那樣,她應該曾被束縛在同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許久,後來和我生活在雲京城郊外的小村子裡,雖然熟悉了很長一段時間,也還是會鬧出不少笑話。”

孟小汀眼底溢了淺淺的笑,用和謝鏡辭同樣的動作,撐著腮幫側過臉,定定與她四目相對。

“人際關係也是如此。她幾乎不懂得如何與外人打交道,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家都像和外界隔絕了一樣。”

她說著垂了眼,語氣漸漸生出幾分柔和與空茫:“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會竭盡所能地對我好,逗我發笑――那時我問她,她為什麼總是笑,好像從來都不會哭。孃親告訴我,倘若見到她掉眼淚,我也會跟著難過,她不想讓我難過。”

其實江清意這輩子過得很窩囊。

膽小怕事、一貧如洗,對許許多多的事情一竅不通,因為不敢與外人交談,把自己封閉在那間又小又冷的房屋。

但作為一個母親,在唯一的女兒面前,她卻總是在笑。

於是漸漸地,在來到雲京城後,孟小汀也開始學著她的模樣微笑,只不過笑容的意義,終究與江清意不同。

不能因為自己的難過,而令旁人感到困擾。

不能在受到欺負時露怯,否則會迎來更為不加節制的針對。

也不能在孟良澤的無視與厭煩裡感到傷心,因為她寄人籬下,身份尷尬,沒有為此而不開心的資格。

她連資格都不剩下。

可憐江清意強顏歡笑了那麼多年,始終沒能遇到一個人告訴她,如果難過,不笑也沒關係。

孟小汀垂眼望著杯裡的桃花水,瞳仁薄光暗湧。

而她何其幸運,能聽見有人親口對她說,我會和你在一起。

“所以呢,你和我娘很像啦。”

她說著雙眼一彎,右手又用力揉了揉,嗓音清脆:“――都笨笨的,總要我在旁邊照顧,好累呀。”

謝鏡辭的眼睛倏然變得滾圓,引得她止不住又開始發笑。

“你又逗我。”

放在頭頂的手掌終於被孟小汀挪開,謝鏡辭摸了摸被觸碰過的位置,感覺到一股暖熱。

氣氛因為孟小汀的笑聲緩和不少,她習慣性戳戳小姑娘略有些嬰兒肥的臉:“等明日我爹孃回來,咱們就去孤雲山――那些戴著面具的人都是失蹤多年才突然現身,你娘說不定也同他們一樣,仍被困在那座山裡。”

她話音落下之際,在被靈力渾然包裹的庭院中,忽然襲來一陣冷冽微風。

這道風若即若離,淺淡得恍如無物,其間蘊藏的寒意卻深入骨髓,讓謝鏡辭不由戰慄。

伴隨著冷風而來的,還有一聲嘆息般的笑。

謝府不盛奢華之風,不似其它大族,聘請元嬰修士在府邸佈下重重防衛――

畢竟在繁盛一時的雲京城裡,於當今劍尊的震懾下,幾乎無人敢在此造次。

然而今日謝疏與雲朝顏並不在家中,孟小汀的客房又位於偏僻角落,無人前來。

一切異變只在瞬間。

這出突襲來得毫無預兆,謝鏡辭手中沒有備刀,要去儲物袋中搜尋,定然來不及抵抗,只能堪堪動用靈力,勉強接下第一擊。

趁虛而入的邪氣好似刀鋒,帶著疼痛層層滲進骨髓裡,而身側疾風再度凝結,顯然又將襲來第二次攻擊。謝鏡辭凝神咬牙,指尖觸碰到儲物袋的剎那,一束金光恍如細密絲線,陡然闖入視野之中。

――孟小汀身為體修,對防禦最為在行,不過一個晃神的功夫,便已護至她身前,右手迅速掐訣。

突然闖入的邪息勢不可擋,有如劈頭蓋臉砸落的疾風驟雨,與她周身金光相撞,發出嗡然沉緩的鍾磬之音。

在一簇梅樹之間,謝鏡辭見到那團曾懸在殷宿頭頂的黑氣。

它這回沒把力量分給手下眾人,獨自凝結於一團,好似吞吐所有光線的黑洞,層層黑霧像極旋轉盪開的漩渦,在日光下伸展蔓延。

邪氣聚了力,修為斷然不是孟小汀能夠比擬。

籠罩於身的金光很快道道皸裂,她強撐不下,驟然咳出一口鮮血,被黑團擊中前胸。

謝鏡辭眼疾手快,迅速將她接住。

“殷宿那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滿腦子要報仇,全然忘了此番前來雲京的目的。”

那團邪氣居然開口說了話。

它的聲線雌雄莫辨,比起修士,更像故障後喑啞不堪的機器,加之語氣不善,止不住發出破風箱一樣的雜音,讓謝鏡辭頗為不悅地皺了眉。

他們真正的目的。

她心口轟地一震。

……孟小汀。

多年前,他們就不由分說帶走了孟小汀的孃親。

殷宿帶著一眾面具人,將他們困在幻境裡,四人中也有孟小汀。

而如今它親自找上門來,特意襲擊她們二人――

自後背生出的劇痛不斷蠶食神智,謝鏡辭再度聽見從邪氣裡溢位的笑。

幽冷、緩慢,輕而易舉就能叫人頭皮發麻。

她必須拔刀,意識卻越來越沉,在逐漸模糊的視線裡,望見自四面八方而來、狀若藤蔓的黑霧。

在黑霧之中,被緩緩吞沒的……是孟小汀。

它要帶走她。

就像多年前,帶走江清意那樣。

“這丫頭我就帶走了。”

邪氣低低地笑,音量很弱,每個字都化作尖針,生生刺進耳膜裡:“至於你……不用擔心,沒過多久,謝小姐那兩位朋友便會前去地下陪你。”

“永別了。”

喑啞的笑侵襲所有感官。

在所剩無幾的意識裡,謝鏡辭見到像蛛網那樣散開的黑氣,黑影濃郁得有如實體,饒是陽光也被頃刻掩去行跡,殺意彌散,盡數奔湧而來。

一瞬的凝滯與死寂。

――旋即陡然而至的,竟是一道清冽白光。

謝鏡辭咬破下唇,強迫自己不至於昏昏睡去,在溢開的淡淡血腥氣裡,望見一抹熟悉的影子。

四周盡是迷濛黑霧,不聲不響地裹緊整個院落,那道身形高挑瘦削,攜了瑩白如玉的一瞬亮光,朝她靠近時,好似猝然出鞘的刀刃,盡碎暗潮。

一個名字衝破混亂不堪的意識,竄在她心口上。

此刻的裴渡盡數褪去平日溫馴,踏風而來,白衫翻飛,周身是數道無法抑制的殺氣。

他像是動了怒,黑眸中笑意消卻,空留一片森然冷厲,手中長劍嗡鳴不止,破開吞吐不定的暗芒。

謝鏡辭嗅到越來越近的樹香。

待她頹然倒下,栽進一團僵硬的溫熱。

“裴渡。”

邪氣不間斷地啃噬神經,她困得厲害,用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告訴他:“孟小汀……”

有什麼東西懸在半空,經過片刻遲疑,籠上她後頸散落的黑髮。

他嗓音很沉,開口說話的時候,整個胸腔都在微微震動:“嗯。”

“天生劍骨。”

那邊的邪氣竟是桀桀怪笑,並未即刻發起進攻:“我找尋這種體質已久,居然在這兒撞上……有趣,有趣。”

它說著一頓,似是細細將裴渡端詳半晌,繼續慢聲道:“小子,你於我有益,不如與我做個交易――我大發慈悲留你一命,等殺了這丫頭和另一個劍修,你便隨我回去,做我臣屬如何?”

聽聞後半段言語,裴渡眼底殺意更甚。

“先別急著拒絕,看見那些為我任勞任怨的修士了嗎?”

它料到他的反應,並未生出惱怒,而是輕聲笑笑:“我給予他們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一切隨心的世界――在那裡,所有心願都能成真,無論仇家、劍尊法聖還是形形色色的女人,皆會毫無怨言匍匐在你腳下,你難道不想要?”

它所言的“全新世界”,應該便是夢境。

凌亂的線索漸漸彙集。

邪氣為走投無路的修士們精心編織心想事成的幻夢,換取後者全身心的絕對臣服。

所以他們才會身形孱弱、許久未曾修煉,幾乎在世間消匿所有行蹤,不知去往何處。

在這麼多年來,殷宿等人一直都沉溺於虛妄之中,至於現實如何,早就不去多做在意。

實在可悲。

“我早就聽說過,你被裴府逐出家門,受盡折辱,受了那麼多苦,你莫非不想把那群人輕而易舉碾在腳下?更何況――”

那道古怪的聲音愈發沙啞,彷彿泥沙漸漸淤積,混雜著顆顆石粒,無比粗糙地劃過耳膜。

邪氣笑得震顫不已,言語間橫生嘲弄般的惋惜:“她對你並無心意……你對此心知肚明,不是麼?”

裴渡握劍的右手兀地一僵。

“你苦苦候在她身邊又有何用?不如歸順於我,前往那無邊夢境之中。”

它看出這一瞬怔忪,笑意漸濃:“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一切,金錢、地位、女人……你難道不願意看到,她對你百依百順、無限鍾情的模樣嗎?”

百依百順,無限鍾情的謝小姐。

懷裡的姑娘已經漸漸睡去,裴渡眸光微暗,自嘴角揚起自嘲的輕笑。

多可笑,即便不願承認,可願意對他無限鍾情的謝小姐……必然是場虛幻假象,當不得真。

早在許多年前,他就已經暗自下了決心。

屬於謝小姐的影子太遠太亮,如同穹頂上觸不可及的太陽。他出生於塵泥之間,一點點朝她靠近,便已經用去了大半生。

裴渡絕不允許任何人叫她墜落下來。

在幻夢中得償所願又如何,倘若真正的謝鏡辭出事,一切便全都沒了意義。

他只在意她,也只想要她。

光芒萬丈的太陽,就應當永遠無憂無慮懸在天上。

哪怕他一輩子都只能遙遙地、悄悄地仰望。

黑髮被他笨拙別上耳畔,裴渡終是沒能忍住,用指腹緩緩撫過她圓潤的耳垂。

叢生殺氣裡,這抹綿軟的柔意顯得微不可查。

“你大可同她好好道別。”

邪氣察覺殺意漸退,哈哈大笑:“與我回去,就能很快再見到她了。”

黑霧再度上湧,在狂亂嘶啞的笑聲裡,年輕的劍修微微躬身,將懷中少女扶向石凳坐好。

元嬰的威壓沉甸甸向下,當他低頭啟唇,溫和清越的嗓音自喉間淌落,即便被吞噬大半,也仍舊清晰可辨。

“謝小姐。”

薄唇輕輕靠近她瑩白的耳垂。

當兩道柔軟觸感於電光石火間短暫相接,好似蜻蜓點水,徒留令人戰慄的酥麻。

他的呼吸滯留在她頸間,騰起淡淡的熱。

只不過是這樣的觸碰,就已經讓他整顆心臟都難以自持地狂顫。

裴渡握緊手中長劍,無比貼近地告訴她:“……別怕,我在。”

頃刻之間,劍光疾作。

裴渡轉身剎那,漫天花雨倏然散開,被肅殺鋒刃盡數碾作齏粉。勢如疾風的劍氣凝出刺目白虹,寒芒斬幽朔,霜雪驟破空,伴隨一聲尖銳鳴嘯――

滿園殺氣,盡數向邪氣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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